第二節
作者:墨寶非寶      更新:2020-10-19 11:02      字數:4854
  他意外地保持著沉默,隻是取下自己的眼鏡,折疊好鏡架,放到自己的褲子口袋裏。時宜覺得有些奇怪,側頭看他

  在一霎那,親眼看見他拎起周文川的衣領,右手成拳,狠狠揮到了周文川的臉上。

  用了十分的力氣,甚至能聽到撞擊骨頭的聲響。

  下一秒,他已經鬆開周文川衣領,緊接著又是一拳。

  冷靜的動作,不冷靜的目光。

  時宜驚呆了,看著近在咫尺人周文川脫離重心,砰然撞到雪白的牆壁上,瞬間就有猩紅的血從周文川鼻子裏流出來。他想要再上前時,王曼已經驚呼一聲,撲到周文川身上,緊緊把他護在身後,驚恐地看著周生辰:

  “大少爺”

  不止是王曼在驚恐,時宜、所有人,都不敢動。

  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不知道周生辰為什麽會這樣。

  他背脊挺直,沉默地看著周文川,時宜看不到他的神情,隻能看到他背影,還有燈光拉出的影子投在周文川和王曼身上。

  “你最好祈禱文幸這次沒事情,帶二少爺去看醫生。”

  有人上來,攙走周文川和王曼,很快喚來醫生檢查包紮。

  那些醫生也沒想到剛才這人還好好地來探病,怎麽轉眼就成這模樣了。而且真是被打得不輕,可這一層樓本就是這家人的p病房,也不能多問什麽,迅速聯係樓下檢查的人,低聲說要為周文川做腦部檢查。

  周生辰示意時宜到自己身邊來。

  她走過去,輕挽住他的手臂。

  整個走道漸漸清淨下來,有醫生過來,遞給他一些報告。周生辰接過來,略微蹙眉,從口袋裏重新拿出眼鏡戴上,邊他們說,便一張張翻看。

  本來身體修養的不錯,隻是指標不合格。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今天和周文川見麵後,兩個人關在病房裏大吵了一架,文幸就徹底受不住了。短短兩三個小時,已經向著最壞的情況發展

  他時而隔著玻璃,去看一眼文幸。

  時宜陪著他,看著病房裏陷入昏迷的文幸,偶爾也用餘光看看他。

  就如此,一動不動看了一個多小時。

  一個小時後,周生辰母親也到了醫院,很快有人說了這裏的狀況,她驚疑未定,卻在同時有醫生走來,非常禮貌地低聲詢問:“周夫人,有官方的人想要見見二少爺。”

  “官方?”周生辰母親更是驚訝。

  “讓他自己去應付。”周生辰忽然開口。

  聲音清晰,甚至冷淡。

  “周生辰”周生辰母親不可思議看他。

  “讓他自己去應付。”他重複。

  母親蹙眉:“他是你弟弟。”

  “我隻有一個妹妹,現在生死未卜。”

  母親看了眼時宜,欲言又止:“你和我到房間裏來。”

  顯然,她不想讓時宜聽到他們母子的爭執。

  周生辰沒有拒絕。

  兩個人在走廊盡頭的房間,談了足足半個小時。

  她坐在文幸病房外的長椅上,回想著剛才的一幕,將手握成拳。

  文幸,你一定要沒事。

  周生辰走出房間,她母親也走出來,時宜略微對他母親點頭,緊跟著周生辰離去。兩個人走出電梯,果然就看到一樓大廳裏,周文川已經站在那裏,半邊臉腫著,被兩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詢問著問題。她目光匆匆掃過,卻意外地看到了杜風。

  杜風站在大門口,在低聲講手機。

  他看到周生辰和時宜,略微停頓,目光落在了周生辰身上。周生辰清淡看了他一眼,攬住時宜的肩,帶她上車離去。

  車從街角拐出去,平穩地開上燈火如晝的主路。

  時宜看見他關上了隔音玻璃,他把兩人之間的扶手收起:“讓我抱抱你。”話音未落,已經把她抱到懷裏。時宜順從地讓他抱著,也環抱住他:“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她聲音很輕。

  他回答的聲音,也很低:“這麽久,文幸手術檢查都不達標,是文川做了一些手腳。”

  心跳忽然減緩。

  她輕輕呼出口氣,盡量地,讓自己的聲音平穩:“為什麽”

  “為了爭取時間,”他說,“我和你婚禮後,我會正式接手周家所有的事情。他需要婚禮時間延後,最好是無限延後。”

  周生辰解釋的不多,慢慢鬆開她,獨自靠在那裏。

  時宜沒有做太多追問。

  比如,周生辰和周文川之間的事。

  她想,這些一定涉及了太多的周家隱秘,如果連文幸的身體都能漠視,那麽也一定有更多的驚心動魄和無法容忍。生命本就脆弱,抵擋不住天災疾病,而在周家,卻還要去擋那些有心的**

  還有杜風。那個宏曉譽心心念念想要嫁的人。

  她想起最初遇到杜風,就有種奇怪的直覺。而後來,或許是因為周生辰陪她一起,和這個人吃過飯,談笑如常。漸漸地,這種感覺就被她漠視了。

  好像在他身邊,每個人都是如此,轉身就變成了另外的人。

  他們到家時,已經是淩晨。

  電梯間出來,她低頭從包裏拿鑰匙,周生辰卻略微頓住腳步。她疑惑抬頭,看到走廊的窗戶邊站著人,是身著便裝的梅行。

  深夜到訪,不用說,一定是為了文幸。

  梅行並非是周家人,這件事發生後,周生辰母親自然要避免所有人靠近文幸。他得了消息,卻不能看到人,最後隻能來找周生辰。

  兩個人在客廳裏談話,時宜給他們泡了茶。

  關上門,自己在書房裏看書。

  本來挺安靜的,忽然就聽到一聲碎響。

  時宜嚇了一跳,拉開門。梅行順著門開,看了她一眼,非常抱歉地笑笑。然後又轉去看周生辰,強行把情緒壓了下來,聲音也低沉了很多:“抱歉,我剛才太激動了。”

  周生辰搖頭:“沒關係,我在醫院時,比你激動的多。”

  兩人同時彎腰去撿碎片。

  “不要用手撿。”時宜忙阻止,從廚房拿了幹淨的毛巾。周生辰自然接過來,將所有碎片一一撿起,用毛巾仔細包住,再遞給她。

  “還需要給你泡新茶嗎?”她問梅行

  “不用,很晚了。”梅行笑了笑,從沙發上起身,就勢告辭。

  送走客人後,她收拾了他的茶杯,拿到廚房清洗。

  客廳裏始終安靜著,她覺得有些異樣,匆匆收拾好,走出去,看到他仍舊沉默地坐在沙發上,竟然拿著一張紙,在不停對折著。

  紙不斷被折直到已經小到無法再對折。

  他聽到她的腳步聲,抬眸看她,忽然笑了:“一張紙,最初所有人都認為,它隻能真實對折八次,後來又有理論證明,用機器對折,可以達到九次。”

  “然後呢?”她猜,肯定還有人推翻過。

  “後來,又有人算出來了十二次。”

  “算出來?”

  他嗯了一聲:“這是一道數學題。”

  “真的?”時宜在他麵前半蹲下來,拿過他手裏的紙,“學數學的人,真奇怪,折紙也要拿來算嗎?”

  “奇怪嗎?”他兀自帶笑,“你小學沒學過?”

  “小學?”時宜更驚訝了。

  她努力回憶,自己應該沒學過吧?

  學過嗎?這種問題要怎麽算?

  她想的認真,凝神看著那張被折成一疊的紙。

  “假的。”

  “啊?”她茫然看他。

  “我說的是假的,”他笑了一聲,“你小學不可能學過。”

  時宜這才意識到,他在和自己開玩笑。周生辰已經站起身,走到浴室去放水洗澡,他難得會有閑心用浴缸,她給他拿了幹淨衣物,抱到浴室時,看到他正在脫長褲。

  或許因為周生辰母親很高。

  他們家兄弟姐妹三個,都不矮。

  他站在浴缸旁,雙腿修長筆直,因為從小注意培養的關係,站姿坐姿,包括現在這種半彎腰試水溫,腰身的弧度都很好。

  時宜把衣服放竹筐裏。

  在他躺在浴缸裏後,走過去,低聲說:“我幫你洗吧。”

  “好。”

  淡淡的水霧裏,她在掌心裏倒了些洗發液,替他揉著頭發:“別睜眼。”周生辰也很聽話,任由她擺弄指揮,最後她用溫熱的毛巾,疊好墊在他脖頸下,然後拿著淋浴噴頭,仔細給他衝洗幹淨頭發。

  被水衝洗後,發質變得很柔軟。

  略微擦幹後,他坐直了身子,額頭有些短發滑下來,淩亂地擋了眼睛。

  “舒服吧。”她自得其樂,伸手替他撥開擋住眼睛的頭發。

  那雙眼睛,波瀾不驚。

  她低頭,在他眉骨上親了親:“我知道你難過,不知道怎麽勸你。”

  他輕捏住她的下巴,讓她頭壓得更低了些:“你以前,難過的時候會做什麽?”

  時宜回憶了會兒,笑:“看說文解字,因為不用動腦子。”

  他也笑:“上次我問你,看沒看過說文解字,你說看過一些,我就覺得挺有趣的。為什麽喜歡看嗯,”他略微措辭,“古代的字典。”

  她笑:“我有那麽多時間,能翻的就都翻翻了。”

  那麽大的藏書樓,她看了十年,也不過看了兩層的藏書。

  餘下的,隻是記得一些名字。

  他額前的頭發又滑了下來。

  眼睛裏,除了燈光,就隻有她。

  她的手順著他的頭發,滑過臉側,到肩膀,再滑下去。最後捧起一捧熱水,淋到他身上,輕輕替他揉捏起肩膀。她的手也燙,他的身體也熱,揉捏了會兒,他就捉住她的腕子:“時宜?”

  “嗯?”她看著他,眼睛裏也隻有他。

  周生辰伸出手,把她整個人都抱進了浴缸裏,放在自己身上。

  時宜的睡衣被水全浸濕了。他的手輕易就穿過所有的屏障,很溫柔地進入她的身體,始終很有耐心地撩撥著她。

  足足一個小時,兩個人都耗在水裏。

  到最後竟讓她筋疲力盡,他卻始終沒有要他。最後周生辰把她直接抱出了浴缸,兩個人都擦幹躺倒床上,他才輕聲說:“對不起,今天不是很有心情。”

  時宜沒吭聲,疲累地和他的腿纏在一起,側躺著摟住他的腰。

  她很快就要睡著了,卻又掙紮著從夢裏迷糊地醒來一瞬,叫他的名字:“周生辰。”

  他摸了摸她的手,應了聲。

  “我愛你。”

  他嗯了一聲:“我知道。睡吧。”

  她踏實下來,沉沉睡去。

  迷糊中,她感覺手腕冰涼著,好像是被他套上了什麽。

  次日很早就醒來,時宜發現他竟拿出自己一直仔細收藏好的十八子念珠,在昨晚給自己戴上了。她身上本就戴著他送給自己的平安扣,現在又是十八子念珠,雖然周生辰不說,但是她能感覺得到,他怕自己真的出什麽事情。

  這一波幾折,她都開始怕。

  怕稍有一步走錯,就會發生什麽可怕的事情。

  她和周生辰到醫院時,昨晚樓下的那些人已經不見了。但是仍舊在各個出入口留著人,負責監視周文川的一切動向。周生辰親自帶著梅行一同入內,不再有人敢阻攔,畢竟周家的人也都知道這位梅少爺和周家的關係。

  他們坐在樓層單獨隔開的餐廳。

  落地窗,將外邊看得清晰。

  他們坐在南側,而周文川和王曼就坐在餐廳的另外一側。

  非常詭異的場麵。

  但是除了時宜,似乎所有人都覺得如此很正常。她想,或許這種家族內鬥,真爭出你死我活後,還是要為對方籌辦不失體麵的喪事。

  坐了會兒,周生辰就暫時離開,去看今天出來的報告。

  這裏隻剩了她和梅行。

  時宜隨便看了眼樓下,卻又看到了杜風。

  這個人究竟是什麽存在?她始終沒有問周生辰,一定程度上來說,她有些愧疚自己還給周家引來了這個“麻煩”。她的視線停頓的時間過久,梅行也發現了,順著她看了眼,隨口道:“這不是你朋友身邊的國際刑警嗎?”

  “國際刑警?”

  “他們這些人,負責調查恐怖活動,毒品,軍火走私”梅行略微沉吟,似乎在思考,“從不萊梅那次的槍戰開始,他就開始調查周家了。”

  一瞬間獲取了太多信息。

  時宜腦子裏飛速地將從德國回來後,所有的事情都串聯起來。

  所以不萊梅那場槍戰根本就不是意外,那麽很有可能是周文川做的。後來她回國,這個杜風就出現了,周生辰知道不知道?他一定知道,就連梅行都這麽清楚,他怎麽會不知道這個刑警的身份。

  她看著一樓杜風的背影,有些出神:“他現在在調查周文川?”

  梅行不置可否,冷淡地笑了笑:“周家的二少爺,也的確值得他們好好調查一番,我覺得差不多快有結果了。”

  周生辰始終在和醫生說話,她心裏發慌,沒有接話。

  比起周文川如何,她更擔心的是文幸的生死

  “昨晚”梅行眸光很深,看著她。

  “啊?”時宜不太明白,回看她。

  “很抱歉,打壞了你的茶杯。”

  她恍然,笑一笑:“沒關係的。”

  都不是什麽值錢的茶杯,不知道為什麽能讓他再提起。

  他也笑了:“讓我請你喝杯茶吧?”

  他沒等時宜回答,已經起身去,問餐廳的人要了兩杯熱的港式奶茶。

  他親自把茶端來,放在時宜麵前。

  “謝謝,”時宜笑,“我以為你會請我喝中式茶。”

  “中式茶應該都比不過你泡的。”

  他說的時候,聲音有些低沉,有些玩笑的感覺,可是又像是發自肺腑。

  時宜有些尷尬,她想要找個話題帶過去:“文幸她”

  梅行低聲打斷她的話:“文幸如果這次能度過這關,我會帶她離開中國,在國外定居,”他說,“我會照顧她一輩子。”

  “一定會的,”時宜笑著說,“她知道你這麽說,肯定會好的。”

  “不過要先幫周生辰,做完他想要做的事,”梅行搖頭苦笑,“我不知道上輩子欠了他什麽,就這麽義無反顧陪著他,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語氣轉換的很快,這次真是玩笑了。

  時宜噗嗤笑了:“上輩子啊?欠他的人,太多了。”

  梅行忍俊不禁:“真的?你知道?”

  “真的,我知道。”時宜笑著,用玩笑的語氣告訴他。

  如此的笑容

  梅行有些出神,時宜不解看他。

  他忽然輕聲說:“時宜,不要對著我笑。我真怕,我會和他搶。”

  她愣住。

  梅行這一瞬看她的眼神,讓她想起在周家老宅時,文幸說起的那個用來選妻子的對子很快,她就認真告訴梅行:“好,我記得了。”

  梅行坦然笑了,有種說出心意的悵然感,舉杯去喝自己的那杯奶茶。

  曾經她機緣巧合替他泡過茶,他記在心裏,也還給了她。

  情不知所起,愛而不能得。

  卻隻有這麽一杯茶的緣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