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來17
作者:艾魚      更新:2020-10-19 08:55      字數:5697
  梁Z在鹿楚暈過去的那一刹那奮力伸出手, 托住了她的腦袋,好歹沒有讓她就這麽直直地磕到頭。

  也是在這時,他才感受到她身上的溫度, 燙的嚇人。

  她在發高燒。

  梁Z的雙腿很受限,他隻能坐在地上拚盡全力快速地挪過去, 緩慢托起鹿楚的上半身來抱住。

  梁Z難過又自責, 他垂眼看著鹿楚, 她打自己的一巴掌真的用了力氣,在她的臉上留下了指印和劃痕。

  梁Z心疼地抬起手來輕輕地撫上她的側臉, 她皮膚上嚇人的溫度在他的掌心間蔓延。

  灼的他的指尖仿佛都要燒起來。

  她到底找了他多久……才會把自己弄的這麽疲累。

  男孩兒耷拉著腦袋,心裏悶的要喘不過氣。

  對自己的譴責和厭棄愈發濃重,幾乎要溢出身體。

  他的眼尾染上薄紅, 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梁Z的喉結滾動了下,喉間像是哽住了什麽,特別難受。

  他想要站起來, 可是他忘記了他的雙腿根本無法站立。

  不出意外地,他狼狽地摔倒在地上。

  梁Z卻咬緊牙關, 偏要抗爭。

  他需要把小鹿姐帶出去。

  小鹿姐不可以有事。

  梁Z借助著旁邊的沙發和家具,用雙手撐著, 再一次慢慢地試圖起身。

  而在他雙腳踩在地上的那一刹那,梁Z忽然感受到了一絲異樣。

  他不可置信地低頭看著自己沒有力氣的雙腿,用一隻手掐了左腿一下。

  有痛覺了。

  他感受到了!

  他可以感受到了!

  梁Z驚喜又激動,繼續用手撐著往旁邊挪了下, 左腳踩在地上的實感……

  雖然軟綿綿的像踩在了雲朵上, 幾乎下一秒就能摔倒,但確實真真切切地有感覺了。

  他的左腿恢複了知覺!

  梁Z的眼淚掉落下來, 他急忙抬手抹了下蒙住視線的淚水,然後慢慢把暈過去的鹿楚扶起來。

  他讓她的一條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一手摟著鹿楚,一手用力摁著家具緩慢地起身,費了好大的勁兒,終於把鹿楚放到了自己的輪椅上。

  隨即他就拖著沒有知覺的右腿,在輪椅的支撐下,用剛剛恢複的左腿一點一點地往前挪動。

  每走一步,都會讓他險些摔倒。

  因為太久沒有走路,左腿實在沒有力氣。

  梁Z抿緊嘴唇,不管左腿已經快要支撐不住止不住地發抖,繼續以蝸牛的速度往前挪動。

  少年的臉色逐漸蒼白,失去了最後一絲血色。

  隻要想到鹿楚冒著雨尋他最後暈倒這件事,梁Z就克製不住情緒,任憑眼淚一滴一滴地掉落下來。

  男孩兒一邊哭一邊推著輪椅往外挪。

  用了良久,不斷掉淚的梁Z才滿頭大汗地推著坐在輪椅上沒有意識的鹿楚出了家門。

  身體上的疼痛持續蔓延著。

  連同心髒。

  可他忍不住一直哭並不是因為走路讓他疼。

  宋芝剛跑進單元樓,就看到電梯打開,梁Z眼睛紅紅的站在輪椅後,鹿楚閉著眼睛坐在輪椅上,右半邊臉還殘留著紅印。

  她一時間驚諤,“小Z你……你可以站起來了?”

  梁Z帶著哭腔悶聲說:“左腿有感覺了。”

  宋芝震驚之餘連忙過去幫著梁Z把輪椅從電梯弄出來,看到鹿楚臉頰通紅,還有指印,她抬手小心翼翼地輕觸上,摸了摸,發現女兒的體溫燙手。

  梁Z紅著眼對宋芝低聲很愧疚道:“小鹿姐在發高燒,對不起阿姨……”

  宋芝還算冷靜,也沒問鹿楚的臉是怎麽回事,她立刻過來扶著梁Z往外走,“小Z你先上車。”

  “小鹿姐她……”梁Z的話還沒說完,宋芝就道:“沒事,我自己就可以。”

  梁Z被宋芝帶上車的後座,他往另一邊挪了挪,給鹿楚留了個空地。

  然後梁Z就透過沒有關上的後門看到宋芝把輪椅推到台階前,她走到台階下,轉過身半蹲,拉起鹿楚的兩條胳膊,在鹿楚趴到她後背上後,緩慢地起身,背著女兒冒著還在下的雨,一步步朝車邊走來。

  梁Z望著這一幕,眼眶酸脹。

  他忽然想起自己五歲那年,有次發高燒,母親請假在家照顧他,可是他被高燒折磨的渾身難受,但是這種難受小孩子又說不清,隻會不高興地哭鬧,想通過這種方式告訴母親他不舒服。

  本來吃過退燒藥該在家裏好好休息的他非得吵鬧著要出門。

  母親心疼他遭罪,把他抱在懷裏輕輕拍打著安撫,問:“小Z想去哪兒?”

  梁Z就哭著隨便胡亂道:“去外麵,去樓下。”

  他其實也不知道想去哪兒,就隻是不想在家裏,幼稚地以為,換個地方自己就會好受。

  結果母親把他裹的嚴嚴實實的抱下樓,他又哭鬧著去別的地方。

  這樣來回折騰了好幾次,母親漸漸體力不支,但仍舊穩穩地把他抱在懷裏,耐心溫柔地輕哄著給他唱兒歌。

  那時候父親帶著姐姐在明城,他的身邊隻有母親一個人。

  沒有人可以幫替母親照顧他,哪怕一會會兒。

  十年過去,梁Z到現在都清楚記得,那天母親抱著五歲的他,走過大路小道,走了好久。

  累到滿臉通紅汗流浹背,氣喘不勻的她都沒說一聲累,就這麽抱著他一直走一直轉,直到他安靜下來,不再鬧騰,才抱著他回家。

  宋芝把鹿楚小心翼翼地放下來。

  回過神來的梁Z連忙搭了把手,他扶住鹿楚,讓她就這樣側著身體靠在自己身上。

  宋芝把輪椅放進後備箱,然後就快步打開車門坐到駕駛位,直接開車帶他們去了醫院。

  梁Z在後座抱著暈過去的鹿楚,腦袋耷拉著,前額幾乎要碰上鹿楚的肩膀。

  他吸了吸鼻子,一路沉默。

  .

  鹿楚本就發燒,又淋了一場雨,導致病情嚴重起來,隻能住院掛點滴。

  在醫生給鹿楚掛好點滴離開後,病房下宋芝和梁Z。

  本來宋芝想直接帶梁Z去做檢查的,但是時間太晚了,得等明天才可以。

  始終沉默的梁Z低低地開口道歉:“宋阿姨,對不起……”

  宋芝歎了口氣,沒有責怪他,隻是對他道:“小Z,有些事不是你的錯,你不需要愧疚自責。”

  “但是我們說好了你在家等你小鹿姐回來,你卻一個人跑出去讓我和你小鹿姐擔心,這點確實是你做的欠妥了。”

  沒有一味的寬容他,也沒有一味的指責他,宋芝對錯分明的態度和說辭讓梁Z心裏稍微舒坦了些。

  “小Z,這次沒關係,但是以後不能再這樣了知道嗎?”宋芝話語溫和但不失長輩的嚴肅。

  梁Z點點頭,沒再說什麽,隻是安靜地在病房裏守著鹿楚。

  到了吃晚飯的時間,宋芝出去買晚餐,如果是她一個人,餓一頓就餓一頓,本來她也沒什麽胃口吃。

  但她不是一個人。

  她還有兩個孩子要照顧。

  宋芝離開病房沒多久,鹿楚就慢慢地睜開了眼。

  她望著滿眼刷白的牆,心裏有些失重下墜,立刻就要坐起來。

  梁Z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鹿楚醒了過來,守在病床邊的他坐在輪椅上,心虛地低聲喚了鹿楚一聲:“小鹿姐。”

  同時還擔心地伸出手去想要把她扶起來。

  鹿楚看到梁Z好端端地坐在這兒,心裏暗自鬆了口氣,那種失重感也隨之消失。

  但她躲開了梁Z的觸碰,還偏過頭不肯看他。

  梁Z神情晦澀地瞅著她,嘴唇慢慢抿直。

  須臾,他語氣討好地認錯:“對不起小鹿姐,是我不懂事。”

  “和你約定要好好地等你回來卻沒做到,我錯了。”

  鹿楚還是不肯看他一眼,也不和他說一句話。

  梁Z受不得鹿楚不搭理他,他便站起來,不再坐著輪椅,而是用手撐著病床的邊沿,一點一點地挪動。

  想要繞到病床的另一邊,進入到她的視野。

  鹿楚聽到聲響,扭臉望過來,然後就直直地呆住。

  她表情不可置信地瞪著眼前的男孩子,他的左腿實實地踩在地上,人正扶著病床邊緣,微微顫抖些腿慢吞吞地繞著病床移動,試圖主動來到她的視野。

  鹿楚萬萬沒想到自己就暈倒了一下,梁Z的左腿就好了。

  她盯著梁Z,漂亮的桃花眼中滿是震驚,神情錯愕怔愣,鹿楚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花眼了……

  “小Z你……”鹿楚嗓音顫抖地出聲,聲音泛哽:“你可以站起來了?”

  梁Z繞到了病床的另一邊,手扶著床頭的櫃子站定,低聲回她說:“左腿有知覺了。”

  鹿楚高興地不知道該怎麽表達,甚至顧不上自己還在輸液,撲過去跪在床上就一把抱住了梁Z。

  她開心地帶著哭腔笑說:“我就知道……會好的,你肯定會好起來的。”

  梁Z的身體在被她緊緊摟住的那一刹那就變得僵硬無比,他的手死死摳住櫃子地邊緣,指節緊張用力地泛起白,後脊背的線條繃直。

  他甚至不敢動一分一毫。

  胸腔裏的心髒仿佛裝了馬達,跳動飛快,吵得幾乎要震破他的耳膜。

  她的身上有一種似有若無地淡淡的香氣縈繞在他的周身,梁Z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下口水,喉結滑動,低聲放軟語氣繼續道歉:“別生我氣了好不好?小鹿姐。”

  鹿楚被他這句話提醒,回過神來,瞬間鬆開他坐回病床上。

  她將自己快要喜極而泣的表情收斂了些,佯裝麵無表情地抬眼看向他,男孩兒的眸子依舊漂亮,目光看起來可憐巴巴的。

  她確實生氣。

  氣他也氣自己。

  鹿楚氣梁Z明明答應的好好的,說會等她回來,結果卻自己跑開躲起來,打算了結生命。

  鹿楚氣梁Z,氣他每次她問他怎麽樣,他都說“還好”“挺好的”,不管她說什麽,他都說“好”“記住了”,可到頭來呢?他其實一點都不好,情況可以說在不斷變差。他答應她的所有都是在隨口敷衍她。

  鹿楚現在想起她找到梁Z的那個場麵,還在止不住地後怕。

  她甚至忍不住想,萬一自己再晚去一秒鍾,他那一刀是不是就已經割了下去?

  她曾經對著梁玨的遺體保證會替她好好照顧弟弟。

  可是她卻沒做到。

  她扇自己巴掌,是因為氣自己不但沒有替梁玨照顧好梁Z,還差點永遠丟失了他。

  她當時是真的氣昏了頭,氣他這樣不珍惜性命,失去理智一衝動就揚了起手。

  可她怎麽對他下得去手,怎麽舍得讓巴掌落在他的臉上。

  小Z明明才是最難受的那一個人。

  說到底,鹿楚心底還是對自己氣的更多一些。

  這種眼睜睜看著梁Z不斷陷入泥沼卻不知道該怎麽才能拉他一把的無力感,讓她挫敗而自責。

  梁Z見鹿楚還是不跟他交流,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看到旁邊放著水果,他就拿起一個蘋果和水果刀來。

  鹿楚對他拿刀有了陰影,立刻就說:“放下!”

  梁Z看她這麽緊張,咬了咬唇,解釋:“我給你削蘋果……”

  “我不吃。”鹿楚盡管非常高興他的左腿恢複了知覺,但心中到底還有餘氣未消,悶悶地說完就瞥開了眼。

  梁Z卻沒有放下手中的東西。

  他捏著水果刀,在病床邊坐下,特別認真地削起蘋果來。

  但沒做過這種事的他每削一小段果皮就會斷掉,再重新開始。

  他削蘋果的動作笨拙而生澀。

  梁Z垂著眼,動作忽然停止了下,下一秒,他“不小心”劃傷了自己的手指,疼得“嘶”了聲。

  鹿楚聽到他的動靜立刻抬眼,就看到他的左手食指正在往外冒血。

  她瞬間心驚肉跳,急忙從他手中奪過削了一半的蘋果和水果刀,放到旁邊,然後立刻抽了衛生紙,一手摁在他的手指上,另一隻手摁了急救鈴。

  鹿楚抓著梁Z的手給他擦手指上的血,眉頭擰緊,嘴唇抿直,一臉擔憂。

  她忍不住說他:“都說了不吃你還削。”

  “疼不疼?”

  梁Z瞅著為他緊張著急的鹿楚,胸腔裏的心髒越跳越快,吵的他快要聽不到其他聲音。

  她的手腕上,還戴著他送的那塊粉色手表。

  一直戴著嗎?

  “小鹿姐,”他低低喚她,悶聲小心翼翼地問:“你還生我氣嗎?”

  鹿楚剛要說話,病房門就被護士推開。

  “怎麽了?”急步走進來的小護士問道。

  鹿楚連忙對護士說:“麻煩幫他包紮一下手指,剛才不小心劃破了。”

  小護士走過來,抓起梁Z的手來,“我看看。”

  “等著,我去拿個創可貼。”

  護士暫時離開,鹿楚和梁Z都沒再說話。

  但梁Z注意到了鹿楚的眼睛越來越紅,就連眼尾都漸漸地染上了紅暈。

  “小鹿姐……”

  他的話音未落,護士就折了回來,她一邊幫梁Z貼創可貼止血一邊調侃:“還好我來的及時,我要再來晚一點,這傷口都要愈合了。”

  說完後小護士察覺病房裏的氣氛不對,把剩下的創可貼遞給了鹿楚,說留著給梁Z換,然後就走了。

  須臾,鹿楚有點壓抑不住的低聲抽噎在病房裏響起。

  鹿楚也說不清原因,就是情緒突然失控了,隻要一想到梁Z差點……她就心有餘悸地難受,而且她最怕的是,他以後說不準什麽時候還會有這種舉動。

  梁Z看著她哭心裏也跟被人用刀子剜一樣難受痛苦。

  他伸出手拽了拽她的袖口,討好地喊她:“小鹿姐,你別哭。”

  鹿楚沒有躲開也沒理他,無動於衷。

  “你別哭了,”他的聲音哽了哽,紅著眼睛乖乖地說:“我以後不惹你生氣了。”

  “但是你不要再打自己好不好?”梁Z眼眶酸脹地望著坐在病床上掉眼淚的鹿楚,她的半邊臉還能看出些許被打巴掌的痕跡來,讓他心裏猶如被一根根細針紮,“實在想打人發泄,我給你打。”

  “誰要打人發泄了。”鹿楚咕噥了句,抹掉眼淚,扭頭看向梁Z,男孩兒正紅著眼瞅著她,那難過的樣子讓鹿楚不由得心疼。

  她吸了吸鼻子,話語帶了點鼻音問:“為什麽要做傻事?”

  梁Z垂下頭,沉默著。

  情緒發泄出來,鹿楚也稍微冷靜下來,話語漸漸變得和平日裏那般輕和:“小Z,你怎麽能這麽對自己?你爸媽和你姐姐知道你做這種事,會比我更難過你知道嗎?”

  他抿緊唇,一聲不吭,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仿佛下一秒就會哭出來。

  “他們去世我知道你心裏不好受也無法接受,但你不能一輩子都不麵對現實。”

  “小Z,”鹿楚理智地對他說:“你才十五歲,你還有好幾十年要過,叔叔阿姨還有玨玨肯定也希望你過得好。”

  “你不能這樣糟蹋自己。”

  她稍微頓了頓,試探性地溫聲問:“如果實在難受,能不能試著讓心理醫生幫幫你?”

  梁Z快速眨了幾下眼睛,才勉強忍住快要掉出來的淚。

  片刻後,他才低低地開口問:“我答應你,你就不生我氣了嗎?”

  鹿楚低歎了聲,她沉吟了下,一字一句地認真道:“隻要你答應我會努力地好好活下去,積極地配合醫生治療,以後不管什麽事,我就再也不會生你氣。”

  梁Z掀起眼眸來,和鹿楚的目光交匯。

  他的喉結滑動了下,應:“好。”

  然後,男孩兒伸出手來,就像鹿楚臨去集訓前和他約定那樣,“我們拉勾。”

  小拇指勾在一起,大拇指的指腹貼上。

  然後,梁Z學著鹿楚之前做的,朝她伸出了手。

  鹿楚心領神會地主動往前傾了傾身。

  順從了他。

  男孩子溫軟的指腹輕摁在她光滑的前額正中心。

  “烙印。”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