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作者:小舟遙遙      更新:2021-11-17 08:02      字數:4025
  秋霜那邊一通好找, 幾乎要將箱籠翻轉過來,也沒尋到玫瑰花露的影子。想到太子妃還在後院等著, 她也不敢磨蹭太久, 索性去了下人房,將睡下的穀雨搖了起來。

  穀雨睡眼惺忪的嘟囔道,“玫瑰花露?咱們來這沒帶玫瑰花露啊, 昨兒個收拾妝奩時, 主子說帶一瓶茉莉花露就行了。”

  秋霜道,“那你隨我一同去後院稟告主子, 正好你伺候主子換衣, 我去廚房端燕窩。”

  穀雨一向與秋霜處得不錯, 聽她這樣說, 也起身穿衣裳。

  兩婢一道往後院的屋子走去, 還沒到門口, 就見那塊映著明亮的火光,空氣中彌漫著一陣焦味。

  “這是起火了?!”

  “主子,主子!”穀雨登時清醒過來, 拔腿就往那邊跑。

  秋霜也反應過來, 見那火是從門邊開始燒的, 忙上前拉著穀雨, “你瘋了!前頭燒得這樣厲害, 你還衝上去。”

  穀雨小臉煞白, 大聲朝著屋內喊道, “主子,我是穀雨!您在裏頭嗎?您應一聲?”

  “你繞道後頭去看,這火勢太大, 我去前頭找人幫忙。”

  秋霜麵色凝重的說完, 轉身就往前頭跑去。

  穀雨看著屋內的熊熊火勢,眼淚直流,邊哭邊往後頭的窗戶跑去,看能不能尋到門路。

  “什麽?太子妃還在裏頭?!!”

  李貴那頭一聽秋霜稟告的事,登時嚇得三魂歸天七魄入地,聲音都有些劈叉,“太子妃不是在主屋歇下了麽?怎會去後院沐浴?”

  秋霜急道,“太子妃說不想打擾殿下休息,就去後院了。這火也不知道是怎麽起的,李總管你還是趕緊去稟告殿下吧?”

  “好,我去找殿下,你先帶人去後頭救火,無論如何,務必保證太子妃安全!”

  “是!”

  兩人兵分兩路。

  走到主屋門口時,李貴嘴裏都發苦,卻是絲毫不敢耽誤,急急忙忙拍著門,喊道,“殿下,大事不好了。”

  他喊了好幾遍,裏頭卻是半點動靜都無。

  李貴心頭奇怪,太子爺一向睡眠淺,稍微有些動靜都會醒來,怎的今日自己都這般喊了,竟遲遲沒反應?

  想到後院的情況,李貴權衡一番,還是壯著膽子推開門,走了進去。

  屋內纏枝牡丹翠葉熏爐燃著上好的沉水香,床帷間,衣衫淩亂的太子爺長眸緊閉,睡得正香。

  李貴又一疊聲喊了好幾聲,很快也察覺出不對勁來。

  來不及細想,他上前試了下鼻息,見還有氣,稍緩了口氣,須臾,低低道,“太子爺,奴才冒犯了。”

  說著,他便探出手去掐人中。

  後院的火勢愈發猛烈,四個侍衛連番拿著水桶去澆,跑得滿頭大汗。

  穀雨也提了好幾桶水,最後脫力的跌坐在地上,哭得幾近斷氣,“我轉了好幾圈,喊了那麽久,裏頭一直沒有回應……早知道我就不該睡的,出門前侯爺夫人還交代我好好照顧主子,嗚嗚…要是主子有什麽事,我也不活了。”

  秋霜心口發悶,心道,若是太子妃有個三長兩短,咱們都得死。

  就在火勢即將撲滅時,兩道身影從夜色中走出。

  “太子爺,太子爺……”李貴看著前頭那道跌跌撞撞的高大身影,嘴裏想喊“您慢些,仔細跌著”,又不敢喊,隻得小心翼翼的喚著“太子爺”。

  裴元徹臉色鐵青,一隻手捂著還有些發暈的額頭,藥力尚存,他腳步都有些虛浮,連衣袍都來不及穿,隻隨便披了件玄色麒麟紋外衫。

  他大步走向那屋子,隻見屋子被燒毀了半邊,尤其是接近門這處,漆黑枯朽一片。

  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般,穀雨趴跪著,朝著裴元徹磕頭,“殿下,我家主子還在裏頭,快救救她吧!”

  裴元徹眸光一寒,英挺的眉眼間滿是厲色,看向那些侍衛,“太子妃還在裏頭?”

  侍衛們渾身發顫,“殿下,裏頭實在燒得厲害,房梁也倒了,正好把門口擋住了。”

  “一群廢物。”

  裴元徹暴喝一聲,隨即大步走向一個侍衛,奪過他手中水桶,嘩啦一聲就往身上澆了個遍。

  “殿下!!”

  李貴等人驚呼道。

  下一刻,就見裴元徹裹緊外衫,大步往火場裏衝去。

  “殿下,萬萬不可啊!”李貴腿都軟了,來都來不及去攔著,轉眼去瞪那些侍衛,“你們是要死,還不趕緊進去!”

  侍衛們兩股戰戰,硬著頭皮衝上前。

  不消多時,裴元徹又從火場裏疾步走了出來。

  李貴心道阿彌陀佛,忙衝上去檢查,“祖宗爺您可有傷著……”

  當看到太子爺臉龐陰沉如水,也不知是煙灰沾黑的,還是其他什麽原因,李貴眉心猛跳,難道太子妃不好了?

  還沒等他斟酌著如何問,頭頂就傳來一道沉啞的嗓音:

  “拿著孤的玉符去刺史府和官驛,就說有人行刺,即刻關閉揚州城的所有出入口,調動所有人馬搜尋全城,任何可疑的人都不要放過!”

  稍作停頓,又聽到,“順便將禦醫叫來。”

  李貴愣怔,雖有些不明白為何突然調動人馬,卻也不敢多問,接過太子玉符,忙跑著去了。

  ……

  主屋內,燭火淒惶搖晃。

  裴元徹端坐在竹節椅上,掌心捏著那枚珍珠流蘇金玉步搖,麵上情緒晦暗不明。

  匆匆趕來的禦醫連口氣都沒歇,徑直去檢查桌上的酒水與糕點。

  糕點沒問題,檢查到壺中殘留的酒水時,禦醫的臉色陡然變了。

  “殿下,這酒水裏混了不少紫精草粉末,若喝多了,能使人昏迷。”

  “紫、精、草。”

  裴元徹薄唇輕啟,一字一頓的念道。

  須臾,他嘴角扯出一抹清冷的弧度,緩緩抬眼,看著地上跪著的秋霜和穀雨,語氣森然,“你說,太子妃讓你去找玫瑰花露?”

  秋霜額頭都磕破了,麵色煞白道,“是,是……”

  穀雨則是哭道,“咱們就沒帶玫瑰花露出來啊,奴婢收拾妝奩時,還特地問過太子妃要帶哪樣,她說帶茉莉的就好。”

  聞言,裴元徹捏著步搖的手指驟然收緊,上部的珍珠寶石花也被捏得支離破碎,尖利的金線紮進皮膚裏,他卻渾然不知疼痛般,嘴角的笑意愈發張揚,也愈發的冰冷,令人膽顫。

  “好,很好。”

  他咬牙道,“好一個驚喜。”

  在火場轉了一圈沒尋到她身影的那一刻,他便有所預感。可那時,他依舊抱著僥幸,不願意去往這方麵想,可現在——

  一樁樁一件件串聯起來,不得不讓他相信,這一切都是她計劃的。

  她要離開他。

  就像前世那般,果斷決絕的離開他。

  裴元徹眼尾發紅,呼吸變得粗重,漆黑的眼眸好似冰冷的深淵,寒光逼人,叫人不敢多看。

  倏然,他將手中碎裂的步搖擲於地上,怒喝道,“找,給孤找!就算掘地三尺,也得把她給孤找回來!”

  ………

  皎潔的月光清透,朦朦朧朧的籠罩著運河碼頭。

  “那邊是怎麽回事啊?怪駭人的。”

  “我聽他們嚷嚷著好像是要找什麽刺客?衙門的兵都出來了!唉,這花燈會怕是辦不下去咯。”

  “哎喲這刺客也真是的,好好一個中秋節呢,他跑出來搗什麽亂呐。”

  “誰說不是呢!欸,船家,咱們這船還能不能走啊?”

  “就是啊,能不能走啊,我家裏人明早還在碼頭等著接呢!”

  剛打聽完消息的船夫快步走了回來,一臉為難道,“哎喲,這殺千刀的賊刺客真是瞎了心眼子,竟敢行刺太子殿下。現在全城都戒嚴了,官兵要挨個搜查呐!各位客官趕緊將路引和戶籍冊子準備好,我瞧著再過不久就到咱們這艘了,早點給官爺們檢查好,咱們也能早些出發。”

  眾人聽到這消息也都鬆了口氣,頂多是檢查一道,麻煩就麻煩些吧,能發船就成。

  一時間,船上眾人紛紛打開包袱,拿出個人的路引與戶籍來。

  坐在顧沅身側的婦人將孩子放在一旁,從衣襟裏掏著,見顧沅一動不動的,操著濃重的口音問了句,“大妹子,你怎麽不拿啊?”

  顧沅怔怔的,擠出一抹勉強的笑意,“拿,這就拿。”

  她從外衣裏拿出她的“戶籍”與“路引”,心裏虛得不行——這兩樣,都是她仿製的。

  官房文書用的字體,她曾經研習仿寫過,雖與雕版印刷的感覺差了點,但寫在桑藤紙上,乍一看還是有八成像的。

  至於戶籍與路引上的章,也是她自己雕刻的,她對揚州的章紋不熟,所以兩個章都是按照長安的樣式來的。

  原本想著天黑人多,她又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其貌不揚,隻要態度放好些,官兵也不會仔細查看,頂多拿著瞄兩眼,就放她過了。

  隻要能出揚州城,到了下一站,她就花錢去買個戶籍和路引,從此改名換姓,重新生活。

  可她千算萬算,怎麽都沒想到裴元徹的反應竟會這般迅速!

  是天要亡她麽?

  顧沅緊緊捏著手中的文書,心情沉重,現在官兵挨個排查,自己一個拿著長安戶籍與路引的人,會不會被歸為可疑人士?

  若真被官兵抓了,那她還能跑麽?

  還是現在下船,想辦法在揚州城內混過一夜?

  她眉心緊擰著,側眸看向窗外,隻見碼頭上一排排火把,將河麵都照得通明。

  那些官兵,整齊劃一,看身上的袍服,有揚州府衙的官差,也有東宮的侍衛,他們每朝這邊挪動一些距離,顧沅的心就往下沉重幾分。

  若是被抓回去,裴元徹會怎麽對她?

  她恍惚想起前世,文明晏帶她逃跑那一回,裴元徹追了上來,拿鞭子指著他們,宛若修羅,滿是殺氣。

  他將她拽到馬背上,摑著她腰身的手,恨不得將她的骨頭都捏碎一般。

  回去後,他親自將她鎖在侯府的院子裏,門窗釘死,又派了宮裏的嬤嬤盯著,她的父母兄嫂都不能探望。

  就像是被折斷翅膀的雀,她被鎖著。

  直到東宮迎親的儀仗到來,他才打開了鎖,牢牢地捏著她的手,將她送一個小小的牢籠,牽到了另一個大的、金碧輝煌的牢籠。

  從此,她再沒踏出過那座牢籠一步,死也死在了那裏。

  回想往事,顧沅胸口一陣發悶,就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不能被抓回去,不能。

  這回要是被抓回去,他會像前世一樣鎖著她,甚至……變本加厲。

  顧沅緊緊掐著手指,到底是坐以待斃,還是繼續跑?

  抬眼看著外頭快要排查過來的士兵們,她眸光一沉,猛地站起身來。

  身側的婦人一驚,“大妹子,你這要去哪啊?”

  “我有些胸悶,想去岸上透透氣。”

  顧沅快步往外走,剛走到甲板上,還沒踏上岸,就見一分隊的士兵往這邊走來。

  她心頭猛地一顫。

  想進,無可進。

  想退,也沒退路。

  眼角餘光是銀光漣漣的水波,她舌根泛苦,難道……要跳河?

  老天真不給她活路了?

  那隊官兵已然走了過來,見她個身形矮小、容貌粗鄙的婦人,隻瞥了一眼,就去與船夫說話。

  盤查很快開始,一官兵走到顧沅麵前,例行道,“官府搜查要犯,把你的戶籍與路引拿出來。”

  顧沅有些木然,默了默,垂著腦袋,伸手往衣襟去掏,手在顫抖。

  婦人膽小,官兵倒也沒覺得有啥不對勁,隻不耐煩得催道,“你動作快點,磨磨蹭蹭的耽誤爺的差事!”

  顧沅壓著聲音應了聲,閉了閉眼,心下一橫。

  看就看吧,若是過不了,要殺要剮,她也認了!

  就在她捏住文書時,忽然,一道粗獷的嗓音從岸上喊來,“官爺,我娘子的戶籍與路引在我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