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陽砍柴的同時也在山坡上采集葛根與山薯，等背的竹簍快裝滿了。這才準備往回走。恰在這時，高坡上突然衝出來一隻怪獸，身形似馬，白身黑尾，卻長著虎牙虎爪。四肢沒有馬腿那麽長卻更加粗壯，吼聲竟如戰鼓。尤其是那支長長的獨角，竟發出絲絲霹靂電光。

  自幼生活在這一帶的升陽，在山野中見到過各種野獸，哪怕是虎豹之類的猛獸也不至於讓他這麽驚慌。但這頭可怕的怪獸將他的魂都嚇飛了，腿一軟就從山坡上滾了下去，砍刀也不知脫手落到了何處。

  怪獸應該是看見了升陽故意朝他衝過來的，見升陽被嚇得滾落山坡，便高高躍起從他的身上跳了過去，發出得意的吼聲。這時遠方的山那邊又傳來一聲召喚的哨音，怪獸在林子裏兜了個圈子又跑了回去。

  升陽摔折了一隻胳膊，從高處滾落時碰到一塊凸起的石頭，肋骨好像也斷了。他艱難地掙紮起身，回到了家中，當晚便臥床不起。村寨中的長老來了，進行了一番簡單的救治，但傷勢也沒見什麽起色。

  第二天，升陽的傷勢更重，躺在床榻上開始咳血，妻兒在身邊哭泣，恰好被走過村寨的寶玉聽見了。

  ……

  寶玉聽見了婦人與孩子的哭聲，便知道這家有人受了重傷。他便走到院門前，以行路人的身份討開口一碗水喝。

  有一位老者走到了院中，給他端來了一碗溫水，還問寶玉有沒有帶著竹筒，可以幫他也裝滿了。村寨旁邊就有溪澗，寶玉為什麽要到人家討水？這也是人們的生活習慣，從幾百年前的炎帝時代、巴原上建立了巴國開始，居民們就很少飲用生水了。

  傳說神農天帝分辨天下草木物性，不僅教人們種植采集各種作物與藥物，而且還倡導了很多生活習慣，比如地位尊貴的人們才所享用的茶飲。而對於平民來說，將水煮開後晾溫或晾涼了再飲用，亦可淨穢去毒。就是這麽一個小小的生活習慣，極大地減少了人們平常的病患。

  太昊天帝的年代已太過久遠、很多事情難以考證，而神農天帝與軒轅天帝都是傳說中醫理、醫術的發現者與創建者，他們所留下的不僅是調治傷病的高明醫術，更有很多祛病養身的生活細節，極大地改善了人們的健康狀況與生活狀態。不飲生水這個習慣，當年也隨著巴國的建立在巴原上得以推廣。

  寶玉雖自幼生活在蠻荒，但那裏也不是完全與世隔絕，仍受到巴原上的諸多影響，比如路村的祖先路武丁，就曾在巴國開國之君帳下效力，並修成武丁功回到蠻荒。就算是在路村中，人們一般也不飲用生水。

  行路人當然不便煮水，寶玉向路過的人家討一碗水喝，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寶玉向老者表示了感謝，並說喝一碗就夠了，不需要再裝一竹筒，順勢便問起老者家中發生了什麽事，為何屋裏有哭聲？

  老者就是升陽的父親。他與老伴和兒子住在一起。升陽如今是家裏唯一的壯勞力，受了傷不知能不能養好。連命能否保住都難說，家人當然悲傷哭泣。老者愁眉苦臉地告訴了寶玉，他兒子昨天山林中遭遇的事情。

  寶玉將那缺了口的陶碗還給老者道：“老伯，我從遠方山中來，也學過一些療傷的法子。你兒子的傷很重，若不及時救治可能危及性命。我既然路過，不妨就幫他看看。”

  老者大喜過望，趕忙行禮道：“小先生。恕我失禮，不知道您竟是一位救死扶傷的高人，請您千萬救救我兒子！但我們隻是村中的普通人家，不知道如何才能報答您？”

  寶玉笑了笑：“方才那一碗水，便是我受你的恩惠。救人要緊，先帶我進去看看吧。”

  寶玉又一次被人稱為了“小先生”。在那樣的年代，懂得高明醫術者並不多。而在蠻荒村落裏，醫者往往與巫祝或祭司是同一類人，都是部族中的修士。修士感應精微，可查探人的神氣狀態、能知傷病所在。

  但也並非所有的修士都擅長救死扶傷，比如像農能和燕淩竹那種人，恐怕也隻會鬥法格殺。而城廓中的共工。有的擅長煉器，有的擅長建造，也有一些人擅長煉藥治病。寶玉既然主動開了口，那顯然身份不一般。

  驚喜的老者態度異常恭敬，先將一家人都叫來向寶玉行禮拜謝。然後將寶玉引到了升陽的病榻之前。

  這戶人家除了方才那老者之外，還有一位老嫗、一位二十多歲的婦人和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衣著皆很簡樸。那小男孩名叫石蛋，模樣十分機靈可愛，讓寶玉感覺很親切，不禁想起自己小時候的樣子。

  石蛋臉上淚痕未幹，聽說這位小先生能治父親的傷病，看向寶玉時目光中充滿了好奇、崇敬與迫切的期待。而病榻上的升陽看上去三十來歲，體格還算健壯，見寶玉進來便掙紮著想起身，卻又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麵露痛楚之色。

  寶玉擺手道：“你身上有傷，好生躺著不要亂動，讓我先查驗一番。”

  這位小先生的手段果然神奇，他隻是隔空一擺手，卻似有一股無形的力量，讓升陽順著他的手勢自然就躺好了，那痛楚的感覺仿佛也消失了不少。寶玉說是要查驗，卻沒碰他，隻是凝神站在榻邊微微閉上了眼睛。

  片刻之後，寶玉點頭道：“還算及時，傷可治，但你半個月之內不能起身，兩個月內不能勞作，需要好好休養。”

  表麵看上去，升陽所受最重的傷勢是手臂與肋骨的骨折，但他掙紮著回到村子的過程中，也牽動了腑髒導致了內傷。這個村子裏顯然也沒什麽醫術高明的修士，除了不太準確的接骨之外，升陽並未受到其他的調治。

  幸虧寶玉路過，他既出手療傷便不留隱患，重新接骨正位將患處固定，並施法調理其生機，以助其盡早愈合恢複，這是寶玉第一次使用了菁華決修為。實際上人的傷病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是要靠自身的生命力恢複。

  寶玉還用掉了一小片龍樹血竭，以法力潤化入升陽的形神之中，盡量不留下任何隱患，讓他恢複之後便能康健如常。在施法療傷的過程中，他還暗中運轉了形神中那截琅玕枝神器的妙用，而升陽一家人當然察覺不出什麽。

  想殺一個人容易，可是將一個重傷的人從死亡的邊緣拉回來，並且能恢複健康如常的體魄，其難度不知要大多少倍。假如換作另一名擅長醫術的修士，恐怕絕不會花這樣的代價、以如此神奇的手段，為一名普通的村民療傷。

  寶玉卻沒想這些，他既然要救升陽，那當然就要徹底地其將他治好，這番救治施法用了一個下午，令寶玉也略感疲憊。最後升陽沉沉睡去，神情安寧已無痛楚之色，寶玉這才轉身道：“他已經沒事了，隻要按照我方才所說，休息調養兩個月便可，你們放心吧。”

  一家人連同孩子全都跪倒在地拜謝不止，受拜寶玉讓他們起身不必再多禮。此刻天色已晚，升陽一家當然要請小先生留宿，並將最好的一間房間收拾出來打掃幹淨。寶玉也沒推辭，便住在了這裏，他也覺得很好奇，想等升陽醒來，好好問問他那怪獸的情況。

  升陽家給寶玉奉上的晚飯很“豐盛”，在葛粉中加了麥麵、豆麵，還有一點鹽和磨碎的野椒粒，填上菜葉煮成了一大盆糊糊，裝在陶盤裏端上來，聞著也非常香、令人很有食欲。但寶玉隻吃了一碗，便讓他們把東西都端回去自己吃。

  然後寶玉就聽見那對老夫妻和兒媳婦在廳中小聲私語，猜測小先生為何隻吃了一碗？他們擔憂飯菜太過簡陋不合貴客胃口，於是就商量著明天早起殺雞。寶玉坐在屋中及時開口阻止，令他們不必殺雞了，明日等升陽醒來後，他再問幾句話便會離去。

  寶玉自稱正在修煉，不宜多食，明天早飯也不必為他刻意多準備什麽，家中平常吃的東西就行。至於雞嘛，還是留著下蛋吧，可以給養傷的升陽補身子。

  升陽家院子裏養了五隻雞，都是下蛋的母雞，雞蛋平時大多給孩子以及需要幹重活的升陽吃。家裏攢下的雞蛋，昨天都拿出來答謝給升陽接骨治傷的村中長老了，等寶玉來時恰好沒有了，於是他們才想到要殺雞招待小先生。

  第二天淩晨，村中傳來公雞打鳴聲，過了不久，升陽家的院子裏也傳出母雞的咯咯叫聲，接著是老兩口起床的聲音。恰好這天有兩隻雞都下了蛋，寶玉雖讓他們不必刻意準備更好的早飯，老兩口沒有殺雞，卻端上了一碗麥麵雞蛋羹。寶玉沒有推辭，吃了。

  盤瓠不知跑到哪裏去玩了。它從昨天起就沒有呆在升陽家，石蛋那個孩子也跑出去了。過了不久老者便拿著農具離開，家中隻留下兩位婦人伺候。待升陽蘇醒後，其傷勢已無大礙，寶玉來到床榻前又詳細詢問了一番事情的經過，重點是他看見了一頭什麽樣的怪獸？

  這個村落在龍馬城境內，傳說古時這一帶曾有瑞獸龍馬出沒。所謂瑞獸是天地所化生之物，生而神異能通靈修煉。龍馬也許並不是一匹馬，似馬又似龍。有天賦神通跋山涉水如履平地。修為高深的龍馬還能展開雙翼翱翔於雲端，據說古時天帝的車駕上套的便是龍馬。

  傳說當年巴國的開國之君便是在此地收服了一頭龍馬，將之精心養大，乘坐龍馬拉的車輦行遍巴原山川，因此這裏在後世便被稱為龍馬城。

  在那個年代，馬極少用於騎乘，主要是用來拉車。因為馬高大、性烈、速度快。騎在上麵很難掌握平衡，容易摔下來發生危險，而且人們穿的衣服也不適合騎馬奔馳。倒是牛、驢一類的家畜，速度較慢且脾性溫順，既可套車也可騎乘。

  在兩軍交戰之時，戰士們通常也不是騎著馬衝殺。而是以馬拉著戰車作戰。但在傳說中，有不少高人包括很多仙家，以各式各樣的珍禽異獸為坐騎，現實中也曾見過有人騎著馬或其他的異獸馳騁。這樣的人通常有高深的修為、精通馭獸之術或身懷常人難及的精湛功夫。

  難道這一帶的山野中又出現了一頭龍馬？可是聽升陽的描述又對不上號。升陽當時嚇壞了，覺得那怪獸十分可怕。就像要用獨角將他紮穿並吃掉的樣子。但在他的記憶中，那怪獸顯然不是傳說中的龍馬。

  山神曾向寶玉介紹過世上各種瑞獸靈禽。其中有很多山神本人也沒見過，也隻是聽過傳說而已。根據升陽所見，那怪獸應該並非龍馬，反倒很吻合另一種異獸——駮馬的特征。

  駮馬似馬又似虎，額上會生出一支直而尖的獨角，四腳並非馬蹄而似虎爪，口中亦生有虎齒。隻要它長出了獨角，便是通靈可修行的征兆。

  據說駮馬是龍馬的近親，關係有點像狼與狗或驢與馬，通靈的駮馬亦有天賦神通，若修成了氣候還擅長禦風之法。若能得到一頭駮馬並自幼悉心豢養，將來乘著駮馬所拉之車亦可跋山涉水；若精通馭獸之術將之降服，甚至還可以直接當成坐騎。

  寶玉很好奇也很感興趣，假如這一帶真的出現了一頭駮馬，四處亂跑驚駭村民，還有可能傷人，那他便試試能否將之收服。如此既能造福一方，自己還能得到一頭異獸隨行，路上也方便了許多。

  寶玉讓升陽好好養傷、不日即可康恢，隨後便告辭離去。家中兩位婦人見小先生說走便走，想挽留也挽留不住。

  升陽家在村子邊緣、靠近山脈陡坡的地方，地勢比較高、離其他的房舍也比較遠。寶玉昨天就叮囑過那一家人，不要將他來到的消息在村中傳揚，隻說一名路人投宿而已，因此也沒有在村中造成什麽驚動。

  很多村民正在田地中幹活，看見寶玉走過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但手中的活計並沒有停下。這是開春時節，一年最重要的耕作之時，田地早已犁過、種子已播下，前不久還下過雨。地裏已長出二指長的翠嫩青苗。

  雨後隨著禾苗一起發芽的，還有各種雜草，村民們正在用農具在除草。有的禾苗發得太密了，需要間苗；而有的地方苗沒發出來，還需要移栽和補種，同時修補田壟，如今正是農忙的時候。

  家裏的壯勞力升陽不能起身，升陽的父親則要幹更多的活，假如今天不是因為小先生在家，那老嫗便留下照顧兒子，而升陽的妻子也是要下地幹活的。

  順著高坡望下去，層層梯田上皆是一副繁忙景象，而在山坡腳下，則是這個村莊麵積最大、也是最重要的成片田地。那裏土壤肥沃、灌溉方便，地勢又相對平坦開闊，一直延伸到狩獵園林的邊緣。但因為地勢太低，不能防禦洪水所以不適合修建房舍。

  田地周圍的山林野地間，有很多雜亂散種的火麻與菽豆之類的作物，這讓寶玉想起了路村外的情形，令他的感覺中又多了幾分親切。孩子們在山坡下的野地中玩耍，四處卻看不見盤瓠的身影，寶玉要去畋獵園林中探尋駮馬的蹤跡，當然要帶上盤瓠，於是就取出竹哨吹了一聲。

  這哨音普通人是聽不見的，不料盤瓠還沒出現，遠處山林中卻傳來一聲戰鼓。仔細聽這不是戰鼓聲，而是奇異的獸吼，隨即就見一頭恐怖的怪獸突然衝了出來。

  此獸軀幹似馬白身黑尾，四肢粗壯、爪牙如虎，腦門上有一支尖而長的獨角呈亮銀色，角根部位環生著一叢鬃毛。此角根部有一寸多粗，到尖部有一尺來長，在太陽下閃著點點銀光，打著響鼻衝了出來，將田間勞作的村民們都嚇了一大跳。

  近處的人們紛紛驚呼逃散，孩子們也跑上高坡哭爹叫娘，還有不少人嚇得摔倒了，也顧不上疼爬起來接著跑。寶玉隨即意識到可能是自己的哨子惹得禍，常人聽不見，卻讓這怪獸循著聲音跑了過來，正是他想找的那頭駮馬。

  這頭駮馬肆無忌憚的在田野間撒歡馳騁，踐蹋的正是山腳下那片最肥沃最開闊的平坦田地，村民們看著都心疼得快哭了，卻沒有一個仁敢過去招惹那怪獸。

  哪怕是來的是熊或野豬，村民們也會抄起各種武器將其哄走或獵殺。以往山林中也經常跑出來麅子或麂子之類的野獸，大多都被村民們獵取成為了美餐。但這頭怪獸實在太可怕了、沒人知道它是什麽東西，也就無人敢靠近。

  沒成想就是這樣的情況下，就在這時，人們突然聽見一個稚嫩的聲音怒喊道：“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