競賽的最後一天, 鹿楚睡醒後就發現自己的嗓子巨疼，幾乎發不出聲音來，強忍著疼痛說出來的話聲音也沙啞不堪。

  而且她還感覺腦昏腦漲, 一點精神都沒有。

  鹿楚大概知道自己在發燒，就找出母親給她準備的那幾盒藥來, 摳了幾粒治感冒發熱的藥片, 就著水吞了下去。

  上午是這次競賽的最後一門考試, 理綜。

  鹿楚因為生了病沒精神，吃完藥後又犯困, 導致她這場考試不怎麽在狀態，但好在把題都做完了。

  好不容易熬到競賽結束，時間也到了中午。

  鹿楚卻因為發燒沒什麽胃口, 勉強吃了幾口就在江爽的陪同下回了宿舍。

  她稍微休息了會兒, 然後爬起來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下午學校派來的車一到，大家就拎著各自的行李箱裏出了宿舍。

  鹿楚和江爽剛走出女生公寓，就看到了張揚還有周哲等在外麵。

  張揚率先走過來, 接過鹿楚手中的行李箱來，爽快的語調下隱隱帶著關切：“聽小爽說你生病了？我幫你拿。”

  鹿楚剛想說不用, 江爽就拉住了她的手，“哎呀, 你就讓他拿唄，這麽大男生多拿個行李箱又不會累到。”

  鹿楚的臉頰因為發燒而通紅，她感覺自己的眼皮都在發熱，行李箱已經被張揚輕鬆拎下台階, 拉著往前走了。

  江爽一手推著自己的行李箱一手挽著生病的鹿楚, 走在張揚和周哲的身後。

  過了會兒，江爽喊他們前麵的周哲：“周大班長, 能不能幫我也拿一下行李箱？”

  周哲回頭看了她一眼，語調寡淡地問：“你也生病了？”

  江爽對他笑：“你就當我也生病了。”

  周哲沒理睬，收回視線扭過頭繼續走自己的。

  江爽幽幽歎了口氣，對鹿楚吐槽：“你們班這班長夠冷酷啊。”

  然後又漫不經心地好奇道：“冷酷到讓人忍不住想去試探一番，看看他到底會對什麽人什麽事柔軟下來。”

  鹿楚心裏清楚周哲在意什麽，隻不過她什麽都沒對江爽說。

  幾個人上了車後，依舊坐到了來時的座位上。

  張揚抱了一個箱子，周哲站在他的旁邊，開始給大家發之前被收起來的手機。

  鹿楚從周哲手裏接過手機來後強撐著精神摁了下，想給梁Z發個消息或者打個電話，結果發現手機早就關了機。

  她想到江爽帶了兩個手機來，上交了一部，自己偷偷藏了一部沒交上去。

  這段期間鹿楚有時晚上也能看到江爽的床鋪上有手機的光亮從被縫裏泄出來。

  鹿楚歪了下頭，嗓音沙啞的根本不像她的聲音，沒什麽生氣地問江爽：“小爽，我能用一下你的手機嗎？”

  江爽點了點頭，把自己的手機遞給鹿楚。

  鹿楚打開撥號鍵盤，熟練地輸入了梁Z的手機號碼。

  這十二天她早就把梁Z的手機號背的滾瓜爛熟。

  她摁了撥通鍵就把手機放在了耳邊。

  張揚走過來，從他抱的放有手機的盒子裏像變戲法一樣拿出一盒喉片遞給鹿楚。

  鹿楚都還沒來得及說話，江爽就替她接了過來。

  “這是治嗓子痛的，你嗓子肯定發炎了，吃這個可以緩解。”江爽說著就撕開包裝，拿出一塊來喂到鹿楚的嘴邊。

  鹿楚不得已隻好吃下去，對江爽和正望著她笑的張揚說了句謝謝。

  她放在耳邊的手機裏傳來的是無人接聽的提示。

  鹿楚想到她問母親時母親對她透露的話：“小Z晚上不怎麽能睡著，隻能白天再補覺。”

  這會兒應該在睡覺？

  鹿楚這樣想著，沒再重複撥打，把手機還給了江爽。

  然後她就含著喉片閉上了眼睛。

  然而，鹿楚到家後才發覺，梁Z不在家裏。

  她當時給他打電話也不是因為他在睡覺沒聽見，而是他沒有帶手機在身邊。

  他怎麽會出門？

  鹿楚知道梁Z心底是抵觸出門的。

  經過那場車禍，他變得十分敏感，出門後每遇見一個人，隻要對方看他一眼，他都覺得對方是在同情可憐他。

  鹿楚情急之下直接心慌意亂地給母親打了電話。

  宋芝剛接通，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到鹿楚嗓音沙啞帶著哭腔對她說：“媽，小Z不見了！”

  宋芝的心驀地一沉。

  難道是今天早上她又問了梁Z一次關於看心理醫生的事，讓他反感抵觸了？

  “楚楚你的聲音怎麽了？生病了？”

  “我沒事，”鹿楚著急道：“找小Z要緊。”

  .

  今天早上，在宋芝去上班後，梁Z就去了陽台那邊，開始著筆畫畫。

  一張一張，飛快的成形。

  九張畫全都畫完，梁Z就把自己關進了房間裏。

  他打開手機開始翻看家人的照片，還有他保存下來的關於家人的小視頻。

  這些照片和視頻對他來說是一種慰藉，但同時也是讓他活得越來越痛苦的催化劑。

  梁Z打開微信，在微信上給母親說生日快樂，給母親發紅包。

  自然沒有回應。

  他像是魔症了似的，又打開短信，給母親發短信說生日快樂。

  然後男孩子就抱著手機等。

  等啊等。

  等到他抵擋不住困倦的侵襲，被拉扯進一場夢裏。

  他在夢裏遇見了爸媽和姐姐。

  他們正在等他，等他一起給母親過生日。

  眼前的場景是他們家裏，餐桌上放著一個生日蛋糕，父母和姐姐圍繞著餐桌坐著，四個座位，還空餘了一個。

  他們像是能感知到他，在他出現的那一刻他們就全都看了過來。

  三個人緩緩站起來，對他笑，衝他招手，讓他過去。

  梁Z在夢裏聽到姐姐說：“小Z，快過來，就差你了！”

  說著，她還拍了拍身側空著的那張椅子。

  母親任雙也溫柔地笑道：“小Z，想不想媽媽？”

  梁Z的眼淚簌簌往下落，他紅著眼哽道：“想。”

  父親梁聞遠在旁邊溫和地說：“兒子，過來坐，我們一家人好久沒在一起吃團圓飯了。”

  “這麽久不見你，又長高了不少，眼看就要超過我了。”

  “小Z，過來呀。”

  “兒子，過來坐。”

  “就等你啦，快來！”

  他們不斷地說著，邀請著他。

  梁Z緩慢地一步一步朝他們走過去，眼睛甚至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他一眨眼，眼前的一切都變成虛無。

  姐姐朝他伸出了手，梁Z小心翼翼地忐忑著抬手……

  抓住了。

  他掉著眼淚笑起來，緊緊地抓著姐姐的手不肯再鬆開。

  梁Z來到餐桌前，生日蛋糕上的蠟燭搖曳著火光。

  他和姐姐還有爸爸一起給媽媽唱生日歌，一家人又其樂融融地聚在一起享受著幸福溫馨的晚餐時光。

  然而，就在他們一家四口一齊亮蠟燭吹滅的那一刹那。

  周圍一片黑暗，梁Z忽的失重下墜，一陣天旋地轉後，他躺在了擔架上。

  又回到了車禍發生的那天。

  梁Z目光驚恐地看著周圍的一切，當場死亡的父母身上被蓋上了白布，姐姐奄奄一息的呻?吟聲像是一把把刀剜進他的心裏。

  血。

  全都是血。

  “隻有你活著。”

  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一道聲音，讓梁Z愧疚得恨不得自己也立刻去死。

  他喃喃地哭著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躺在床上的男孩兒哭著醒過來，他睜開眼，目光茫茫的沒有焦距，空洞的看不到一點光。

  他控製不住情緒，也無法阻止愧疚在他身體裏蔓延，隻能繼續道歉，一遍一遍，一聲一聲，一句一句。

  無數的“對不起”回響在安靜的房間裏。

  可還是無法緩解一絲他心中的痛苦。

  不能從夢境中抽離的梁Z腦海中一直回閃剛才做的那個夢。

  爸媽和姐姐都在等他。

  他們都在家裏等他。

  他立刻從床上挪到輪椅上，不管不顧地衝出了臥室。

  他要回家。

  回家和爸媽還有姐姐去團聚。

  .

  “楚楚，你別著急，先在小區和小區附近的超市等地方找找，沒準小Z就是出去散心了……”

  宋芝勉強冷靜地安慰著鹿楚，可她也知道梁Z是不喜歡出門見人的，所以根本不會閑著沒事自己出去散心。

  鹿楚急的掉眼淚：“他連手機都沒拿，我根本聯係不上。”

  “我這就出公司，”宋芝拎起包打著電話就離開了辦公室，“你先在附近找找看，我直接開車去他家人的墓地看看……”

  “我們保持聯係，楚楚，別慌，會沒事的。”

  鹿楚應了聲就掛斷電話，急忙翻出家裏的一個充電寶來給手機充上，然後就拿著手機和充電寶還有梁Z的手機跑了出去。

  鹿楚頂著一張紅彤彤的發著燒的臉在小區裏急匆匆地四處張望著，最終找遍了每一條路都沒有看到梁Z的身影。

  天越來越陰沉，烏雲就低低地懸在頭頂上方。

  鹿楚又跑出小區，在附近沿著路一家店一家店的找。

  超市裏的收銀員小姑娘在被鹿楚問有沒有見到一個坐著輪椅的十五歲男孩時，想到了之前跟鹿楚來超市買東西的那個男孩就坐著輪椅。

  而她今天剛好見到了那個孩子自己沿著路往西去了。

  “我看到了，大概快中午那會兒，他一個人坐著輪椅沿著路往西去了。”小姑娘剛說完鹿楚就急忙謝過她，往西跑去。

  但是之後鹿楚再問別的店的店主，都說沒有見過梁Z。

  鹿楚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身上出了一層汗，潮濕又粘膩。

  她因為發燒頭暈腦漲，恨不得直接倒下昏睡過去，可她不能。

  小Z還沒找到。

  豆大的雨點急切地砸下來，劈裏啪啦的。

  周圍的行人都急忙尋找地方躲雨，鹿楚卻不敢停歇躲避。

  她跑到一個十字路口，茫然地望著各個路標指示牌，還有交替亮起來的交通指示燈，看著身邊人來人往，車來車過，自己卻不知道該往哪兒去。

  突然，手機響起了來電鈴聲。

  鹿楚立刻就接了起來。

  宋芝擔憂的聲音傳過來，話語也掩不住著急：“墓地沒有。”

  鹿楚還未說話，宋芝又道：“小Z有沒有可能是回家了？我們去那兒找找。”

  鹿楚突然像是被點醒了一樣，發燒讓她的腦子都變得遲鈍，怎麽就沒想過小Z可能是回他家裏了？

  她急急應了下，隨即就在路邊攔了輛出租車，報了梁Z家的地址。

  被江爽拽著去了飲品店的張揚剛和江爽一起出來，就看到鹿楚站在十字路口處，看起來很著急又很無助。

  她就杵在那兒任憑自己淋著雨，也不挪動一步。

  “鹿楚怎麽會在這裏？”撐著傘的張揚剛問完，還沒和江爽走過來，就看到鹿楚攔了輛出租車，從他們眼前離開了。

  江爽也奇怪鹿楚生著病還亂跑，看起來還很慌張，不過嘴上不饒人地揶揄張揚：“我看啊，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楚楚對你就沒想法。”

  張揚嘁了聲，說：“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後不會有。”

  “說起來，我讓你幫我送手鏈你都送不出去，你這個妹妹我要來有何用？”張揚說著就用手指戳了正在吸溜奶茶的江爽一下。

  江爽“哈”了下，損他：“你不招人家喜歡是原罪好嗎？關我屁事！”

  “要不是你賄賂的到位，信不信我把你的事直接捅到舅舅那裏，讓舅舅收拾你！”

  張揚一秒慫道：“別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什麽樣兒，要被他知道我這麽關鍵的時候喜歡了個女孩，大道理能給我講一天一夜，我耳朵絕對起繭子。”

  “那你請我吃晚飯。”

  “你就知道吃吃吃。”

  ……

  鹿楚在小區門口下了車後直奔梁Z家。

  雨還在下，隻不過沒有那麽急那麽大了。

  她冒著雨一路跑，進了單元樓後因為電梯沒有電梯卡無法乘坐，鹿楚無奈之下隻能爬樓。

  爬了十層樓到了他家門口，鹿楚已經快要筋疲力竭，本就疼痛的喉嚨這下像是在冒煙，讓她忍不住咳了幾聲，喉嚨就仿佛在被人用刀子劃，還充滿了鐵鏽味。

  鹿楚喘著氣站在他家門前，發現門並沒有關嚴，隻是虛掩。

  鹿楚心裏差不多確定了，梁Z在家。

  這會兒天已經黑了下來，夜幕籠罩下的城市，燈火輝煌。

  然而她推開這扇門，裏麵卻一片昏暗。

  鹿楚一步一步走進去。

  漸漸的，光芒更亮堂了點，還有一些聲音。

  是歡聲笑語，她聽到有人在喊“玨玨”，有人在叫“小Z”。

  “玨玨，這個是弟弟，以後你就有弟弟了。”

  鹿楚剛走進客廳的牆邊，就看到光線略微弱的房間裏，電視機開著，裏麵正在放梁Z還是個嬰兒時他們一家人的錄像帶。

  雖然知道他家的地址，但鹿楚從沒有來過梁Z家。

  本來梁玨說，等她母親和弟弟回來後，他們一家要熱情地招待鹿楚。

  可是，再也不會有那一天了。

  她站的位置旁邊就有客廳的燈光開關，鹿楚抬手按了下。

  一瞬間，客廳燈光通亮。

  而下一秒，鹿楚就登時驚恐地睜大眼，幾乎要失聲地叫了出來。

  她是衝過去的。

  拿著水果刀坐在地板上的梁Z，正要劃破自己的手腕。

  鹿楚突然撲到他麵前，用盡所有力氣掰開他的手指，把水果刀用力扔到了一邊。

  梁Z木然地抬眼望著她，看到眼前的女孩子穿著藍白色校服，身上被雨淋過，全都濕透。

  頭發也濕答答地滴著水，看起來略淩亂狼狽。

  紅暈漫臉，眼眶通紅，她呼吸不穩地喘著氣，那張性感的含珠唇幹澀的暴起皮，有些蒼白的失去血色。

  鹿楚的眼裏盈著淚。

  她又氣又怕，又心疼又難過，也愧疚自責。

  心裏五味雜陳，混在一起就隻剩下苦澀。

  “梁Z！”她氣的失去理智，慍怒地揚起手。

  梁Z安靜地垂著眼，不躲不避，等著招呼到他臉上的巴掌。

  他心裏想，小鹿姐是第一次這樣喚他。

  不是“小Z”，是“梁Z”。

  他肯定讓她很失望。

  可是，她舉起來的手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

  梁Z複而掀起眼皮，鹿楚眼中盈滿淚水，全身都在止不住地發抖。

  那雙會讓他癡迷似醉的眸子裏溢著晶瑩的液體，雙瞳中布滿了血絲。

  然後，“啪――”鹿楚給了自己一巴掌。

  “小鹿姐……”梁Z愕然出聲，驚慌無措地望著她。

  他看著她癱坐在自己麵前，心有餘悸地失控哭泣，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樣從她的眼眸裏啪嗒啪嗒地掉下來，登時很不知所措，心也跟著徹底亂了。

  找到了梁Z，鹿楚身體裏繃的那根弦瞬間鬆懈掉。

  一直強撐著的帶病的身體也再沒了力氣，再加上大起大落的情緒，身體和心理防線都到了極限。

  鹿楚坐下來後渾身鬆軟無力，隨即眼前就開始發暈，沒幾秒鍾，她就突然沒了知覺。

  “小鹿姐！”

  鹿楚徹底暈過去前朦朧間看到梁Z驚叫著往她這邊撲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