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你知道，屈家村為何叫做屈家村嗎？”

  村長嘶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劉祈年小聲道：“不知。”

  村長麵露苦笑，“因為屈家村，不過是我們一群老廢物有苦不能伸，有屈不能鳴的自嘲罷了。”

  劉祈年心中一顫，他從未思考過屈家村的含義，完全沒有料到村長會說出這樣的話。

  似乎是追憶起了往事，村長混濁的雙眼閃爍著淚花，嘶啞道：“小年你知道“諸侯亂世”嗎？”

  劉祈年神色微動，道：“以前曾經在書上看過，自周天子出兵蠻荒妖域，大敗而歸，天子無力駕馭諸侯，隨各方征伐不斷，於二十三年前邊陲小國，秦國，出兵函穀關，曆時十年完成了大統，周朝之後，秦朝之前，史稱“諸侯亂世。”

  村長點點頭，默認了劉祈年的話，隨即又問道：“那你知道為何秦國做為邊陲小國能夠一統天下嗎？”

  “小子不知。”

  “二十三年前，天下分七國，當時的大秦剛出函穀關，立足不穩，而我便是當時楚國皇後的胞弟，我不喜政務，便遠離宮中在太行山以草木為兵，演練世間兵法。

  直到大楚盛狩四年，楚王欲聯盟韓國出兵擊秦，便想立韓妃子為後，群臣勸諫無果，皇後稱病自取鳳冠，歸家修養。

  楚王年邁昏聵聽信奸言，誤以為身為丞相的家父不平此事，想起兵謀反，於是便下旨讓禦林軍處死了我一族三千餘口。

  等我趕到丞相府時，一切都來不及了，隻看見了滿地的屍身，以及獰笑的楚軍。”

  “爺爺，別說了！”

  劉祈年回頭望向村長，無意間發現，拍在自己肩膀上的左手形如枯槁，一滴淚水順著指尖劃落，村長搖了搖頭，劉祈年隻得重新低下了頭。

  隻聽村長繼續道：“那一日我拿起了長劍，以兵法之術，演變劍法，以兵入武，殺出了楚國國都，重傷之際遇到了你的父親。”

  劉祈年心中一顫，他自小起便從未見過自己親生父母，無論問誰，總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隻能從屈家村村民們不經意間流露出的隻言片語中，去猜測自己的父親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你的父親便是——大秦國師！”

  村長的聲音回蕩在耳邊，劉祈年忍不住呢喃道：“大秦國師。”一國表率，帝王之師，輔以朝政，方為國師！

  “大秦西出函穀關便是出自他手，後來我被他帶回了大秦。

  從此成了你父親的幕僚，大楚盛狩八年，秦軍攻破楚國賭城，你父親自將楚王的頭顱交給了我。”

  村長眼中流露出追憶的神色，眼前仿佛又能看見那名溫潤如玉的白衣公子。

  “虞允文我平生誌向乃是滅六國，展宏圖，行霸業，施仁政，安黎民，肅朝綱。

  你可願追隨我，從此以後，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這一句句震耳發聵的話語，似乎還在昨日。

  村長回過神來，拍在劉祈年肩膀的手，指向了他麵前的靈位，沉聲道：“你麵前的便是死在“諸侯亂世”的大秦將士的靈位。”

  “你父親的摯友，陳攝，洞庭湖一劍引湖水化蛟龍！破楚甲三千，力竭後被楚國修士點了天燈。”

  “徐正卿，於大齊國都步步生蓮，以道家秘術入三清歸一境，一言破開大齊修士千萬劍陣，吐血身亡。”

  “許伏，平日裏不喜言辭。被俘後，在廣陵城牆高唱：“秦軍掃六合，虎視何雄哉！揮劍決浮雲，諸侯盡西來”，被砍去了頭顱。”

  …………………

  村長蒼老沙啞的嗓音，述說著一件件駭人聽聞的事跡，如同無雲深處響驚雷！

  劉祈年渾身激烈的顫抖，咬牙道：“那秦統一之後呢？？”

  村長語氣平淡道：“後來，一場突如其來的災禍就降臨了。

  元鼎十三年，不周山上，天門初現，極陰的寒氣從天門內流竄了出來，凡是寒氣所過之處萬物凋零。”

  劉祈年重複道：“天災？”他從未在任何書上了解到過隻言片語。

  村長點頭，遲疑道：“後來有人不知從何處得到了關閉天門的仙法，於不周山頂赴天門，這才挽救了天下眾生。”

  劉祈年猛然道：“那我們大家為何會在東荒大澤？難道是為了躲避當初的災禍？”

  村長搖頭，歎息道：“當時你的父親為了尋找關閉天門的法決，獨自一人前往了蠻荒妖域！”

  蠻荒妖域，妖族祖地！

  人族修士擅入的話。

  十死無生！

  劉祈年聞言，驚訝“那他找到法決了嗎？”

  村長深深的歎了口氣，“誰也不知道他找沒找到關閉天門的法決，因為自從他去了蠻荒之後，便下落不明。”

  這一番話在劉祈年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良久，內心不能平複。

  村長安撫道：“幸運的是他還在這個世上，還讓扶蘇公子帶來了書信。

  信上說希望你去上陰學宮進學。”

  大概是剛剛內心承受了太大的衝擊，劉祈年聽到到這句話時，平靜的內心沒有泛起一絲一毫的波瀾。

  “那他人在哪裏？”

  村長搖頭，“或許在長安，又或許躲在別處，不願意被世人發現。”

  劉祈年反問道：“他不是大秦國師嗎？不應該位高權重嗎？怎麽會躲躲藏藏。”

  村長笑了笑，笑容苦澀，“天災一事，說到底這是我們修仙之人的事，天下眾人需要一個交代。”

  劉祈年的麵龐滑過淚珠，嘴角卻微微的上揚，又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所以他成了那個交代？”

  村長幽幽歎息道：“其實我們屈家村一百三十二口人家，才是大秦給百姓的交代。

  諸侯亂世”時期，我們這些老骨頭樹敵眾多，不僅有六國餘孽暗地裏虎視眈眈，當初被我們掃平的仙門百家，亦是如此！

  再加之功高震主！你父親又遲遲不歸，人心渙散。身為國師一係的我們，自然是最好的借口。

  秦王便以仙術亂世為由將我們貶至了東荒大澤，並讓我們起誓，世世代代永居大荒大澤。”

  劉祈年擦幹了眼角的淚水，問道：“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大家就心甘情願的來這妖獸橫行的東荒大澤了嗎？”

  村長低聲道：“天下不是他秦王一個人的天下，是我們這群被流放的罪人以及死去的同袍拚了命才打下來的。

  當時六國餘孽尚未全滅，再加上天災過後，哀鴻遍野，剛立國的秦國經不起任何折騰了。”

  “可無論是婆婆、王先生、鐵匠、朱叔叔，或者是村裏的其它人，修為都不俗！屈家村一百餘戶人，都能忍嗎？”

  村長看著麵前六十三副靈位，神色動容，閉上眼睛，一字一頓道：“大局為重！”

  劉祈年心驚，他不能理解，屈家村一百三十二戶人家，為何可以忍受這樣的屈辱！

  平定了天下，卻因為莫須有的罪名被流放到妖獸橫行的東荒大澤！還有忍受世人無休止的唾罵！

  他真的不能理解！

  村長看著麵前將要燃盡的三根沉香，“孩子，給你的叔叔伯伯們，上柱香吧。”

  劉祈年神色微動，取來沉香後，恭恭敬敬的行了祭拜禮儀。

  “回去吧，安如她還在等你。”村長神色黯然，“孩子這一切我們本來不打算告訴你的，隻期望你能夠在東荒大澤好好的活下去。但是你腳下的路本應該讓你自己來選。

  不過你要記住，無論你以後去了那兒，東荒大澤都是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