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出頭。

  盡管已經對世界有了初步的認識，知道自己這輩子大概就是什麽樣子。難以達到自己的目標，也沒底氣說出小時候那種——我將來會成為多厲害的人物，一頭頂破各行各業的天花板。

  知道未來屬於年輕人，但不是我這個年輕人。

  但仍然，還有著二十歲的執著。就算不能成為大人物，也不能閑個幾十年直接與世長辭。若要在花樣年華凋謝，好像又沒到那種地步。不上不下。

  麥康斯坐在書桌前，麵向打開的窗戶，風迎麵來得很輕，吹不動厚重的綢布窗簾。

  他並不喜歡這樣華麗繁瑣的簾頭和花紋設計。對一個年輕的男孩子來說，有些娘炮不是嗎。這更像是小公主們的配件。

  窗外是北方邊疆的冰天雪地，厚厚的白色積雪覆蓋著冰層和凍土，畫麵簡潔到難以藏匿些什麽生命。望到盡頭是一片灰白色渾濁的交際。

  想到一個山高皇帝遠的地方去，離開東麥奇木這個隻有冬天的國家。

  近年，這種想法占據麥康斯的全部腦海。

  麥康斯是家中的幺子，有兩個哥哥和一個姐姐。因為年齡差距，他和姐姐兄長們幾乎沒有共同話題。

  孩子之間沒話題隻是這個階層的普遍問題，沒有人覺得這對自己的生活有什麽影響。或許這樣更好，避免了兄弟之間無意義的寒暄和社交。

  畢竟他們不是普通的市井家庭，可以幾個孩子一起去草地裏亂瘋亂跑。就算國家身處偏遠，近年不需要考慮相爭資源。老幾輩是軍事權貴的孩子家，規矩和氣氛仍有著無法修改的規律。

  父親是很老派的人，雖不苛刻要求麥康斯，但家中似乎有他沒他相差無幾。在老國王眼裏，他就是個孩子。很多事情，是完全想不到他頭上的。

  關於繼承王位之事。就算不可思議地能依次輪到三姐頭上，也是極限了。排到老幺，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父親沒對小兒子抱有什麽期望。健康長大即可。其餘的心力都放在了長子與次子身上。

  盡管每個人想做的事情各不相同，老一輩也沒有過問自己的兒子女兒有沒有什麽想做的事情，理所應當地覺得不需要過問。

  子承父業，這是規矩。

  就好像人餓了就要吃飯，一天要吃好幾頓飯。你壓根不會去想為什麽，去想為什麽這個想法本身就太不自然。

  一次茶餘飯後，麥康斯偶然聽到兩個哥哥聊到想去戴德安拉的都城摩華做生意。打打殺殺爭搶地盤太奇怪了。他們向往的是世界地圖的中心，萬物聚集的地方。而不是守著一個常年冰天雪地、晝短夜長的國家，這對年輕人來說也太無聊了吧。

  東麥奇木對他們而言就像一個養老的地方。從出生就開始養老，甚至你爸還要讓你當養老院院長的既視感。

  有時年輕人看到的就是完全不一樣的視角。

  對應人類的年齡，二十四五歲和五六十歲的父子代溝，是難以飛躍的鴻溝。

  很多人打得頭破血流為征一方土地為王，但這王冠給三個孩子，沒有人想要。姐姐對此沉默寡言，從未提及自己向往什麽。但大家都看得出最起碼她不向往這個。

  也許一個平民想要當王，但王的孩子們想要去更好的國家地方爭取錢和權力。人生的起點各不相同。也許有的人已經出生在羅馬，但他想去到更羅馬的地方。從生下來，我們就走上了一條永無止境的道路。

  就好像天生和自己過不去般。

  正如剛剛所說，人的**是沒有止境的，追求的大多是還沒得到的東西。是如此的糾結。

  麥康斯的兄長們各個推辭，沒有人想到麥康斯。但誌向在此的卻偏偏是他。

  我知道他並不是單純惦記著國家的權力和金錢，這個年輕的孩子追求的東西沒有那麽實際。目前為止，他接觸的人非常少，一個剛成年不久的孩子更談不上閱曆，他對於這個世界而言，有些太單純了。

  他想要的隻是王冠背後的那份認可。

  想被自己的爸爸媽媽和哥哥姐姐認可。

  想被大家關注到、想有點話語權、想不再被當做小孩子了的那種強烈的願景。

  在相當於人類二十歲的這一年，他的想法劇烈變動。

  就好像之前那一百一十八年都習慣了這種被大家當小孩子的無視，但是這一年突然就無法再忍受了一樣，像死火山一樣在沉澱中噴發。

  一個普通的星期三清晨，一如既往的平靜，誰又知道吃早餐的小孩子腦子裏正想什麽呢？

  並未有告別，他早就在心底默默規劃好了，收拾好簡單的行囊，在大家都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離開了。隻留下一頁信箋：我愛你們，但要出發。麥康斯·斯特威爾·羅。

  “這兒——白虎——快快快！”麥康斯回頭小聲催道，然後自言自語般：“我們要趁著天亮趕緊到邊界那片冰原去。”

  他躲在馬廄的石磚牆後，喚著白虎跟上自己。也許別人的青梅竹馬是鄰家姐姐，但這個孤獨的孩子有一匹馬。

  普通的馬自然是活不了這麽久的。這匹馬是老國王用麥康斯的魔力轉換的，和自身壽命相當的馬。他的姐姐和兄長們也有自己的坐騎。

  本意是為了代步跋涉，因為東麥奇木國土遼闊，大部分地方都不是能徒步走到的。但被這個孤獨的孩子當做寵物飼養，就像每個男孩子都想養隻狗或貓。

  白虎非虎，是匹通體雪白的漂亮母馬。秀氣又優雅的。鬃毛是冰線和小雪花凝結編織而成的，寶藍色的眼睛看著像冬日的湖泊。馬蹄底散發著肉眼可見的寒氣。馬鞍的皮布是深藍底色，上麵銀白色的線繡著東麥奇木的傳統花紋。

  麥康斯把馬籠頭上的金鈴拆下，放在馬廄旁。隨後拽著攏繩，往馬頭上一拋，蹬上馬熟練地一跨，握著繩子一抖，白虎向著一片沒有方向的白色飛奔去。

  外地人靠北鬥七星去辨認方向，本地人靠本能。盡管本能有時候完全靠不住。

  “你確定是這個方向嗎？我可從來沒離開過家，更別說東麥奇木……”麥康斯俯身靠近白虎的耳朵問道。他確實不知道。

  白虎用鼻子聳了一聲，表示自己比他知道的多得多。

  從白虎快速飛奔的馬蹄聲聽得出，她非常相信自己的直覺。雖然它和麥康斯一般年齡，但好像有一顆古老的靈魂在自己體內，認識這片土地的每一片雪花和冰紋。

  東麥奇木是地圖最北方的國度，周邊的國家皆被融合無一幸免。在這樣的土地生存本就需要一定的勇氣，所以大部分原住民都非常好鬥。在一次次戰爭後，他們的敵人隻剩下大自然惡劣的氣候環境。

  沒有臨界的國家，距離下一個地方還有非常大的距離。兩國中間不歸屬誰的灰色地帶是一片冰原。沒有任何生命和產業，也無法用來作用的巨大冰原。

  本來應直接隸屬於東麥奇木。但很長的一段時間，這片冰原竟然在寒冷的氣候下融化成了海洋。將一片不小的陸地割離成了島國。

  人們堅信這個事情的發生是因為海洋中有一些未知的強大存在擁有著這片地方，大家都不想沒事找事，也很少有人探索。這個謎直到某天海麵重新結冰也沒有解開。

  白虎似乎擁有著這些記憶。她記得隻要向著東麥奇木的東方一直走到盡頭，穿越冰原，就可以離開極北地區。沿著北方國家，向東行，直到抵達戴德安拉的都城——摩華。

  那兒就是這些年輕人向往的冒險家樂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