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北北心裏下起了雨，洗洗刷刷，連血痕都衝得幹幹淨淨，隻是連最後一抹焦慮都跟著泛上嘴邊。

  好澀。

  當聽到富家公子身負重傷，在店門前遭逢變故的一刹那，顧北北心就涼了，她謹慎地從門裏出來，遙遙望下去，果真見到店門前，一個模糊的身影，滿身血汙，臉色也很難堪，半身軟在門柱上，身邊圍了一圈人。

  顧北北咬著牙，踏踏踏地下到一半樓梯，忽然又反身上來。她一言不發，牙齒嘴唇都在抖，兀自蹲下身，整個身體都發抖。

  老板娘縮在角落，看著小姑娘又不坦率的樣子，心裏急，牙癢癢。

  顧北北不動，見那人顯然受了傷，傷情似乎不輕，隻見他推開滿滿當當、擠在一團的人群，一言不發，悶聲來到店裏，朝著顧北北徑直走來。

  顧北北眼睛瞪得滾圓，心髒撲通亂跳。

  果然是莫夜朗。

  不是器宇軒昂，一擲千金的他，而是遍體鱗傷，卻仍然關切著看向自己的他。顧北北不敢動，也動不得，她縮在走廊上，眼睜睜看著莫夜朗一步一步靠近自己，身體愈發虛弱，有時候邁出一步，整個人似乎都要跌倒在地。

  他一點點靠近了樓梯，整個人癱軟似的趴在樓梯扶手上，嘴角逼仄地露出一點兒微笑來，一見到顧北北的身影，莫夜朗撕裂的嗓音中，擠出一點點聲音來：

  “北……北……”

  他硬撐著身體到了樓梯上，一級台階一級台階上來，眼睜睜看著顧北北的模樣，嘴角的笑容愈發燦爛。

  顧北北站起身，伸出手，淚眼婆娑的她說不出一句話，剛想迎上莫夜朗，後者卻苦悶不出聲，撲一下，整個人軟倒在顧北北的懷裏。

  顧北北的淚腺終於是繃不住了，她咬著嘴唇扛起莫夜朗沉重的身體。

  老板娘使了個眼色，叫了幾名夥計上前扶住莫夜朗。他的身體冰涼僵硬，隻有血汙是熱的，喉嚨發澀，顧北北急道：

  “快快，先把他扶回去！”顧北北顧不得什麽“血仇”，隻抱著莫夜朗，她嬌小的身軀滑稽地抱著莫夜朗高大的胸腹，使出吃奶的力氣也動不得他。

  幾人合力，小心翼翼地，才把莫夜朗扶回到顧北北的床上。顧北北急的滿頭大汗，連哭都顧不得，隻顧著打水止血，拚命用手掌按住莫夜朗身上的幾道傷口，但她用不得法力，又不懂醫術，無論如何也治不好莫夜朗，眼淚不爭氣地拚命滾下。

  老板娘見機道：“姑娘，這位爺……好死不死得罪了薑家，在這一帶可麻煩的很，你……你看……要不還是躲躲，您一個人人還能躲得開。”

  “薑家怎麽了。”顧北北甩

  過臉，淚眼模糊的一雙眸子裏，滿是憤恨，道：“他們要動手，我跑不了，也不會跑了。”

  老板娘見她執拗堅決，也不作聲，叫幾名夥計先下去，又道：“我看他是不成了，那姑娘多陪陪他吧。”

  顧北北仍不做聲。

  “我聽說。”老板娘，想起什麽，道：“這位爺在外麵碰到薑家人，本是要找姑娘的麻煩，這才……”

  話沒說完，老板娘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就把把莫夜朗留給顧北北，不吭聲地退出房去，關上門。

  顧北北“強硬”地抹下眼角的淚痕，兩腿軟倒在地，胸口劇烈地上下抽動，自怨道：“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都怪我，要是我不讓你走的話……都怪我……”

  顧北北雙手緊緊抓住莫夜朗寬大的、沾滿血汙的手，跪坐在莫夜朗身邊，眼見得他愈發虛弱，顧北北隻覺得自己也活不成了。

  “咳……咳……咳……”

  就在這時，莫夜朗身體一挺，咳嗽幾聲，渾濁的眼珠子猛地跳動，翻眼看向顧北北，喉嚨嗡嗡地響著，像是要說些什麽。

  顧北北立刻坐直了身，雙手緊緊攥住莫夜朗的手掌，咬著牙道：“我在，你說，你說，我聽著。”

  莫夜朗的嘴角微微上揚，他顫抖著伸出手，輕輕貼靠在顧北北的臉頰上，手裏的血蹭了顧北北滿臉：“北北……你平安無事……太好了。”

  顧北北心裏絞痛，道：“你為什麽那麽傻……你……你……”

  莫夜朗咳嗽一聲，聲音更虛，道：“我……我要……”

  “你要什麽？”顧北北緊緊握住莫夜朗手掌，生怕他什麽時候就鬆開，再也沒有溫度。

  “……留，留在你身邊……”莫夜朗掙紮著，緊緊握住顧北北小小軟軟的手掌，回應著她的關切。

  “你留下……我，我……”顧北北咬著嘴唇，看了看莫夜朗身體上一片片刀傷，道：“醫生很快就來了，我不走，你，你留在我身邊，好了，好了嗎？”

  莫夜朗苦笑一聲，道：“北北……你要是想報仇，現在……”

  顧北北卻淚眼崩塌，搶過話來，道：“不要提這個了……好嗎，我……別提了……”她軟在莫夜朗身上，咬著牙道：“就算要報仇，我也要你活生生，好端端站在我麵前。”

  顧北北無理取鬧的要求，卻讓莫夜朗心裏的弦觸動起來。

  過了一會兒，老板娘又回來了，她臉上帶著尷尬神色。

  “醫生呢？”顧北北責問道。

  老板娘吞吐了半晌，才道：“聽是得罪薑家人，哪有大夫敢問診？”

  顧北北一咬牙，順手抄起身旁的風雷尺

  ，轉身就要走。

  “誒，姑娘，你去哪？”老板娘慌忙攔住她。

  “你們不去，我自己去。”顧北北橫著眼，十分決然地道。

  “去也沒用！”老板娘歎了口氣，道：“你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萬一薑家人來了，我……我可沒膽子得罪那幫人，你自己掂量掂量？”

  莫夜朗咳嗽一聲，也道：“北北……”

  老板娘起身，拍拍顧北北的肩膀，搖頭歎道：“我看他是不行了，你不如好好陪陪他，走完這程，也有個照應。別到時候最後一眼都看不到，是個遺憾。”

  說完這些，老板娘便一言不發地離開。

  砰一聲。

  顧北北的風雷尺落在地上，發出響聲，臉色煞白，雙腿軟在地上，隱隱啜泣起來。

  失去一個人之前，沒有人清楚這個人在自己心裏的分量。顧北北咬著嘴唇，默不作聲地來到莫夜朗身邊，兩人簇在一塊兒，她抓著他的手，相視無言。

  直到半夜後，莫夜朗忽然道：“北北。”

  “我在。”顧北北眼淚一顆一顆滾下，她心裏涼涼的。

  “是不是無論發生什麽，你現在也不走了。”

  “嗯……”顧北北兩手抓緊莫夜朗的手掌，感受到他身體的溫度開始異常，又道：“我陪你。”

  莫夜朗神色有些古怪，他掙紮起身，當著顧北北驚訝的臉，莫夜朗撐著身體靠在床背上，又問：“那，是不是無論我之前做了什麽錯事，你都會原諒我？”

  顧北北點點頭。

  “也不會讓我走了？”莫夜朗又問。

  顧北北咬咬牙，道：“不會。”

  莫夜朗深吸一口氣，道：“接下來發生的事，北北，你別生氣，更不要沮喪。答應我，好嗎。”

  她見到莫夜朗說出這段話，身體已經撐不住，顯然是回光返照，更不假思索，答應下來。

  “我答應你。”顧北北鄭重點頭：“你別說了……隻要你撐過去。”

  “好。”莫夜朗顫抖著伸出手，忽然有垂了下來，苦笑道：“連手都沒法動了嗎？”

  顧北北張大了眼，看著莫夜朗奇怪的舉動，心裏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北北。”莫夜朗的眼睛忽然澄澈起來，道：“幫我一下，在我身上的風池穴脈到人迎穴脈兩線相中按摩。”

  顧北北雖然覺得古怪，但還是照莫夜朗的說法，大拇指挺出，在莫夜朗喉嚨到左胸間的一條脈絡，輕輕按下，莫夜朗煞白的臉色變了樣子。

  “再用點兒力。”莫夜朗咬著牙道。

  顧北北加重指頭，隻聽見莫夜朗胸口“喀”一聲，莫夜朗身體中府開始隱隱顫抖，甚至

  傳遞到了顧北北身上。

  緊接著，顧北北目瞪口呆，她看見莫夜朗敞開的胸口上，鮮血汩汩湧動，像是鮮紅色的小蛇，在皮膚上來回盤索，不一會兒，就連虯起的傷口和豁口都一點點地消失殆盡，原本皮開肉綻的皮膚，居然消失不見了。

  “誒？？”顧北北傻眼了，道：“發生了什麽？”

  莫夜朗呼出一口氣，原本難堪的臉孔上汗珠涔涔落下，他半坐起身，道：“北北，我撐過來了。”

  顧北北這才明白發生了什麽，她騰地坐直身，把手從莫夜朗的手裏抽出來，道：“這，這是陣法？”

  莫夜朗點頭。

  “是陰陽互逆？”顧北北瞪大雙眼，立刻明白：莫夜朗身上受的傷，事先被他安排的陣法做了手腳，看起來似乎傷重致死，但實際上真正受傷的，反而是攻擊他的人。

  莫夜朗也不遮掩，道：“沒錯。”

  “你你你……”顧北北氣得渾身發抖，抓起床邊的枕頭，站直了身，一股腦地砸過去，道：“你騙我！”

  莫夜朗並不解釋，隻是湊到顧北北身前，柔聲道：“對不起。”

  “你……你混蛋！”顧北北使出渾身力氣，拳頭狠狠砸在莫夜朗身上，心裏又羞又怒，道：“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有多嚇人……”

  顧北北力氣並不大，但是幾拳頭下來，莫夜朗的臉色忽然變得極差。她愣著停了手，抓住莫夜朗的手腕，卷下他半身上衣，見到他肩頭隱隱的紅色。

  顧北北心底裏一涼，抓著莫夜朗，看向他的脊背，一條彎曲頎長的傷口，幾乎有半寸深淺，從肩頭一直擴散到腰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