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作者:小舟遙遙      更新:2021-11-17 08:02      字數:2626
  眨眼到了七月初, 夏木繁茂,蟬鳴匝地。

  月初趙氏遞牌子進東宮探望了顧沅一回, 見顧沅的瑤光殿金碧輝煌, 除了庭院外那一水兒的名貴海棠,還有殿內各種昂貴不菲的古玩擺件,心頭驚惶, 覺得這未免太過鋪張奢靡。

  對此, 顧沅也很無奈,“這些都是太子安排的, 我與他說過幾回, 不要再往這兒送了, 可他不聽。”

  一旁的穀雨麻利的奉上香茶, 笑眯眯的對趙氏道, “夫人您是不知道, 太子對咱們太子妃可好了,一得了什麽好東西,轉頭就送到瑤光殿來, 變著法兒想讓太子妃高興呢。”

  趙氏聽後, 也寬慰不少, 心道, 太子樂意待沅沅這麽好, 送些東西怎麽了?一個男人喜歡一個女人, 總是會很大方的。

  “來之前我還有些擔心, 如今見太子對你這般寵愛,我也能把心放回肚子了。”趙氏滿臉慈愛。

  “母親,你別掛念我, 反倒是你在宮外, 要與父親多保重身體。女兒雖不能在你們跟前盡孝,心裏卻是一直惦記著你們的。”

  趙氏一臉動容,連聲答應。

  母女倆聊了一會兒,趙氏便讓顧沅將宮人屏退,母女倆好說說體己話。

  顧沅隱約猜到幾分,便叫宮人退下了。

  果不其然,殿內一清靜,趙氏迫不及待的俯身上前,直勾勾盯著顧沅,壓低著聲音道,“沅沅,你與太子……應當成了吧?”

  顧沅垂下眼睫,紅著臉點了下頭,“嗯。”

  自從大半月前他們行了那敦倫之事,裴元徹幾乎一得空就纏著她,像是怎麽要都要不夠般,床帷之間狂放又恣意,她也隻能在癸水期間得幾日的空閑。

  趙氏見顧沅這反應,大喜,一疊聲說著“好”。喝過一口茶後,又帶著期盼的瞄了眼顧沅的肚子,柔聲道,“明日我便去廣濟寺拜一拜,求觀音菩薩能快快給你送個喜信。”

  顧沅一怔,手不自覺的撫上肚子。

  可她剛做完這個動作,忽然有一種很強烈的熟悉感,就仿佛她曾經很多次做過這個動作一般。

  但這怎麽可能?

  她才十六,才剛嫁人,怎麽會對這種動作這麽熟悉?

  大概又出現錯覺了吧?

  她自嘲的搖了搖頭,端起一旁的茶杯,喝了一大口煮得釅釅的茶,舌間的淡淡苦味讓她稍稍緩神。

  趙氏並未在東宮待太久,她怕待得太久,失了規矩,給女兒添麻煩,用過午膳,就匆匆忙忙的出宮去了。

  顧沅親自送趙氏出門,見時辰還早,便回殿內小憩。

  內殿的窗牖換上了雨過天青色的軟煙羅窗紗,殿後的一大片竹影映入朦朦朧朧的輕紗,讓整個殿內都變得清清涼涼,拔步床上懸著蔥綠雙繡花卉草蟲的紗帳,顧沅躺在玉簟上,沒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中,她做了一個夢。

  夢裏的時間線,是那個可怕的雨夜之後。

  想到清白已失,她驚惶不已,不願再拖累文明晏,便私下裏去找他,想要讓他退婚。

  文明晏自然是不願的,他不理解兩家都過了定,婚禮也在緊鑼密鼓的籌辦著,為何未婚妻突然變了卦。

  他急急地想要個解釋。

  夢中的顧沅臉色慘白,心力交瘁,抵不住他一遍遍的追問,一時沒控製住情緒,哭著將實情說了出來。

  文明晏怒不可遏,當即紅著眼要去找太子拚命——

  拚命,他的命,拚得過太子麽?

  她哭著去攔他,讓他退婚,不要再牽扯此事。

  文明晏問她,“那你呢?沅妹妹,你怎麽辦?”

  她以手掩麵,淚水從指縫流出,唇瓣微動,反反複複囁喏著“不知道”。

  她從小被父母親人嬌寵著長大,哪想到會有這樣不堪的遭遇,又怎知該如何辦?

  這時,文明晏帶著一腔孤勇般,拉住她的手,麵容堅毅且嚴肅,“我們逃吧。”

  他想帶她去青州,文家的祖宅在那,那兒瓜果香甜,盛產蜜桃、銀瓜、山楂,那兒名川遍布,往東可去看遼闊的大海,往南可抵繁華的金陵。

  她是猶豫的,這實在太過冒險。

  文明晏努力說服她,並道,“我會護著你的,你相信我。”

  他的目光太過清澈如水,閃著堅定而熱烈的光,那一刻,她被打動了——

  他們決定逃了。

  然而,馬車行駛至城外五十裏,當晚就被太子追上了。

  那個男人在夢裏依舊威風凜凜,隻是威勢更重,臉色更冷,地獄修羅般。

  他一身朱紅色蟒袍,頭上玉冠未褪,明顯一下朝,就馬不停蹄的趕了過來。

  暮色茫茫裏,太子跨坐在黑色駿馬上,深邃的麵容線條冷硬,居高臨下的盯著他們,狹長的鳳眸中滿是陰冷的戾氣。

  文明晏擋在她的麵前,質問他,“你是太子,就能不遵王法嗎?”

  太子漠然的乜了他一眼,薄唇輕啟,滿是不屑,“是啊。”

  文明晏氣急。

  可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怎能與帶刀的禁衛抗衡?

  “螳臂當車,不自量力。”

  太子低低的嗤笑一聲,旋即,握緊手中長鞭指著文明晏,目光卻是死死地盯著她,“到孤身邊來。”

  氣勢凜冽,不容置喙。

  她隻猶豫了一瞬,文明晏就挨了狠辣的一鞭子,皮開肉綻,鮮血直流。

  至此,她再不敢猶豫,麻木的,一步步走出文明晏的身後,又一步步走到太子的麵前。

  他一彎腰,就將她拉入馬上,圈入懷中。

  熾熱的手掌掐緊了她的腰,捏的有些疼,帶著濃鬱的懲罰意味。

  他低下頭,嗓音低沉的在她耳畔道,“孤今日已經請父皇賜婚了,本來孤打算親自將聖旨送到你府上,給你一個驚喜。沒想到你先給了孤一個‘驚喜’……跑?你能跑到哪裏去。”

  她用力的掐著手指,盡量克製著不讓自己落下淚來,“逃跑是我的主意,與文哥哥無關,你莫要遷怒旁人。”

  他怒極反笑,黑眸挑起,冷淡的瞥了一眼被禁衛死死地壓製在地上的文明晏,“你求孤,孤就放了他。”

  她肩膀顫抖著,窒息般,低低的垂下頭,沙啞道,“求…求你。”

  他一把攫住她的下顎,迫使她與他對視,黑眸如深淵,語調清冷,“再說一遍。”

  “求你!我求你,放過他。”

  “那你還跑不跑了?”

  “不跑了……”她閉上眼,淚水簌簌落下。

  “乖。”

  太子修長的手指輕輕拭去她的淚,披風一裹,她便隱入他的懷中,眼前是一片黑暗。

  頭頂上傳來他冷漠的聲音,“這次看在太子妃求情的份上,饒你一條命。再有下次,莫怪孤心狠手辣。”

  接著,馬調了個頭,飛奔而去。

  身後是文明晏憤懣的喊聲,不斷喊著她的名字……

  沅妹妹,沅妹妹……一遍又一遍。

  他撕心裂肺的喊著,可是喊又有什麽用?她不還是被帶走了。

  “別追了,別喊了。”

  顧沅在心裏這般說著,隻覺得胸口壓著一塊無比沉重的巨石,快要讓她喘不過氣。

  再次睜眼時,她的眼眶濕潤一片。

  那夢的感覺實在太真實了,真實到她仿佛親身經曆過一般。

  顧沅緩了緩心緒,撐著身子準備讓穀雨倒杯水來,一轉頭,就見紗帳外站著道模糊的人影。

  “穀雨?”她輕喚一聲。

  賬外沒有回應。

  顧沅心頭一頓,恍然意識到這身影很高大,明顯不是穀雨的。

  一個猜測浮上腦海,她遲疑片刻,伸手掀向紗賬。

  那蔥綠色的紗賬外,從窗牖照進來的光影斑駁,逆光而站的裴元徹繃著一張臉,黑眸如寒星般,直勾勾盯著她:

  “你在喊,文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