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穿過鬼市。

  這裏一派鬧市街區的模樣，頗有步行街風采，四處都是擺攤叫賣的商鋪。

  但顧北北告誡過，無論如何，不能左右顧看，更不能回頭，無論遇見任何驚異之事，切不可驚慌，不可喧鬧，隻能默默住嘴，照直了走，便能離開鬼界。

  “你以前來過？”莫夜朗卻有恃無恐，信步走在前麵，抓著顧北北的小手掌，一點沒有驚懼的臉色上，甚至多了一絲戲謔。

  “唔……”顧北北心裏犯怵。“那是很小的時候了……是我師父……”

  啊——一說到這裏，顧北北的額頭忽然“嗡”一聲，劇痛起來。

  緊接著，腦海裏湧入無數的畫麵。

  斷壁殘垣，飛濺的血花，落在地麵上翻著肉皮的斷臂斷肢，四處呻吟的叫喊聲，甚至毛茸茸的屍首爬起身來。

  等等畫麵，魚貫入顧北北的腦海裏，她捂著腦袋使勁叫喊。

  與此同時，四周的景象像是變了。

  呼嘯的風聲止了，叫賣的呐喊聲停了，喧鬧擁擠的市場陷入沉默，就連紛亂的腳步聲，也一點兒響動也不存在了。

  所有的目光，飽含冰冷和貪婪的視線，都投向兩人。

  “跟我來。”莫夜朗抓著顧北北，急急往前去。

  他一動，四麵的人潮忽然湧動起來，推搡著，一張張臉孔宛如畫皮的麵具，毫無生氣地推擠著把兩人圍在當中。

  “讓開。”莫夜朗聲音冰冷，但是他的指令也於事無補。

  無數的身影把他們圍住，顧北北慘叫一聲後，身體抽搐著爬起來，緊緊攥住了莫夜朗的手腕，扭頭看向四周的人影。

  “他們都不是人……”顧北北小聲提醒。

  莫夜朗心裏當然有數。

  既然是鬼市，那裏麵究竟是什麽東西，他也能猜到。隻是……

  “我看，他們似乎目的並不是攻擊我們。”莫夜朗把她護在身後，問道。

  “當然。”顧北北警惕道：“他們要的不是我們的性命，雖然是鬼市，但畢竟不是遊魂，這些人還是明白我的厲害。”

  “那他們為什麽要圍住我們？”莫夜朗皺眉。

  “他們在等。”顧北北長出一口氣，臉色很難堪。“我想，這跟把我們引進這裏的人有關。”

  莫夜朗還想問什麽，這些臉色詭譎的人群已經起了騷動，逐漸分開一條路，從中，信步走出來兩道身影。

  顧北北雖然不認得他們，但是從服飾上能看出來，是蘇家人。

  一點也不意外。顧北北心裏歎了口氣。相師雖然是驅鬼伏妖的行家，但是蘇家一脈不同其他家族，他們向來以鬼製鬼，因此對陰間界素來

  交往甚密。

  “什麽人，膽敢闖我蘇門禁地？”兩個蘇家弟子打著燈籠出來，眼高過頂，口氣高傲地看向兩人。

  “偏偏遇到最麻煩的……”顧北北低聲呢喃。

  莫夜朗打眼瞧去，四周嘰嘰喳喳古怪出聲的人形已經各有姿態，模樣逐漸猙獰，四周的黑霧似乎也緩緩散開，幽閉的暗紅色在空間中擴散開來。

  “等會兒，我好像在哪見過這女的。”蘇家兩人其中一個眯著眼看過來。

  顧北北心裏一緊，用手緊緊握住藏在背後道袍下的風雷尺，臉色染上一層陰霾。

  “你這麽一說……我也像是見過。”

  “還有這男的。”

  兩人正琢磨為什麽如此眼熟，莫夜朗臨危不懼，冷著臉道：

  “荒謬，連我你們都不認得了麽？”

  聽到莫夜朗威嚴十足的語氣，兩人不自覺愣了愣，眉頭緊鎖。

  “你丫什麽人……”話沒出口，他們見到莫夜朗從手裏伸出一張符紙。

  “這，這是……”其中一個慌了，另一個還沒會過意。

  “有眼無珠。”莫夜朗故作姿態地冷冷哼了一聲，道：“看看落款。”

  另一人瞅了一眼落款，眼珠子都差點瞪了出來。上麵端端正正，簽的字都比旁人打了四五倍，正正占了半個篇幅，不是別人，正是蘇家的蘇茂。

  這蘇茂盡管不再幹預蘇家事務，但畢竟也是當今門主的嫡係親戚，所謂沾親帶故正是如此，更何況他本身已經是個奇人。

  “你？”蘇家弟子驚了，還待多問，一旁機靈一些的早拉住他，搖搖頭。

  莫夜朗微微一笑，道：“這是質押合同，我和蘇家向來生意密切，想不到如今居然叫你們兩個小鬼擺了一道。”

  他故意裝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對麵這倆蘇家弟子哪裏見過這樣的陣仗，對視一眼，更是深信不疑。

  “原來是老板，打擾打擾。”兩人知道，相師這門生意，最不能得罪熟客，眼前這人不麵生，那多半是個大客戶。

  生怕惹得莫夜朗不高興，兩人又是賠禮又是道歉，好話說盡，轉身要走，臨了，忽然被叫住。

  兩人哭喪著臉回頭。

  顧北北見莫夜朗還不放人，心裏不禁有些忐忑，萬一露出馬腳該如何是好？這莫夜朗卻一副有恃無恐，胸有成竹的模樣。

  “你們好大的膽子，說走就走？”莫夜朗厲聲喝住兩人。

  其中一個哆哆嗦嗦扭過頭來，見莫夜朗動了真怒，賠禮道：“老板，對不住，真不知道是自家人。”

  莫夜朗裝模作樣地皺起眉頭，背著手來二人身前，問道：“通幽符是誰的把戲

  ？”

  兩人麵麵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搖頭。

  見莫夜朗臉色不動，其中一個滿臉苦愁地解釋起來：“老板，真不是我倆，我們奉命出行，來這裏隻有兩張符，哪能有多的符籙呢？”

  “那你們到這鬼界來幹什麽？”莫夜朗眼裏毫不吝嗇地露出好奇心來。

  聽到他這麽問，兩人鬆了口氣，各自會心一笑——沒有人不對這種妖邪之事感興趣，看來，這真是個老客戶。

  其中一人咳嗽一聲，神神秘秘的說道：“老板，這便是你有所不知了。這鬼界深處自然之中，內裏囊括包羅萬象，一切陰間陽世不容的東西，都聚集在這裏。咱們蘇家是驅鬼收鬼的行家，來這裏，除了找素材，還能做什麽。”

  “原來如此。那你們為什麽要叫這裏蘇門？難道這地界也跟了你們姓蘇？”

  這人嘿嘿一笑，道：“當然不是，這事兒啊，向來不讓外說，但是我看老板您也是個實在人，就講給你聽了。”

  “每月十五。”他清清嗓子，一說起“蘇門”，十分得意。“咱們門主手上的印記那是威風，手裏的鬼修不僅是幾千年的大鬼，本身也統領一方勢力，是個藩王來的——所以他能讓這陰陽兩蔽的間隙裏，開這麽一個小小的門。”

  “很神奇麽？”莫夜朗露出不屑的神情。

  另一個漲紅了臉，連忙補充：“開門自不難，但是能解封鬼門關，這世上能做到這一點的相師可不多！”

  “哦？”莫夜朗來了興致，問道：“這話從何說起？”

  被他激起自豪感的蘇姓弟子作勢要講，另一個卻連忙拽住他直搖頭：“沒什麽，老板，沒事，也沒什麽了不起，總而言之，咱們來這裏也是辦公事——您還有什麽想知道的麽？”

  莫夜朗也不拘泥，又問：“倒是有。你們來這找素材，所為何事？”

  “驅鬼唄，不然還能有什麽。”這人抱怨道：“媽的，最近這生意真不好做，一些個散戶把自己當人了，這麽點生意，也非要請禦殿的羅神，實在晦氣。”

  “莫非是遇到什麽棘手的案子了？”莫夜朗眼光一動，一旁的顧北北聽到這，情緒激動起來。

  兩人對視一眼，露出尖牙笑了。

  “不算棘手，隻是這鬼邪門得很，不好對付，咱們雇主是個女的，陰氣重，你懂。”

  莫夜朗不再追問，兩人便提著燈籠遠去了。

  “要說有本事，蘇家的確有本事，這一帶的鬼神讓他們都鎮的服服帖帖的。”顧北北跟在莫夜朗身後，兩人穿行在鬼市當中，四周一雙雙明晃晃的紅色眼光照在他們身邊，像是等待機會捕獵的餓狼。

  但就是這樣一群危險的小鬼矗立著，沒有人真敢行動，兩人可以說是通行無阻。

  鬼市上的街道十分混雜，什麽樣的“人”都有。顧北北知道，想要離開，就隻能行北——北為乾陽位，沒有別的走法。

  鬼市的街道看上去有些像百年前的鄉鎮，盡管看上去落魄，但該熱鬧的地方一處不少，他們一路向北，轉眼到了一片濃霧邊沿，顧北北倒吸一口氣。

  “從這裏出去，應該就能離開了。”她捏了捏莫夜朗的手掌。

  莫夜朗點點頭，走出兩步，發現顧北北扭著腦袋往回看去，腳步不動。

  “怎麽了？”莫夜朗順著視線瞧去，見到一家裝潢古樸的老店，店麵上寫著烏巢齋。

  “這裏……”顧北北低聲沉吟，腦海裏回憶起多年前的畫麵，她悵然道：“我很久以前來過……這裏是，驅鬼用材的店。”

  鬼界居然賣驅鬼的東西，這件事的確新鮮。但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既然已經有了一個小小的天師，再多一個古怪的店麵，也無不可。

  想到這，莫夜朗拽了拽顧北北的手掌，道：“走。”

  “誒？”顧北北還沒回過神，已經被莫夜朗抓著進到店裏。這裏的店門都是閉著，但顯然開著張，一開門，莫夜朗明白閉店的理由了。

  屋裏一陣沉重的腐鏽氣味兒湧了過來，兩人一進到店裏，陡然之間一個激靈，猛地想起在秀華的公寓裏的感受。

  顧北北咽了一口唾沫，目光駐留在一旁的仙桃木長劍和扶柳竹台上不能放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