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電顯示――莊醒。

  之前也接到過莊醒的電話, 但他都沒有接過，也從不掛斷，任由通話自動切斷。

  莊醒給他發過好多條微信, 他也沒有回複過對方。

  家人剛去世的那段時間，梁Z的狀態真的太差, 他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甚至就連小鹿姐都免不了被他失控地吼。

  當然, 他也不想和任何人說話，不想和任何人有聯係。

  他確實想把自己封閉起來。

  巨大的變故帶來的沉重打擊讓他完完全全變了一個人。

  變得連他自己都覺得陌生。

  莊醒隻是在前期打過電話, 梁Z自然不會接。

  後來更多的是微信消息轟炸，每天都發，每天都發。

  可是梁Z不知道要回複他什麽。

  他很怕昔日好友對他來一句：梁Z, 你怎麽變成這樣了？

  新學校新同學說他冷漠說他拽說他沒教養沒禮貌都無所謂, 但是參與了他好幾年過往的好朋友如果這樣說，他會受不了。

  與其被說“你怎麽變成這樣了”“你還是梁Z嗎”，不如就不要讓他知道現在的梁Z是這副不堪落魄的殘疾。

  他也不想變成這樣, 可他無法控製就成了這個模樣。

  但是此時此刻，梁Z的心境同最初時有些不同。他當然能感知到自己正在慢慢地接受著別人的善意, 也允許了其他新朋友闖進了他的世界。

  那又有什麽理由，把最好的一個哥們, 排除在外。

  梁Z盯著還在響的手機，好一會兒沒有動作。

  鹿楚在旁邊提醒他：“小Z，電話。”

  梁Z有點猶豫地看向鹿楚，鹿楚抿嘴笑笑, 對他輕輕點頭。

  他咬緊嘴唇, 終於在這通電話快要自動掛斷的前一秒，點了綠色的接通鍵。

  梁Z剛把手機放到耳邊, 就聽到對麵的呼吸滯了一下，仿佛是沒有想到這通電話會被接通。

  隨即，莊醒熟悉的聲音就順著電波鑽進了梁Z的耳朵。

  “梁Z？”他的聲音有些不可置信，透著小心翼翼和不確定，問：“是梁Z嗎？”

  梁Z的喉結滑動，卻說不出話來，他放在腿上的手蜷起來，抓住褲料，喉嚨裏像是被什麽卡住了似的，怎麽都發出聲音來。

  “梁Z，是你對不對？”莊醒的語氣越來越激動，“梁Z你說話！你給勞資說句話！”

  梁Z那雙漂亮的鳳眼眼尾處染了一片紅，他耷拉下頭，死死咬住嘴唇。

  說不出一個字來。

  莊醒知道是梁Z，又氣又高興，他在電話裏罵道：“你他媽的這兩個月死哪兒去了！勞資給你打電話不接發消息不回，你還知道接我電話呢？你個沒良心的東西，快給勞資開門，累死了！”

  梁Z忽而震驚地徹底愣住，他的喉結滑了滑，哽了下，然後才漸漸找到自己的聲音，嗓音澀啞地低喃：“你在哪兒？”

  莊醒話語不耐道：“能在哪兒，當然是在你家門口，快給勞資開門，又累又渴……”

  梁Z怔怔地緩慢抬起頭來，動作很是機械。

  他吸了吸鼻子，緩了片刻，才對莊醒辨不清情緒道：“你等會兒，我去找你。”

  莊醒不解地“哎”了聲，皺眉問：“你不在家啊？你家沒人？”

  梁Z含糊地匆匆“嗯”了下，然後道：“我這就去找你。”

  梁Z掛了電話就抓著自己的腿，把右腿從鹿楚的腿上扳下來，他拄著拐杖起身，急切地要出門。

  “小鹿姐，我……”梁Z還未說完，鹿楚就隨他站了起來，話語輕然溫柔：“我知道，我陪你過去。”

  梁Z紅著眼眶點了點頭。

  鹿楚在梁Z換鞋的時候去了廚房告訴了宋芝一聲：“媽，我陪小Z出去一趟，他有個在南城的朋友過來了，應該一會兒會來家裏一起吃，你多準備些菜。”

  宋芝連忙應：“好。”

  “那你們快去，別讓人家等太久。”

  “知道了。”鹿楚說完就順手關上廚房門，跑到玄關快速蹬上一雙小白鞋，跟著梁Z出了家門。

  兩個人直接打出租車到了泰和小區。

  出租車拐過彎行駛到樓前還沒有下車時，梁Z就透過車窗看到了站在樓前旁邊放著一個行李箱的莊醒。

  男生好像又長高了些，一身黑色休閑裝打扮，看起來很意氣風發，有著這個年紀該有的活力和元氣。

  他的眼眸閃了閃，嘴唇輕抿。

  出租車緩緩停下。

  鹿楚率先從車上下來，梁Z也隨之推開車門，緩慢地挪動身體，下了車。

  莊醒在看到他麵孔那一刹那就興高采烈地跑到了後座車門前，他揚聲喊：“梁……”

  剛叫出一個字來，莊醒就張著嘴巴像是噎住可似的發不出聲音來。

  他目光震驚地盯著梁Z手裏握的拐杖，表情完全僵住。

  莊醒睜大眼睛抬起頭來看向站在他麵前的梁Z，神態怔怔呆呆的，仿佛在做夢一般。

  梁Z抿緊唇，和他對視著，也沒有說話。

  鹿楚走到旁邊跟司機師傅說了聲，麻煩師傅稍微等一下，說他們一會兒就原路返回。

  片刻，梁Z開口，聲音清冷：“莊醒。”

  莊醒被他叫到，這才驀然回過神來，他擰緊眉，一張俊臉寫滿了擔憂，話語急切道：“你怎麽了？你這是怎麽了？”

  梁Z垂了垂眼，話語平靜地回他：“出了車禍。”

  “什麽時候？”莊醒眼睛都紅了起來。

  “就回明城的那天。”梁Z眨了眨酸澀的眸子。

  莊醒張了張嘴，他很想問叔叔阿姨呢，梁玨姐呢？他們呢？

  可是他……不敢問了。

  他突然就怕了，怕這一刻在他腦子裏劃過的念頭都是真的。

  而，梁Z卻主動交代了出來。

  “我爸媽和我姐都因為那場車禍走了。”

  莊醒的眉心霎時攏緊，男孩子的視線模糊起來。

  下一秒，他一把抱住梁Z，掉著眼淚開始破口大罵：“這就是你不理我的理由嗎？你是不是混蛋！你為什麽都不跟我講一聲？你知不知道我等不到你消息有多擔心你？我當時人在國外回不來，九月份回來了又趕上開學，我爸媽都不放我來這裏，我隻能每天給你發消息，可你都不理我，我還以為你死掉了！好說歹說我才趁國慶偷偷跑過來，不然你還想瞞我到什麽時候？”

  梁Z垂著眼被莊醒很用力很用力地抱著，任莊醒罵，眼淚溢滿眼眶，他卻一聲不吭。

  莊醒鬆開他，又不解氣地用拳頭捶了梁Z胸前一下，當然沒有怎麽使力，梁Z的身體隻是輕微地晃了晃。

  莊醒可能覺得自己一個大男孩哭哭啼啼有點失麵子，又抬手蹭掉眼淚，掩飾不住關心地問梁Z：“你這腿……”

  梁Z的聲音沉著淡定，像說今天天氣很好似的十分平靜地回他說：“沒知覺了。”

  莊醒一愣，眼淚又快要掉下來，他急忙快速眨了眨眼，又忐忑地低聲問：“那……會好嗎？”

  “不知道。”

  梁Z頓了頓，剛要說大概率不會好，莊醒就樂天派道：“不知道的意思就是有可能好？”

  “隻要有幾率就有希望，對不對？”

  梁Z無奈地輕歎了聲，扭臉看向鹿楚。

  鹿楚無聲笑了笑。

  莊醒這才把注意力放在鹿楚身上。

  梁Z向他介紹說：“小鹿姐。”

  莊醒的眼睛瞬間亮起來，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說：“這就是小鹿姐啊？小鹿姐好！”

  鹿楚心下怪異莊醒怎麽會這樣問，笑著回了他一句：“你好。”

  “嗯……我們先上車？”鹿楚建議道。

  “好，好。”莊醒立馬拎起行李箱來放進出租車的後備箱，然後就要去副駕駛座。

  鹿楚及時對他貼心道：“莊醒你和小Z坐後座吧，我坐副駕駛上……”

  莊醒卻非常上道地說：“啊不啦姐，我暈車，還是我坐副駕駛吧，前麵還好一點。”

  他說完就給了梁Z一個眼色。

  梁Z卻目光有點閃爍地撇開了頭，看向窗外。

  莊醒抿了下嘴巴，回過頭去。

  在路上鹿楚找話題問莊醒：“你剛才怎麽會那樣說啊？好像之前認識我一樣。”

  莊醒眨了眨眼，回頭笑道：“我聽過小鹿姐的名字啊，梁Z提到過。”

  “這樣，”鹿楚淺笑著問：“他提到我什麽了？”

  “他說小鹿姐你……”莊醒慢悠悠地看向梁Z，一臉壞笑，正欲往下說，梁Z就忍不住打斷，語氣冷清似警告：“莊醒。”

  “有什麽不能說的，”莊醒笑眯眯地對鹿楚說：“他啊，說小鹿姐你溫柔善良，漂亮好看，肯定有很多人喜歡。”

  鹿楚笑著輕蹙眉，不相信地看向梁Z，輕聲道：“小Z會說這種話？”

  “不會。”梁Z親自辟謠，然後還瞥了搞事情的莊醒一眼。

  鹿楚失笑，莊醒收到梁Z的警告，也乖了些，沒再打趣。

  帶著莊醒回到家裏一起吃過午飯，鹿楚進了廚房幫宋芝清理殘局，莊醒跟著梁Z回了房間。

  “梁Z，你怎麽慫了？你不是很喜歡小鹿姐嗎？”莊醒靠著他的書桌，把玩著一個地球儀。

  看到旁邊的竹籃有牛軋糖，隨手捏起來一個就要吃。

  梁Z冷淡的話語平靜地響起，他很理智地回：“你看我這個樣子，有資格嗎？”

  莊醒撥弄著地球儀的手指輕頓，他抬眼看向性情大變的梁Z，也認真起來，語氣正經地說：“為什麽沒有資格？每個人都有獲得愛情追求幸福的權利，你也一樣。”

  “可我除了拖累，什麽都給不了，隻會成為一個負擔。”

  鹿楚走過來的時候，就聽到了他們的這番話。

  她伸出去的手停住，又慢慢地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