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作者:小舟遙遙      更新:2021-11-17 08:02      字數:4035
  看著那鮮血淋漓的傷口, 顧沅嚇傻了。

  直到手腕上的力道又重了,她才猛然回過神來, 失聲喊道, “放開,你放開我!你瘋了!”

  他不想活了嗎!

  這簪子要是真的完整紮進去,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他。

  裴元徹看她蒼白慌張的臉色, 黑眸沉沉, 唇邊弧度愈發深了,“你不是要孤放過你麽, 孤死了, 自然就放過了。”

  顧沅仰起頭去看他, 漂亮的烏黑眼眸此刻蓄滿淚水, 有驚慌, 有恐懼, 有悲憤,還有某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見他臉上的血色一點點消退,她恨恨咬著牙, 聲音卻是顫著, “你別用你的死來威脅我, 你要真想死, 就去別處, 別在我麵前演這一出苦肉計!”

  明明是說狠話, 怎奈她的嗓音一向輕軟, 反倒像是她被欺負了一般。

  裴元徹看她雙眸圓瞪,平素那樣溫柔和善一人,說出來的話, 卻字字句句直戳他心口, 真是比紮刀還要狠。

  “你覺得是苦肉計,那便是吧。”

  但的確有那麽一瞬間,他真的想過不如就這樣讓她殺了他。

  上輩子她死在他的懷中,那這一世,他心甘情願死在她手下,放她自由過一生……

  “沅沅,你真的不殺孤了?”

  “我殺你,那我成什麽了?殺了太子的通緝犯,連累我侯府滿門?”

  顧沅覺得他無恥至極,又恨自己不夠狠心。

  裴元徹鬆開了她的手,見她手上沾了不少血,從袖中取了塊帕子給她,“你擦擦手。”

  顧沅本不想接,但見他捂著胸口,勉強支撐著站立,一副慘然狼狽的模樣,抿了抿唇,還是接了過來。

  裴元徹唇瓣泛白,朝她露出一個笑,“既然你不想孤死,那孤會好好活著。孤出去叫大夫……”

  顧沅暗罵他厚顏,見他還站得起來,也不想去管他。

  他轉身踉蹌的走,步子虛浮,每走一步,血液滴答落在地上,將鋪著的淺灰色羊絨地毯都染得一點一點紅。

  顧沅生硬的挪開目光,低下腦袋,拿帕子擦手上的血跡。

  擦著擦著,她發現這方帕子似乎有些眼熟。

  定睛一看,隻見那方淺藍色絲帕,帕角繡著一朵小小的蘭花,這針法,是她的。

  她忽然想起,三月曲江池畔,她的風箏砸中了他。他的額角蹭破了皮,她好像就是拿的這塊帕子給他。

  她還記得她給他帕子時,仿若撥開雲層的日光,他的目光都亮了,帶著純粹的歡喜。

  沒想到這塊帕子,他竟然留了這麽久。

  再看那道走到四季如意屏風旁的玄色身影,她咬了咬唇,到底還是站起身來。

  她走到他身側,側著臉,沒有看他,“你回去坐著,我去叫人。”

  “沅沅……”

  “你別想太多,你要真有個三長兩短死在這裏,我也難逃責任。”

  顧沅也不與他過多廢話,扶著肚子大步走出去,交代門口啞婢找大夫來。

  啞婢都是後天灌了啞藥,耳朵是聽得清的,一聽太子受了重傷,一個立刻去找人,另一個趕緊隨著顧沅入內,處理傷口。

  沒多久,院子就熱鬧起來。

  顧沅靜靜坐在一側,看著屋內來來往往的人,心想,這個除夕夜,她大概永生難忘。

  再看長榻上一直盯著她這邊的男人,她麵部線條繃緊,完全背過身去,腦子裏亂糟糟的。

  她知道這個人偏執得離譜,正如他所說的,除非他死,他才會放過她。

  可真要她殺了他,她又下不了手。

  首先,她兩世為人,殺雞殺鴨都不敢,哪敢殺一個活生生的人。

  其次,她對他的恨與怨,在上輩子她飲下毒酒時,就在她的自我和解中衝淡了許多,她不想去恨,也不想去怨,她隻想安心過她的小日子。

  可事情到了這一步,他有病,她有她的堅持,誰都不肯退讓,便僵在了這裏。

  顧沅越想越煩,摸著肚子,低聲罵道,“他就是個混蛋。”

  肚子裏的小家夥似乎感知了她鬱卒的心情,動了一下。

  顧沅道,“是吧,你也這樣認為吧。”

  一聲輕咳冷不丁在身後響起,將顧沅嚇了一跳。

  一回頭,見謝綸麵帶尷尬的站著,顧沅也一陣窘迫。

  自己剛才那嘟囔,不會被他聽到了吧?

  “謝國公怎麽走路都沒聲。”

  “是太子妃娘娘想事太入迷了。”

  謝綸斂眸,語氣嚴肅道,“太子妃,殿下的傷口已經包紮好了,大夫說幸好沒有紮得太深,要是再深一點,紮到了血管,那可就是大羅金仙下凡也難救了。”

  顧沅揪緊了衣擺,麵上不顯,淡淡的“嗯”了一聲。

  謝綸見她這般冷漠,眉頭微擰,瞧著這般溫柔漂亮一女人,怎的心腸這般冷硬?

  太子說傷口是他自個不小心紮到的,但長了眼睛的人都知道,哪有人會不小心把簪子紮到身上,還正好紮在心口,這話騙小孩都不信。

  這顧氏實在是任性刁蠻,身為太子妃不守婦道,懷著皇嗣,不知分寸的跑到肅州自立門戶,還敢對外宣稱寡婦,這不是在詛咒太子早死?

  太子爺對外宣稱她養病,替她保全了麵子,又千裏迢迢、日夜兼程的趕到肅州府,一口氣都來不及喘,徑直就來院子裏探望她,聽下人稟報,在外頭沒聽到太子對太子妃說一句重話。

  沒想到這太子妃非但不領情,還不知好歹,竟敢刺傷太子!

  就她的所作所為,足夠她永平侯府抄家好幾遍了。

  謝綸心頭喟歎,看來自己手下的大將說得對,女人就是不能太慣著,一慣就蹬鼻子上臉。

  瞧瞧,太子對外多厲害一人,愣是為個女人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哪裏還有半分爺們氣概!

  這顧氏瞧著柔柔弱弱,就這麽會磋磨人,那景陽如火般的咋呼性子……

  謝綸心中暗下決定:等那性烈嬌蠻的小公主嫁過來,他一定不能慣著她。

  “太子妃,您陪著殿下吧,臣就不打擾了,先帶人告退。”

  “嗯,有勞你了。”

  顧沅站起身來,送了謝綸兩步。

  門關上,房間裏彌漫著熏香味與淡淡的藥味。

  看著床榻上躺坐著的裴元徹,顧沅猶豫片刻,走了過去,“大夫說你要好好休息,除了失血過多的原因,還有你多日休息不足,陽虧氣虛。”

  說著,她掃過他深陷的眼窩和眼底遮不住的烏青,眉心微凝。

  他到底多久沒好好睡個覺了?他本就生著一張不好惹的冷臉,如今這樣,眉眼間陰惻惻的,看起來煞神一般,更加不好惹。

  “孤不睡。”

  裴元徹胸口包紮著繃帶,雪白的寢衣半敞開,發冠鬆下,用條灰色織錦發帶綁著。他整個人慵懶的靠著墨綠色高枕,線條分明的臉上依舊沒有血色,黑眸望向她,“要陪你守歲。”

  顧沅蹙眉,“誰要你陪了。”

  裴元徹不假思索道,“兒子。”

  顧沅一噎,本想嘲諷他還會讀心術,能讀懂小嬰孩的想法不成。可話到嘴邊,關注點卻落在了“兒子”身上——

  她闔下眼,長長的睫毛遮住眼底情緒,語氣不由自主的冷了,“你怎知這是兒子,萬一是女兒呢。”

  話中含怨,諷意十足。

  裴元徹壓低眉眼,他知道宣兒是橫亙在他們倆心頭最大的痛。

  每每回想,就像揭開鮮血淋漓的傷口,苦不堪言,痛不欲生。

  “沅沅,宣兒的事……”

  “你不要提他,你不配!”顧沅如同被踩到尾巴的貓一般,一時情緒失態。

  等說完,她慘白著一張臉,往後退了兩步,低聲喃喃道,“我也不配……咱們倆,都糟透了。”

  見她這般,裴元徹心頭擔憂,也顧不上傷口,掀被起身。

  他大步走到顧沅身旁,一隻手握著她的手腕,不由分說將她按在床邊,“你坐下。”

  顧沅怔怔的,等反應過來,已經被他按著坐下了。

  “我知道為著宣兒的事,你恨孤。孤不是想辯解什麽,但有些話,孤必須與你說清楚。”

  他雙手按著她的肩膀,俯身看著她,寒星般的黑眸垂著,鄭重道,“上輩子,孤喝醉了,中秋夜潛入你房裏做下那等混蛋之事,孤以為那隻是一場夢,所以你懷著孩子進東宮,孤真的以為是文明晏的……”

  顧沅表情木然,眼中卻漸漸聚起淚來。

  看到她的淚光,一陣痛意迅速攫住他的心。

  他強壓住那難受,嗓音越發低啞,“是孤錯的離譜,你怎麽罰孤都行。”

  “罰你,罰你有什麽用呢。”

  顧沅笑了,晶瑩的淚順著臉頰滑下,縱然這又哭又笑的模樣,她依舊美得不可方物。

  她無力的抬手遮住了臉,肩膀一抽一抽的,喉間發出嗚咽,“怪我,我不應該拿他與你賭氣……”

  裴元徹舌根發苦,須臾,他繃著臉,將她緊緊抱在懷中。

  顧沅掙紮著,手握成拳砸他,胸口的傷痛得厲害,血又湧了出來,他不發一言,由著她打。

  若這樣她心裏能舒坦些,多流些血算什麽。

  手指插入她散落的長發,他咬牙忍著疼,等她累了,停下了,他才沉沉道,“孤沒有殺文明晏,真的沒有。或是他倒黴命不好,又或者是有人想要挑撥你我的關係,所以暗中派人去害了他……具體是怎樣,孤也不得而知,但孤肯定的是,孤沒有朝他下手。”

  顧沅身子一僵,纖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水,揚起臉看著跟前的男人。

  裴元徹也回看她,坦然不避。

  兩道視線膠著,周遭無比靜謐,隻聽得幾聲哀戚悠長的夜梟叫。

  最終,還是裴元徹先開口,打破這靜謐。

  他笑得無奈,自嘲著,“難得沒幹一件壞事,卻背了一輩子的罪,也是孤活該。你若還不信,孤也沒轍,總沒法將心掏出來,血肉模糊一團,也沒甚用,平白惡心你。”

  顧沅放在膝蓋上的手不由得捏緊了。

  “這事若真是孤幹的,也沒什麽不好承認的,左不過就殺了個不知好歹,膽敢覬覦你的文弱書生罷了。”

  見她有些憤然,裴元徹輕撫了一下她的發,深吸了一口氣,說了句“傷口好像又流血了,孤坐著與你說”,便挨著她坐下。

  顧沅見他麵若金紙,也不再躲閃,靜靜的坐著,等他說。

  “另一件事,是關於宣兒的。”

  他下頜的線條越發緊繃,語調沉鬱,“不知他身份前,孤的確不喜他。但在孤死前,張韞素告知孤,宣兒是你我的孩子……還有周明緲那毒婦,是她在其中挑撥,讓你誤以為是孤害了宣兒。”

  聽到他提起這些,顧沅眼波微動,看向他道,“你沒害他?沒有直接動手,那間接默許呢?你就沒想過殺他麽?”

  這三個問題,一個一個砸出來。

  裴元徹心頭猛地湧上一陣強烈情緒,那情緒衝到喉頭,嗓子一陣發啞,他神色慘白,扭頭重重咳了兩聲,卻咳出兩口血來。

  顧沅心裏“咯噔”一下,姣美的臉上閃過慌張。

  “沒事,你別怕。”裴元徹這邊咳著血,還不忘回過頭安撫她。

  顧沅隻覺得眼前這畫麵太詭吊,他這樣子,便是叫她想氣又氣不起來,反倒弄得她像是個咄咄逼人的惡人般。

  “我去叫大夫回來。”

  裴元徹拉住她的袖子,“不用。”

  顧沅扭頭看他,指著地上那淌血,不可思議,“這還不用?”

  “氣急攻心罷了。”

  他取了帕子擦了嘴,輕描淡寫道,“上輩子我臨死那兩年,經常這樣,習慣了,明日抓副方子喝就行。”

  見他這久病成醫,故作輕鬆的模樣,顧沅眸光微閃,心口像是沉甸甸的,像是壓著一堆巨石,又堵又悶,怪不是滋味。

  默了片刻,她扯開袖子,低低道,“我去叫人來收拾下。”

  說罷,便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