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作者:小舟遙遙      更新:2021-11-17 08:02      字數:4152
  爆竹聲聲傳入耳, 笑聲盈盈慶新年。

  這一夜,直至子時, 天空綻放起朵朵慶賀新年的焰火, 院子裏才消停。

  裴元徹躺在床上,看了看投在窗牖上明明滅滅的光,又轉頭看向顧沅, 扯出一抹虛弱的笑, “沅沅,新年安康。”

  看他這半死不活的樣子, 顧沅也不知道要說什麽, 低低的“嗯”了一聲。

  這會兒她實在有些困了, 平素裏早睡早起, 頭一次熬到這麽晚, 且又為著這男人的傷來回折騰, 真是覺得身體累,心也累。

  裴元徹看她熬得有些泛紅的眼睛,目露慚色, 溫聲道, “今夜你也累了, 安置吧。”

  顧沅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柔弱無骨的手指握著, “你睡了我的床。”

  裴元徹一怔。

  顧沅看向他, 淡聲道, “國公府沒給你安排院子?”

  裴元徹道,“孤此番秘密來肅州,之前並未知會謝綸。”

  當日一得到她在肅州的消息, 他就恨不得飛來尋她, 無奈政務纏身,一時難以分-身,他隻得暫且壓下心頭思念,不眠不休的以最快速度安排好一切,饒是這樣,也花了他十日功夫,才布局好朝中一切。

  這一路趕來,風餐露宿,披星戴月,跑死了兩匹馬,才得以在除夕前趕到,陪她過年。

  謝綸對他的突然來到,也是大吃一驚——

  當然,收拾出一間院子的時間是有的,隻是裴元徹說不用罷了。

  “那你睡吧。孤去外間榻上睡,或是隨便尋間屋子……”

  裴元徹掀開被子,雙臂撐著,勉力起身,兩道濃眉仿佛受了痛而緊緊擰著。

  顧沅見他這樣就頭疼,沒好氣道,“你好好躺著!剛才大夫再三叮囑,叫你別再隨便亂動,若是傷口又流血了,我又得給你叫一遍大夫!”

  哪有這樣的除夕夜,一晚上啥事沒幹,盡看大夫了。

  大過年的,晦氣不說,還很影響心情。

  裴元徹躺下,為難的看向她,“可是…你要安置了。”

  顧沅抿了抿唇,“我去外間榻上睡。”

  “不行!”

  裴元徹撐起半邊身子,悶哼了一聲。

  顧沅看他臉色白了幾分,便知道肯定又扯著傷口,大步上前,一把將他按下,語氣凶巴巴的,“你就不能消停些麽!”

  她雖凶著,可裴元徹瞧著卻高興,覺得她臉頰泛紅,語調奶凶的樣子可愛極了。

  她凶他,說明她還是關心他,在乎他的。

  前世她不理他,他想盡辦法想要得到她的回應,甚至不惜惹她生氣,能讓她罵上兩句,也比對他不理不睬要好。

  見她要走,他一把扣住她纖細的手腕,“孤不亂動了,你上床歇息吧。”

  顧沅蹙眉,“放開。”

  “不放。”裴元徹深知這種時候不能要麵子,上輩子他就是太好麵子,才與她鬧得那樣僵。

  顧沅看著眼前長得人模狗樣,實際無恥又幼稚的男人,無語了一陣,忍不住罵道,“你怎得這般無賴!”

  裴元徹道,“孤是怕你累著,睡外麵冷,床板也硬,你還懷著孩子,更受不得累。這床夠大,被窩也暖好了……”

  顧沅,“……”

  她簡直要被氣笑了,誰稀罕他暖的被窩。

  她盯著他瞧了半晌,有一肚子的話想說,但她實在太累了,要真跟他辯起來,今夜怕是真不用睡了。

  默了片刻,她道,“你鬆開我。”

  裴元徹喉嚨微動,試探的問,“你答應了?”

  顧沅看他一眼,“不然呢,為著與你鬥氣,我不睡覺?”

  裴元徹一噎,沒再多說,怕說錯話。

  雖是睡一張床,顧沅卻是讓下人拿了一套新的被子。

  見狀,裴元徹黑眸微黯,心口也酸脹得厲害,像是鈍刀子割肉般,“你不必這樣,且不說你懷著孕,若你不願意,孤也不會碰你的。”

  而且這會兒他還受著傷,就算有那個心,也沒那個力。

  顧沅沒理他,自顧自鋪好被子,背對著裴元徹褪下外衫。

  雖說裏頭穿著長袖寢衣,遮得嚴嚴實實,可她明顯感受到他的視線落在她身上,來回流連,目光灼熱的仿佛觸上她每一寸肌膚。

  這無恥之徒。

  咬了咬唇,顧沅將被子一扯,遮住全身,隻露出個小腦袋。

  鵝黃色輕羅幔帳垂下,床帷間很快陷入一片朦朧黑暗。

  “明日讓謝綸給你安排個住處。”顧沅輕輕道,語氣裏是遮不住的疲憊。

  裴元徹隻模棱兩可道,“明日見到他再說。”

  顧沅不再說話,眼睛一闔上,濃濃的困倦如潮水般湧來。

  不多時,她就沉沉睡了過去。

  聽著耳畔傳來的均勻呼吸,還有床帷間獨屬於她的淡淡的馨香,裴元徹喉結上下滾了滾,明明他不是什麽未經人事的毛頭小子,可在她麵前,他總是克製不住的想要去親近她,抱她,親她……

  就像是中了她的蠱一般,她總能令他瘋狂。

  他之前想過找到她後,好好摟著她睡一覺,現在倒好,明明近在咫尺,卻遠在天邊似的。

  看得到,聞得到,卻不能抱著睡,心裏就像是爬了一萬隻螞蟻,燥鬱得厲害。

  重重閉上眼,他強壓下不該有的旖旎念頭,去想政務、想朝堂局勢……甚至還默背起了金剛經。

  不知過了多久,裴元徹睜開眼,眸光沉沉。

  還是無法睡著。

  踟躇一陣,他輕輕伸了隻手去身旁的被窩。

  見她那邊沒反應,他掀開被子,鑽了過去。

  相比於他暖烘烘的被窩,顧沅的被窩還是冷的,她蜷縮著睡,睡了這麽久還沒睡暖和。

  裴元徹心頭輕歎,她還是這樣,一到冬日就手腳冰冷。

  強忍著胸口傷痛,他側著身,將她柔軟的身軀擁入懷中。

  灼熱的大掌捂著她柔弱無骨的小手,結實有力的腿夾著她的小腳,他用身體替她捂著,將人牢牢地禁錮在他的懷抱之中。

  感受到懷中人發出一聲慵懶的哼唧,他立刻僵住,不敢動彈,生怕將她吵醒。

  等她稍稍調整了姿勢,呼吸重新平穩時,他才放鬆下來,薄唇不禁扯出一抹自嘲的弧度。

  想他裴元徹活了兩輩子,當了兩輩子的天下之主,卻偏偏對她毫無辦法。

  高挺的鼻梁蹭著她柔順的發,他輕輕吻了下她的耳朵,閉上了眼。

  這樣就很好了。

  隔著兩輩子,指望她能一下子就接受自己,實在奢望。

  好在他們還有很多很多的時間,他能慢慢的彌補,慢慢讓她接受他……

  這一夜,是這四個月來,裴元徹睡得最安穩的一覺。

  ……

  翌日清晨,淡淡的光線透過幔帳,裴元徹垂眸看向懷中的女人。

  她安詳的睡著,瓷白的小臉很安靜,纖濃的羽睫宛若扇子般垂下,投下一片濃重陰影。

  他凝視著她,眸光溫柔得不像話,一寸一寸在她臉上遊走,好似要將這幾個月的缺憾都給補足。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目光又挪到她明顯隆起的腹部。

  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裴元徹凝神,小心翼翼的將手掌挪到她的肚子上。

  感受到那鼓起來的觸感,他心口一片熾熱。

  她的身體裏有一個新的小生命,這是他們的孩子。

  他這邊心潮澎湃,掌下忽然動了動。

  裴元徹渾身繃緊,以為是顧沅醒了,他覷著她,見她還睡著,暗暗鬆了口氣,掌下又動了。

  孩子竟然……動了?!

  他活了兩輩子,頭一次遇到這回事。

  前世顧沅兩次有孕,懷宣兒時,他根本不會想去摸孩子;懷延兒時,她情緒很不穩定,待他越發冷淡,他隻半夜趁她睡著了,偷偷摸過一回。

  就那一回,還被她逮了個正著,直接被一枕頭趕下了床。

  而且那回,延兒沒動,隻安安靜靜的,估計是睡著了?

  這回應當是他第二次摸孕婦的肚子,沒想到孩子竟然動了。

  這種驚喜感,簡直比打了勝仗還要令他愉悅。

  裴元徹還想再感受一下,見顧沅忽然翻了個身,忙將手收了回來,隻低低道,“兒子別動了,你阿娘還在睡,咱別吵她。”

  見外頭亮了大半,估計顧沅不久也會醒來,他掀被起身。

  給她仔細掖好被角,輕手輕腳的下了床。

  屋外,下人們早就端著盥洗用具候著了。

  見太子穿著件寢衣,披頭散發的走了出來,為首伺候的下人大驚,“殿下,外頭冷,怎不喚奴婢們進去伺候?”

  裴元徹冷淡瞥了他一眼,壓低聲音道,“太子妃還睡著,你們小點聲。”

  下人被那目光看得頭皮發麻,哆嗦應道,“是,是。”

  “把門關上,去側間洗漱。”

  裴元徹吩咐著,單手捂著胸口,率先走出房間。

  下人們麵麵相覷一陣兒,很快也放輕動作,跟上前去。

  聽著門合上的輕微響聲,床帷裏的人慢慢睜開了眼睛。

  她盯著床帳上的繡花看了會兒,手伸入一側的被窩,一片冰涼。

  看來夢裏那個暖乎乎的火爐,就是這個不要臉的。

  上輩子他也這樣,明明上一刻還在與她吵架,下一刻就來鑽她被窩。

  有的時候她都懷疑,難道她在他心裏是個傻子,連這都發現不了?

  手輕撫上肚子,她語氣滿是無奈,“你這小家夥,理他幹嘛?”

  這會子倒是沒胎動了,安安靜靜,乖巧的很。

  在床上賴了一會兒,顧沅便起了床。

  她本以為會是昨夜那兩個啞婢伺候她,沒想到小春和小冬回來了。

  兩婢笑眯眯的給顧沅拜了個年,又道,“昨晚太子殿下突然出現的時候,的確把我們嚇了一跳,不過太子並沒把我們怎樣,而是讓人帶我們下去歇息了。”

  “剛才太子還給院子裏的下人放了新年賞錢,每個人有五兩銀呢!”

  聽著她們嘰嘰喳喳分享著喜悅,顧沅也替他們高興。

  隻是高興之餘,想到自己又要回那個牢籠般的皇宮,心頭依舊陰霾一片。

  新年第一天,白日裴元徹不見蹤影,直到晚上才出現,陪著顧沅吃了頓飯,晚上又賴在她房間歇息。

  顧沅問他為何不叫謝綸另安排院子,他推說忘了。

  新年第二日,裴元徹在她身邊陪了一整日,顧沅不理他,他也混不介意,隻一刻不離的看著她,還隔空對她的肚子自說自話。

  顧沅去找謝綸,想讓他安排個房間,謝綸說做不了主,全憑太子吩咐。

  顧沅去找裴元徹理論,正巧大夫給他換藥,血肉模糊,十分駭人。

  他幽幽看著她,她也不知為何莫名心虛,到喉邊的狠話隻好咽下。

  新年第三日,被落在後頭的李貴等人,緊趕慢趕總算到達肅州。

  顧沅推開門,見李貴喜極而泣的朝她磕頭,著實嚇了一跳,道,“你這是作甚,快起來說話。”

  李貴麵色土黃,瘦了一大圈,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太子妃,奴才見您和小皇孫平安,奴才心頭歡喜。”

  太子爺總算找到了太子妃,他們這些做奴才的也是苦盡甘來,能不歡喜麽?

  顧沅見李貴這副樣子,也猜到按照裴元徹的脾性,他們這些做奴才的肯定也不好過。

  將他叫起後,她問了他一些長安的情況還有宮中的事。

  李貴一一答了。

  等聊完,已是晌午。

  看著明晃晃的冬日暖陽,顧沅心頭疑惑,昨日那男人在自個兒眼前晃了一整日,怎的今兒個一睜眼就不見人影了?

  李貴慣會察言觀色,一看太子妃若有所思,也不等她問,佯裝隨意說了句,“太子妃,太子爺去給人拜年了,他說您好好歇息,他晚上回來陪您用飯。”

  聞言,顧沅愕然,“大年初三,拜年?”

  本朝風俗,大年初三是凶日,又稱“惡鬼日”。

  這一日很少會有人出門拜年,就算拜年,也是去給新添喪事的府上拜年。

  顧沅疑惑,“他去給哪家拜年?”

  除了謝綸這個妹夫之外,她不記得裴元徹在肅州有什麽其他故交。

  李貴殷勤給她添菜,恭順道,“具體的奴才也不清楚,隻知道殿下派人送了兩車花圈去肅州褚司馬府。

  顧沅蹙起柳眉,輕喃著,“肅州司馬?”

  一個小小司馬,也值得太子親自送花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