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作者:小舟遙遙      更新:2021-11-17 08:02      字數:2977
  長安, 皚皚白雪紛紛揚揚,碎瓊亂玉。

  天氣愈冷, 順濟帝的身體愈差。

  禦醫雖沒明說, 但眾人心裏都清楚,老皇帝要不行了。現下不過是靠著珍貴藥材吊著一條性命,至於能熬多久, 全憑天命。

  東宮, 紫霄殿。

  鎏金異獸紋銅爐裏燃著百合宮香,煙氣嫋嫋, 殿內的地龍燒得暖意融融。

  暗衛首領來到時, 一襲寬大玄色長袍的裴元徹正手持銀剪, 慢條斯理的修剪著一盆西府海棠。

  那粉白相間的花兒開得正好, 珠綴一重重, 花朵飽滿, 葉片翠綠,嫵媚多嬌。

  裴元徹修剪的極為細致,左右端詳著, 挑出那破壞美感的枝葉, 一刀剪落。

  見著跪在地上的暗衛, 他淡淡瞥了一眼, 旋即才慢悠悠道, “何事?”

  暗衛道, “回主子, 今日午後周平林去了賢王府上,神態鬼祟,待了一個時辰才離開。”

  賢王便是五皇子。

  十日前順濟帝狀態稍微好了些, 見嘉貴妃侍疾辛苦, 心裏一感動,就給五皇子封了個賢王。

  於是,五皇子就成了皇子中最早封王的那個。

  經過這幾月的明爭暗鬥,二皇子黨和三皇子黨早就被打得節節敗退,已然成不了氣候。

  唯一還能蹦躂兩下的五皇子黨,因著封王的事,頓時又振奮了。

  不少人暗自猜度著,老皇帝都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了,還不忘給五皇子封王,是不是表明老皇帝心裏還是更屬意五皇子的?沒準在他駕崩前,會留詔將皇位傳給五皇子呢?

  抱著這樣的念頭,這些日子朝中又有不少官員投靠了五皇子。

  周明緲的兄長,周家嫡子周平林,便是其中之一。

  前世周家支持裴元徹,全因女兒嫁入了東宮。對於這一世,周平林會投靠五皇子,裴元徹半點不驚訝,反倒覺得鬆口氣——

  若周家安安分分,他還得尋個由頭再發落。現在好了,他們主動投靠賢王,以為是條通天大道,殊不知是往脖子上套了根索命繩。

  見暗衛依舊跪在地上,裴元徹淡聲道,“還有何事?”

  “回稟主子,周平林離開賢王府不久,五皇子便發出一封密信,同時派了一隊人馬出城。屬下已截獲密信——”

  暗衛從袖中拿出一封密信,雙手呈上,“密信在此。”

  裴元徹放下手中的銀剪,取了塊幹淨的帕子擦手,再接過那封密信。

  信的內容很簡單,上書:盯緊目標,勿要輕舉妄動,人馬不日將至。

  信尾蓋了個戳,是五皇子的私章。

  裴元徹垂眸,居高臨下的看著暗衛,“送信的探子呢?”

  “已經押入密牢。”

  “可問出些什麽?”

  “那探子一開始還嘴硬,屬下便命人上了大刑,上到第三種,他就受不住了,坦白說這信是五皇子親自交給他的,讓他務必盡快送去肅州司馬府,交給司馬夫人周氏。”

  暗衛微頓,見著裴元徹陡然陰沉的臉色,補充道,“屬下又給他上了第四種刑,依舊沒問出其他的,想來是當真不知道更多。”

  裴元徹捏著手中的信,視線在“目標”兩個字上來回徘徊。

  目標是誰?

  肅州,周氏……

  能讓五皇子如此迫不及待派人出去,看來那“目標”很重要。

  驀得,一個猜想在他心頭呼之欲出。

  他猛地捏緊手指,臉色沉下,眸底劃過一抹危險的寒光。

  “即刻派人去追賢王的隊伍,問清目的後,再全殺了。”

  “主子,殺了之後咱們的人是折返長安,還是……?”

  “繼續趕往肅州。”

  冰冷的暗芒在眸中閃爍,裴元徹嗓音低啞,“暗中尋找太子妃的下落。”

  暗衛心頭詫異,旋即鄭重應下,“是。”

  “你再去周府一趟,若孤沒猜錯,這幾日周明緲應當往周府寄了信……”

  雖然按照周平林的性子,很有可能收到信就毀了,但裴元徹還是想再確認一下。

  萬一沒有毀。

  萬一那信上就寫著顧沅的下落。

  他不願放過半點關於她的線索,哪怕撲個空。

  壓低了眉眼,裴元徹沉聲補充,“你全力去找便是。”

  暗衛應道,“屬下遵命。”

  說罷,很快離開殿內。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窗外的天光漸漸地暗了。

  李貴輕手輕腳走了進來,見太子爺坐在案前,案上鋪著紙,手中執筆,幽深的目光定定的凝視那紫檀雕蕉葉紋花六角式香幾上的海棠花,仿佛想著什麽。

  李貴心底暗暗歎了口氣,自陛下龍體欠安,太子爺就跟上了發條的陀螺似的不停轉,又要處理政務,又要應付黨爭,時刻防備著,同時還得盯著尋找太子妃的事。眼下又到年節,大宴小宴朝會祭祀一堆事,他安歇的時間越來越晚,起床的時間越來越早。

  唉,身體吃不吃消另說,就是怕他的精神比身體先垮了。

  這盆海棠花是從太子妃的瑤光殿搬來的,就擺在殿內最顯眼處,太子爺忙碌之餘都會看一眼這花。

  太子爺經常道,“這花在孤的手下開的多好,不用受風吹,不用受雨打,外麵下雪也凍不著……”

  每每這時,李貴都忍不住在心頭替太子爺接上後一句:太子妃為何不能像這花一樣,好好待在他身邊呢。

  “殿下,已是酉時了,可要傳晚膳?”

  裴元徹回過神,沉沉“嗯”了一聲。

  須臾,他低下頭,寫起信來。

  ……

  是夜,暗衛帶來最新消息,昨日嫁去肅州的周府姑娘的確寄了一封家書回來。

  隻是搜遍了周府,也沒找到那封家書的下落,想來已經毀了。

  聽到這消息,裴元徹麵上表情沒有改變,隻攏了下肩膀披著的外袍,淡淡道,“既然找不到信,那便抓了周平林,問他信的內容。不說的話,把他手指剁了,一根根剁,直至他坦白為止。等他坦白了,再把他舌頭割了……”

  他的語調很是平淡,宛若談論天氣般,卻叫人背後陰森森的直冒寒氣。

  暗衛低著頭,“可要取他性命?”

  裴元徹眯起黑眸,眼角弧度微微上揚,看起來帶著幾分笑意,“何必那麽殘忍呢。”

  暗衛咽下了口水,“是。”

  “割下來的手指和舌頭都別丟,裝起來,送去肅州司馬府上,務必讓周氏親眼見到。”

  裴元徹收斂笑意,轉身從案中抽出一封信來,“將此信送去謝國公府,交給謝國公謝綸。”

  暗衛應著,將信貼身放好,先行告退。

  裴元徹走到窗牖旁,打開窗戶,冬日刺骨冷風簌簌灌進來,其間雜夾著些許冰冷雪花,宛若一把把尖刀劃過他的皮膚。

  風越冷,他的腦子越清醒。

  廊上的宮燈在風中搖曳,光線忽明忽暗。

  再過不久,就要過年了。

  除夕,應該是個闔家團圓的日子才對。

  “來人,來人!”

  他倏然揚聲,大喊了兩聲。

  殿外候著的李貴聽到呼喚,瞌睡立刻散了,邊扶著帽子邊往殿內走,“太子爺,奴才在,在呢。”

  一走進裏殿,窗戶大開,北風呼嘯,李貴凍得都打了個哆嗦,嗓音顫抖道,“哎喲,太子爺,這樣冷的天您怎的站在窗邊,仔細凍壞身子。”

  裴元徹卻渾然不覺得冷似的,精神奕奕的問道,“今年的宮燈都有什麽花樣?最大的宮燈有多高?”

  李貴啊了一聲,腦袋還有點懵。

  這深更半夜的太子爺不睡覺,怎得心血來潮,問起宮燈這樣的小事了?莫不是被這冷風吹糊塗了?

  “孤問你話。”

  聽到這微沉的語調,李貴立馬答道,“回太子爺,今年的宮燈還是按照往年的規製,統共做了一千零八百盞。其中最高的為五十尺,有九十九盞。”

  “那多無趣,除夕這樣的大日子,得熱鬧隆重,好好慶賀。傳孤的令,讓製造局再做一盞宮燈,做九十九尺的,怎樣精美怎樣來,兩日內孤要看到圖紙。”

  “這……”李貴遲疑片刻,悻悻道,“太子爺,離除夕還不到半月,現在做一盞九十九尺的,是不是太趕了些?”

  尾音未落,李貴就感到一陣銳利目光貼著他的頭皮掃過,他腿肚子都些軟了,忙道,“趕是趕了點,但既是殿下的命令,想來能趕出來的。”

  那令人沉重的視線這才挪開。

  “這事你多記著些。先退下罷。”

  “是。”李貴一疊聲應下,心有餘悸的退下。

  裴元徹大步走到那盞西府海棠邊,昏黃燭光下,仿佛籠上一層朦朧唯美的紗衣。

  他臉龐的線條稍稍柔和幾分,輕喃道,“外麵天寒地凍,又危險重重,還是回來的好。”

  她應該知道,這蒼茫天地間,隻有他才能護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