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次振翅(對不起)
作者:七寶酥      更新:2020-12-01 13:14      字數:4370
  陪岑矜吃完午飯, 李霧老老實實回了學校。

  到寢室後,鍾文軒與溫暉還在午休,徐爍則戴著耳機看電競賽事直播。

  脫掉大衣後, 徐爍瞥他一眼,麵色忽而促狹起來,在內涵什麽可想而知。

  他刻苦好學的室友首次因突發急事逃課回家,怎麽回來之後就白T變黑T, 重換了一件。他眼神意有所指,李霧裝沒看見,掏出手機給岑矜匯報自己已到達宿舍。

  女人回得很快, 也是差不多的內容。

  一個學生狗, 一個社畜,必須在各自的圈界內跑環走動, 多少有些身不由己,無法每時每刻粘黏在一起。

  下午,上完兩節專業課,李霧又一頭紮進實驗室。

  很多同係同校生眼中的李霧,都是不苟言笑孤高孑立的,苦行僧一般沉湎於學習。

  隻有在岑矜麵前,他才會調換為嗜欲者模式,與有情人,做快樂事。

  周末很快來臨, 宜市氣溫驟降至零度, 天寒地凍。

  李霧周五晚上就回了家。自打兩人關係飛躍進階, 他基本都跟岑矜同床共枕, 過去睡覺的客房也成了擺設。

  臨近聖誕,任務激增, 岑矜忙得像隻陀螺,四處打旋到停不下來。

  翌日九點,她就趕去了公司,處理PINA新下的PO,那位名叫宋慈的客戶對她很是滿意,特意去跟老板提了今後都由岑矜來對接項目。

  岑矜不是那種來者不拒的人,但她對宋慈印象亦不錯。她是個很有條理的溝通對象,句句在點子上,從不東拉西扯浪費雙方時間,這麽利索的甲方並不多見,理當珍惜。

  再者,跟PINA的新合作是預算高出之前三倍的大單,誰不心動,反正岑矜難以抵擋。

  她在公司待了一上午,發憤忘食。

  李霧無所事事,就將岑矜房裏那些隻穿過一兩回的大衣棉服收拾出來,連同自己從學校帶回來的兩件一起帶上,去了幹洗店。

  進門後,李霧就禮貌喚人。

  他之前就來過好幾次,外加相貌不俗,老板對他自然也不陌生,將他送來的衣服接手後,又興衝衝招呼:“正好――你姐姐上次放了件大衣在這,已經洗好了,你順帶回去吧。”

  說完便轉身去裏麵取衣服。

  李霧挑了下眉,頷首,雙手搭上櫃台耐心等待。

  少晌,老板拎著洗好的大衣出來,橫攤到櫃台上:“你要檢查下嗎,你姐上次說讓盡量洗仔細。”

  李霧聞言,又點點頭,不敢怠慢。

  老板唰一下將防塵罩抽離。

  一件全黑的男士大衣赫然映入眼簾,李霧麵色微恙,平展的眉心於一刻間收緊。

  他接過來,放回櫃台,仔細端詳起來,唯二能確定的信息是,這件大衣並非自己的,也不是岑矜的。

  李霧按捺下性子,檢查著,看久了,他忽然覺得大衣有些眼熟。

  他回憶著,極力捋順疑團。不多久,他想了起來,那天早上給顧綏安送煙,男人似乎就穿著類似的衣服。

  李霧皺眉,翻看了下卡在衣架上的票據日期,就在他翹課的前夜。

  某些他也無法阻止的猜忌在心頭蠢動、滋長,李霧不由迷惘。

  老板見他眸光漸散,像是走神,就喚了一聲。

  李霧這才回魂,緊抿一下嘴唇,叫老板重新套好,把大衣帶回了家。

  到家後,他將衣服放上茶幾,自己則坐去沙發上,默想著一些細枝末節。

  那晚岑矜囑托她送煙,曾提到過是因微博上的侵權糾紛。

  李霧取出手機,決定將這件事弄清。

  李霧平常幾乎不玩微博,唯一的關注就是岑矜。

  女人也不怎麽發原創狀態,是個盡責的哈哈黨,隻會轉些有趣的段子與視頻。

  他打開岑矜的關注列表,一個接一個點進去看,並沒有看起來像周綏安的博主。

  一無所獲,李霧便轉頭去搜周綏安微博,很快,互聯網大數據就指向性明確地鎖定了一個叫 @綏安的博主。

  手指在屏幕上懸滯一秒,李霧還是點了進去。

  他的最新一條微博是外食分享,餐品精致,有八百多條評論,而博文內容是介紹白鬆露的吃法與口感。

  李霧打開評論區。

  周綏安回複過的網友都被頂到了最前排。

  第一條是:哇哇哇是ODM那家嗎?我今晚剛去吃過!!

  周綏安:不巧,我昨晚吃的。

  第二條時:哦豁!綏安男神有情況[狗頭]我看到對麵坐著個小姐姐了!手好白好美!

  周綏安:……[噓]

  一股深重的恐懼感襲上心頭,李霧背部發涼,切回周綏安首頁,怯於查看大圖。

  內心搏鬥許久,他才用力吞咽一下,按開第一張照片。

  李霧心髒急劇搏動起來。

  顯而易見,照片左上角入鏡的是隻女人的胳膊,白色絨衫袖口微微挽高,若不是對那塊他千挑萬選的腕表過於熟悉,李霧恐怕還能留存零星僥幸。

  少年深吸一口氣,確認了一眼微博日期,又起身對照大衣上的小票。

  最後,他做了一件事,查詢ODM餐廳的地址。

  親眼見證結果後,他大腦哐當,似拍板。

  李霧猝然坐回原處,奔流的血液一刻化為幹結的瀝青,漆黑而凝重,無法思考,無法接受,不可名狀,不可理喻。

  世界光芒盡滅。

  晚上九點,忙活了整整十二小時的岑矜回到家中。

  她以為李霧有事回校,還奇怪屋裏怎麽一片漆黑,結果一開燈,就被靜坐在沙發上的少年嚇了一跳。

  “你在幹嘛?”岑矜拍了下胸口,接而察覺到他的不對勁。

  他麵色黑沉,像陰天的石膏像,在那待了一個世紀,無法動彈。

  聽見她聲音,他抬眼看了過來,眉目是種壓抑的黑靜,如深夜的海,風暴將至。

  岑矜隨即看到茶幾上的黑大衣,有頃刻閃神。

  與此同時,李霧緩慢地站起身來,嗓音喑啞:“解釋下吧。”岑矜跟他對視少刻,沒有吭聲,而後慢條斯理解大衣扣子,唇角荒唐地微撇一下。

  “說話啊。”李霧聲音抬高了些,好像數九寒風掌來她臉上。

  岑矜心生不適,脫掉大衣,掛好:“你心裏已經有結論了不是嗎,你看看你現在什麽樣子。”

  李霧站在原處:“我沒有結論,我隻想聽你說。”

  岑矜牙根微動:“隻是吃了頓飯。”

  李霧麵露譏誚:“就在公司斜對麵,這次倒是不怕別人多問了。”

  岑矜眼中蕩出驚異的細小漣漪,不清楚他怎麽會知悉這些細節。

  她微變的神態被他一網打盡,似無聲的證詞,李霧心痛到仿佛在強製與血肉分離:“他可以,我就不行。”

  “你什麽時候才能走出這個怪圈?”岑矜歪了下頭,長長地嗬氣,複而看回來:“我和周綏安隻是公事公辦。”

  “公事公辦?”她不堪其擾的態度讓李霧開始尖刻:“衣服呢,衣服又是怎麽回事。”

  岑矜:“他怕我淋雨,硬要給我的。”

  “哦,”李霧勾了下唇,卻無一點笑意,整張麵孔冰湖般寂冷:“他那天也想借我傘,我都能拒絕,你不能拒絕?”

  他語氣森然:“之後藏幹洗店,都不敢帶回家麽?”

  “藏?”他的措辭令岑矜怒意上湧:“我為什麽要帶回來?”

  “不就是不想被我看見?不是你心虛就是怕我多事。除了這些還有別的嗎?”

  岑矜心煩意亂,開始綁頭發:“看吧,我在好好跟你說,而你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她發泄般比平常多圈了兩道,頭皮都被勒得發疼。話落就往臥室方向走,不想再跟當前狀態的李霧展開任何對峙。

  李霧追上前去,一把抓住她上臂,強擰回她身體,逼迫她看自己,似要將積壓一天的情緒道完:“我那天淋雨都要把傘留給你,你傘呢。你前一晚怎麽跟我說的?送完煙萬事大吉,結果當天晚上就跟他吃飯。明明都是可以拒絕的事情,你選擇不拒絕。放在我身上就完全不一樣了,可以肆無忌憚地拒絕,推開,發脾氣。我現在甚至覺得送煙就是個幌子,好讓你能繼續跟他暗度陳倉,如果沒發現這件衣服,你是不是還要再去見他,我是不是還要被蒙在鼓裏?”

  少年鼻頭發紅,近乎哽咽:“最可笑的是,同個晚上我還等了你一夜,第二天還為了你一句話逃課,你說的對,我就是個傻逼。”

  “你就是這麽看我的?”岑矜麵色刷白,難以置信地笑出了聲:“原來我在你眼裏這麽低級。”

  “到底誰低級?有誰敢認為你低級,”李霧隻能一直不停地吸氣,抵禦自己那些要泫然脫眶的痛意:“我才是真正的低級,不會再有比我更低級的人了,像條狗一樣,把你的每一句話當聖旨,當天命,當信仰,隨叫隨到,配合你的時間,配合你的喜好,配合你的心情,不敢有一點怠慢,你對我笑一下都覺得跟又活了一次一樣。你在意周邊環境,在意別人對你的看法,我就一點都不在意?你知道我室友平時都怎麽形容我麽,被包養,侍寢,家政奴,手機寵物,我知道他們是開玩笑,可我不是沒心的人,我聽了也會難受。”

  岑矜雙頰僵緊,盯著他,輕描淡寫:“哦,真是委屈你了,高材生。”

  她定定看他:“誰逼你這樣了?”又無辜指了指自己:“不會是我吧?”

  好像有重物狠砸下來,原本就存在的裂隙都粉碎了,破裂了,他的美好拚圖終究隻是拚圖,李霧潰不成軍:“是我,我自己選的。全是我的錯。”

  他怎麽能怪她,怎麽會怪她。

  一開始明明隻要被允許喜歡她就足夠了,就會慶幸和感激,可後來為什麽會改變,變得易於尖銳,易於憤怒,懼怕失去,懼怕孤獨,想去奢求同等的愛,需索可信的將來。

  變化的是他而不是她。

  是他親手把自己逼入了一個死局,跟自己作對,跟自己較真,在密林裏不斷地鬼打牆,卻怎麽也走不出去。

  這一瞬間,方向感盡失,李霧完完全全地迷路了。

  他恍惚起來,放開了岑矜,低靡得像團輕忽的灰煙,隨時要散盡。

  岑矜見不得他這樣,心促促地跳痛著,想用兩隻手去牽拉他,確認他還是實體,尚存熱能。

  才觸及他指節的下一瞬,李霧似被刺到般揚手避開,唯恐慢了退後一步。

  岑矜哽住,目光驟暗,沒有再上前。

  “別施舍我了,你根本不喜歡我,”少年站在陰影裏,像個失血過多的人一般,麵色慘淡,用虛弱下去的聲音做著一些臨終前的悔告,“沒有周綏安也會出現別的男人,可以讓你光明正大地介紹,相處,互愛,而我永遠不合格。怎麽才能趕上你,怎麽會這麽難,真的要跑不動了。

  姐姐,不該喜歡你還逼著你喜歡我的,對不起。”

  一席話畢,他恍若夢醒,大步往門口走去。

  岑矜頭皮湧出陣陣麻意,追上前去。

  砰!少年已摔門而出。

  勁風掃來,岑矜被決然隔住。

  李霧一刻不停地疾行著,淚流滿麵,劇烈地哭喘讓他脖頸與額角都青筋僨起,像個狠栽一跤渾身疼痛的孩子。

  長這麽大,別的苦都能咬緊牙關死扛過去,隻有她,所有的淚都是因為她,他真的不想再為她哭了。

  “李霧!”

  女人的呼喊奔襲過長廊,利箭般穿透他耳膜,李霧步伐微滯,而後狠揉一下左眼,頭也不回邁入轎廂。

  轉臉一瞬,他從電梯門的空距中看見了外麵的岑矜。

  她立在那裏,細瘦的一道,麵色木而淒,沒有再追來,隻是望著他。

  李霧偏了下眼,又難以自製地看回去,直直地看。在頑抗還是在期待?他無從得知。

  女人的眼神,似一種評判,一種遺憾,一種哀憐,一種謝別,唯獨沒有挽留。

  刹那間,李霧絞擰起眉,怕不經意釋放完他那些站不住腳的微渺尊嚴。可他還是撐不住了,雙眼再度洶湧,近乎麵目不清。

  下一刻,門合攏。

  鍘刀一般,徹底割斷二人視線。一一五你好三三一二三二二一你好三三一二三一一九你好三三一二三九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