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夜朗正要問，顧北北已經自顧自說起來了。

  “上好的吳狄桃木，再配上幹柳的藥效，桑柴子和靈參，就能對應悟心鬼。”顧北北看著莫夜朗小聲說：“這裏的東西很有門道，我跟師父這麽多年，從沒見過這麽上乘的貨色。”

  一聽到“上乘貨色”，莫夜朗的眼睛有些發亮。

  “在外邊如果要買這樣的器材，要貴多少？”莫夜朗問。

  “別說賣了。”顧北北吐吐舌頭：“就算要找到，也頗費功夫。這些地方都是古地，現地址大多已經不種這些木材和靈藥，隻能在這種陰陽兩蔽的間隙之地才能有。還有一些甚至是冥府的東西——我猜，至少也有十幾倍的差價。”

  莫夜朗暗暗記下，顧北北扁扁嘴，問道：“問這個做什麽？”

  剛要回答，一隻手伸了過來。

  如果是尋常的手，莫夜朗必然不會如此驚訝，但是這隻手幾乎有莫夜朗加上顧北北兩個成年人的大小，手指蜷曲伸出，倦怠地一揮，猛烈的風聲驟起。

  兩人翻轉著飛了出來，滾在地上轉了幾圈才停下。回過神來的時候，這家“烏巢齋”早變了樣子，古樸的舊宅，也並不是一棟“建築物”，而是一個縱橫十來米的龐然大物。

  此時，從正麵二層展露兩顆碩大的方形眼珠，裹著水聲眨了眨，再看這手臂——從古樸的店麵兩邊，碩大的梧桐樹連根折斷，手臂竟然是從地裏長出。

  這店麵正門敞開，對扣的兩扇紅色大門一開一合，簡直像是一張巨口，內裏咳嗽幾聲，這手臂原來是伸進“嘴裏麵”，把二人給扔了出來。

  顧北北爬起身，覺得手底下軟中帶硬，揉揉眼睛，腦袋轉的有點發暈，再仔細看，自己竟然伏在莫夜朗胸口。她急急忙忙起身，側過臉去，躲在發梢下的臉頰滾燙。

  莫夜朗這才起身，看著顧北北的反應，不禁訕笑出聲。

  這時，兩人身邊，這龐然大物的嘴裏發出銅鍾似的嗡鳴聲，振聾發聵，音聲低沉有力，聽起來老態龍鍾。

  “什麽鬼！”他一出口，整個鬼市仿佛都在搖晃。

  莫夜朗看去，這東西實在不符合常理，下意識護住顧北北，臉色凝重地盯著這兩顆碩大的眼珠，不知道這“古宅”能不能瞧見自己。

  顯然，雖然聽起來年紀老邁，但這老宅子倒沒有到“頭昏眼花”的地步，他伸出胳膊——從遠處看，莫夜朗才注意到，這胳膊比起那魁梧的身軀來說，隻能算“細長”。

  這胳膊伸到莫夜朗麵前，一根指頭便有半米長，他蜷起手，兩人被他包裹到了掌心裏，握著到了眼珠子麵前，幾乎貼到這古宅的“臉”上。

  碩大的眼珠幾乎有半個人大小，上下翻動，在兩人身上打轉，過了好半天，古宅慢悠悠地說：“人？”

  顧北北嚇得不敢說話，莫夜朗捏住她的手掌，朗聲道：“是！”

  一聽到這話，古宅的“手掌”一鬆，兩人從空中跌落。

  見到這詭異的大家夥使勁地拍拍手掌，聲音仍舊不緊不慢——似乎這就是他最快的語速了：“晦——氣，晦——氣。居然吃了兩個活人，難怪這麽辣舌頭。”

  這東西哪來的舌頭？顧北北心裏想著，不敢聲張。

  “兩隻小臭蟲，滾吧。”古宅的胳膊彎曲，伏在兩人當中，細長的指頭彎曲成環，似乎要把兩人“彈飛”。

  誰知道這老東西手上有多大的勁兒？萬一他這一下子，骨頭散了架，豈不是倒黴。

  顧北北趕緊起身，跟著拍拍屁股，慌忙抓起風雷尺，尖著嗓子道：“老爺爺，不勞您了！我們這就走。”

  她拽著莫夜朗就要走，急急跑出沒兩步，眼前又出現一張巨大的手掌，橫在兩人身前。

  顧北北咬咬牙，扭身往另一個方向去。

  然而無論怎麽避讓，這古宅的手臂卻又準又快，一張開手臂，居然有十幾二十米的範圍，兩人無論怎麽跑，也脫不開這龐然大物的控製範圍。

  顧北北喘著粗氣，心想這麽幹耗下去可不行，於是準備調動法力跟這老家夥拚一拚，誰知道這古宅手臂更迅速。

  顧北北手裏風雷尺一橫，正要催動法力，腳底卻一滑——原來這古宅的手臂早在地上生了根，破土而出的根丫順著顧北北的腳踝，飛快長上了她的身體，倉促間把她緊緊纏住，根丫雖然很細，但是生長的力量十分驚人，一扭身的工夫，顧北北手裏的風雷尺便被抖落在地，整個人懸在空中，被定著動彈不得。

  一旁的莫夜朗也是一樣。

  見到這幅情景，顧北北想哭的心都有了，急道：“你，你幹什麽呀，咱們倆往日無憂近日無仇，你抓我幹什麽？”

  古宅沒有回答，隻是挑著那雙渾濁的大眼珠子，默不作聲，好一會兒，驚喜似的道：

  “你是那娃兒？”

  “哪娃兒？”顧北北執拗地掙紮著，道。

  “風家——沒錯兒，是姓風——你莫不是風家那娃兒？”古宅郎朗道。

  唔。顧北北納悶兒了，難道自己認識這個老房子嗎？印象中，她的確是來過這家店鋪，但是什麽時候店鋪也會成精了呢？

  “我不認識您，老爺爺，我也沒見過會動的房子，您是妖精還是鬼怪？”

  說到這裏，這古宅的正門抖了抖，從裏麵穿出一大口氣，像是歎息。

  “以前的事不提也罷。”

  說完，顧北北身上的束縛解開，簌簌收起的根丫飛快地沒入土裏，沒了蹤影。

  顧北北十分敏銳地捕捉到這古宅的“心情”，摸起手邊的風雷尺，道：“老爺爺，看來您是有心事。”

  這古宅無動於衷，問道：“這是你什麽人？”

  他說的自然是莫夜朗。

  顧北北瞧了莫夜朗一眼，臉一紅，道：“仇人。”

  話音剛落，古宅的手掌伸出，指尖轉動起來，原本尖銳的枝丫，幾乎成了鑽頭，發出聒噪的響聲。

  這古宅做事果斷得緊，顧北北嚇了一跳，帶著哭腔急道：“但他是個好人！！”

  鑽頭聲停了。

  但這巨大肥碩的腦袋卻犯了難：“你一時說他是仇人，一時又說是好人。他究竟是你什麽人？”

  莫夜朗仍在這“大家夥”手裏。顧北北難免不放心，抿抿嘴，道：“是……你放他下來吧。”

  “你不說，便不放。”這古宅子居然一股子倔勁兒。

  “是……我朋友。”顧北北道。

  啪一聲，莫夜朗被它鬆開，整個人落在地上，摔出響聲。顧北北急喊“輕點兒”，慌忙上去查看。

  萬幸並沒有受傷。

  “進來吧。”

  這宅子的聲音悶響，銅鍾嗡鳴，紅木門雙雙洞開，內裏妖風陣陣，在兩人麵前呼嘯鶴唳，顧北北不由得呆住了。

  半晌，她才問：“這是，要我們進到你的肚子裏去麽？”

  古宅一聽這話，不由得朗聲大笑，笑聲在整個偌大的鬼市當中聒噪地響起，仿佛推開天地的巨大波瀾。

  “進來再說，”大門敞開，一股巨大的吸力散出，顧北北不及防備，回身抓向莫夜朗。兩人便簇擁在一起，被吸進了這詭秘的老宅當中。

  再次返回來，顧北北掙紮起身，四周的裝潢並沒有異狀，就連格局都沒有變化——經曆剛才的波折，內裏居然還完好無損，無論是玻璃瓷器還是名貴藥材，一個都沒有出事。

  幾乎讓人以為是幻覺。

  “你們怎麽到這裏來的？”古宅問。

  顧北北正想回答，莫夜朗攔住了他。

  “在詢問緣由之前，卻不告訴我們自己的身份，這樣妥當嗎？”

  顧北北使勁拽了拽莫夜朗，心裏焦慮——誰知道這個妖怪什麽秉性，萬一他發起毛來……

  誰知道屋裏傳來的聲音哈哈大笑，道：“有膽魄，年輕人，你不怕我現在動手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麽？”

  莫夜朗的聲音仍然不卑不亢：“如果真是這樣，你一早便可以動手，不用等到現在。”

  又是一陣笑聲。

  “既然是這樣，那我們都保有一點神秘感。我是店主，你們是客人。”古宅道：“小姑娘，你來我店裏，想要什麽？”

  顧北北還是頭一次見到這樣“龐大”的店主，不免有些緊張。

  莫夜朗想了想，起身，把剛才顧北北指出的幾樣東西都包了下來。

  古宅聽到這幾樣，顯然遲疑了片刻。

  “你們要這些做什麽？”古宅問道。

  “這就任你想象了。”莫夜朗微微一笑。

  又是遲疑，不過這次古宅的反應還算正常，過了一會兒，聲音傳來，先是算盤算珠滴滴答答的嘈雜聲，過了一會兒，藥房的櫃格陡然兀自翻動起來，每一格都伸縮進退，不一會兒，屋子裏飛起漫天的塵沙。

  莫夜朗和顧北北不由後退幾步，見到藥材，器具自己裹纏起來，卷成一個碩大的包袱，沉甸甸落在顧北北的手上。

  “謝謝你！老爺爺！”顧北北鞠了一躬，彎腰低頭，十分乖巧。跟著便拽起莫夜朗的手，扭身要走。

  風聲一起，顧北北才到門口，這紅木大門就砰一聲關上，兩人被關在屋裏。

  “老爺爺？”顧北北抬起頭，視線穿過黑洞洞的房梁，什麽也瞧不見。

  “你們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店主忽然發出桀桀笑聲，笑裏透露出隱隱的貪婪。

  顧北北正想問“什麽事”，一旁的莫夜朗卻已經會意，問道：“既然是交易，我們是‘客人’，你是‘店主’，那麽想必，給我們這些東西，需要一些‘代價’。”

  “聰明。”店主笑道：“那麽你要給我什麽？”

  顧北北愣了，雙手在身上摸索起來，半晌過後，臉色發白，低聲道：“慘了，沒帶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