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似乎完全不清楚是怎麽回事，他見滿月就站在幾步開外，冷冷地看著他，一下怒從中來。

  這世間絕不可能有他不知道的事！

  “這柄劍封印了時間。”滿月以悠然的語氣說道：“它在千萬年的過程中不斷吸收著時間，如今能夠使用它的人隻有身為鑰匙的我。作為一柄鑰匙，我存在於每一刻，我就是時間本身。而除了我以外的存在，隻要觸碰到它，就會被吞噬，人類會老去，魔族也同樣，而你作為天帝，活了極其漫長的時光，你就是它最好的養料，它最喜歡的東西。”

  天帝的麵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不斷地衰老。

  “我不會阻止你。”滿月說道：“你看上去很想要，那麽拿去就是了。”她靜靜地說道，眼見天帝露出了恐慌，竟開始祈求。

  “我可以給你所有的一切，”他說道，“將它從我身上拿來。”

  劍上的藤蔓不斷地延伸，已快要將他包圍。

  但無論是用或還是用水，無論是變得巨大還是渺小，天帝始終無法從這藤蔓裏逃脫。

  “這就是你作為其中之一，殺死了另一個其中之一的代價吧。”滿月道：“我會幫你拿走的，在它吸收了足夠多的時間，多到你轉世成人為止吧。”

  天帝的表情十分猙獰，但他已經無能為力。

  “傲慢的存在大概就是這樣的下場吧。”滿月輕聲道：“這樣，其他的一切就自由了。”

  青銅劍掉到了地上，滿月將它拾了起來，它在她的手中，很快就恢複成了鐵鏽的外表。

  天帝倒在地上，他看上去隻是個孩童，這樣就足夠了。

  滿月在空中打開了一個口子，讓他走了進去。

  不知要多少個輪回才能重新回來，就讓這自以為無所不知的存在嚐嚐他看不起的人界的生活吧。

  接下來……滿月將劍收了起來，拿出了一柄匕首。

  門再次打開了。

  而在天庭的大門外，禦茶和凜華匆匆趕到。

  “成功了嗎？”禦茶輕聲道。

  “是啊。”凜華說道：“但這僅僅是一個而已。”

  “那這個世界的我們也快要消失了吧。”禦茶說道。

  “那要看她要多久回到最初了，”凜華道，“在那混亂之中，她是否能和如今一樣，達成她期望的存在。”

  “你是說……不能因為他的死半途而廢是嗎？”

  “因為悲傷有時會令人拋棄所有啊。

  滿月睜開了眼睛，一道黑色的陰影從她頭頂呼嘯而過，萬般箭矢都飛向她的身後，時間好似停滯了。

  禦茶站在她麵前，凜華則跪倒在地，在她的懷中，黑發的青年閉著眼睛，他的五官如同璞玉雕琢，令人連伸手觸碰都要思索半刻。

  他的嘴角上還帶著一絲笑，就如從前一般，哪怕在死亡前他也依舊如此。

  時間在流動，箭矢離滿月越來越近，刹那間，從她的周身爆發出了黑色的光線。

  喀拉喀拉，時間開始流走。

  凜華倏然抬頭，就見滿月已被黑色包裹，從她身上釋放出的煞氣頓時掀翻了所有攻擊。

  “不好。”凜華輕聲道，同禦茶對上視線，兩人紛紛往後退去，同時停止了用耳朵去聽。

  從整個身體中發出的嘶吼聲響徹了天際，就連隔著一段距離的天帝都捂住了耳朵。

  這柄鑰匙是魔？！

  滿月往上飛去，從她周身釋放出的力量不斷地吞沒周圍的一切。

  凜華和禦茶打開了屏障阻擋著，但很快這煞氣恐怕不僅會蔓延天庭，更會往三界而去。

  滿月本打算去其他世界，也不知有沒有成功。她們就是擔心這種情況出現，所以才讓她離開，卻沒想到沒能成功……

  瓐一的頭枕在凜華的膝上，他已奄奄一息，憑著最後一絲意誌睜開了眼睛，朝空中伸出了手去。

  從他的手中凝聚起了一個光環，禦茶和凜華見了，立刻加上了自己的力量。這小小的光環成了一個光球，往滿月的方向飛去。

  “……”瓐一的雙唇微啟，說了些什麽，但凜華和禦茶都沒有聽清。

  隨意，兩人同時感到了他的生命逝去了。

  凜華的手緊緊地抓住了他的衣服，閉上了眼睛。

  “真的……”禦茶的聲音響起，同凜華對視著。向來顯得開朗樂觀的禦茶此刻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一雙眼睛中好似充滿著悲切：“我們真的什麽都不能做了嗎？”

  “隻能靠她了。”凜華看向了空中的黑霧：“隻要她回到最初的世界，這個世界的我和你都會消失。”

  “可是他呢？”禦茶看著瓐一道，從她的眼中落下了一滴淚水。

  畢竟她是看著他長大的，天帝將他從下界帶回來，就交由凜華和禦茶這兩個神女撫養，他們看著瓐一從一個少年長成了青年，她們傳授他所有的法術，從什麽時候起，她們的位置卻變了。

  從照顧他的人變成監視他的人，然而就連天帝都不知道，這兩個本無任何感情的神女竟然會生出了一絲感情。

  這是天帝的失算。

  由於仙界的大門封閉太久，很多仙人都忘記了這世間存在著的溫度。

  她們本打算按照天帝的打算將瓐一養成一個隻知道為天庭服務，不知感情的人，然而他卻什麽都記得，小的時候開始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腦海中。

  所以他最開始就知道是天帝殺死了他的家人，他也知道凜華和禦茶知情，但他什麽都沒有說，將這一切埋在心底，直到發現了滿月這把鑰匙。

  凜華和禦茶是在滿月去往下界後才知曉了她的身份，從瓐一的記憶中，她們知道瓐一比她們更早知道。

  或許是因為記著小時的事情，從瓐一的身上偶爾會散發出殺意，禦茶和凜華正是為了不讓瓐一對人類出手才跟在了他的身旁，所以在滿月和雪魁在船上見麵時，瓐一曾對滿月產生過殺意，她們將這當成了常事，卻沒想到，那時瓐一已察覺到了端倪，所以才一直跟著滿月。

  直到滿月為了喚起薛鑒祿，瓐一就完全肯定了——她是鑰匙。

  很少有人知道，魔王的魔力就是聲音，代代相傳的聲音，這聲音強大到能夠將人從死亡中喚回來，可同時滿月身上沒有魔人的氣息，反倒有人的氣息。

  再運用臨風閣的力量調查一下，就完全能夠猜測出，她的母親是仙。

  一開始雖不知曉那座山的所在，後來一想，那正是被仙界流放的山野。將魔王的後代養在這裏，山上的仙氣就能掩蓋並淨化滿月身上所有的魔氣，同時，由於此處是封禁的地方，也不會有任何仙人想要靠近分毫。

  滿月感到自己快要失去意識了。

  她很清楚她的憤怒與悲傷已要掌控她的身體，那想要毀滅一切的強大的魔王之力在看到瓐一去世後已無法控製。

  可是，可是……可是她還要做很多事，回到有瓐一存在的世界裏……

  然而本與她融合在一起的月牙開始了暴走，她好似沒有其他辦法可以——

  滿月站在水麵之上，黑色的羽翼將她包裹，周圍是虛無的一片，沒有波紋，而有一道光線穿過一切，來到了她的身旁。

  這光亮很輕，停在她的麵前，就這樣漂浮著。不知怎麽的，從它身上卻散發著一股熟悉的氣息。

  “丫頭，”這聲音道，“這是我給你留下最後的話：好好照顧自己，別讓黑暗的一麵打敗你。”

  “阿月，我等你回來，一起吃飯。這臭小子就不用一起來了。”

  “滿月，快回來哦，我們還要討論鏡子的銷路。”

  “滿月……我不知道是否該給你留下這些話，我已經決定了，就算死在王宮裏，我也要留在姐姐的身旁。這些日子感謝你的照顧，雖然你根本沒教我劍術，但我還是想叫你一聲‘師傅’。”

  這些話語在滿月的耳旁響起，她的心情似乎也逐漸平複，可是它們怎麽會……她怎麽會聽到這些——

  “滿月姑娘。”

  一個聲音響起，是瓐一的，滿月忽然就想起，在那個大雨天，她坐上了他的馬車。若是沒有那次，一切是否會成為現在的這樣，他是否會死，是不是都是她的錯……

  “若有一日，你聽到這些話，想來我和你已無法再相見了。”

  瓐一的聲音中帶著笑意，明明敘說著這麽悲傷的事，他為什麽還是笑著呢。

  “我願把我們之間的相遇稱作一次孽緣。你是我一直在尋找的人，我本想利用你，卻沒想到我自己陷了進去。我的計劃少有如此結局，所以我想將此稱作孽緣，然而我並不後悔，你也無需責怪自己。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

  他又笑了，是滿月喜歡的笑聲，好似撞進她的心裏，能夠掃走一切陰霾。

  “如若，”瓐一頓了頓，“如若再有一次相遇的話，不管你是不是鑰匙，我都一定會跟著你，直到永遠，請你不要趕我走啊，滿月。”

  滿月的淚水劃過了臉龐，就在她以為結束的時候，瓐一的聲音再次響起。

  “對了，我現在坐在島上的神樹上，我就是這座島的島主，這是我對你隱瞞的最後一個身份了，原諒我吧，望有再見之日。”

  滿月的嘴唇蠕動著，抬起了手，將這光球擁入了懷中。

  “望有再見之日。”她說道。

  凜華和禦茶在下方，隻見從那黑氣的中間出現了一點白光，這光線不斷擴大，緊接著覆蓋在了黑色的光芒之上。

  天庭在塌陷，不僅是大門打開了，整座天庭都在往下墜落，如今終於停了下來，而魔界的第一波攻擊也來到了。

  霎時，仙界就成了戰火的海洋，滿月的聲音消失在了煙霧之中，已無人得以追尋。

  她來到瓐一的身旁，對禦茶和凜華道：“多謝。”

  “不。”凜華搖了搖頭，眼中也帶著些淚光：“謝謝你。”

  “接下來……”滿月回頭道：“就讓這一切永遠地結束吧。”她最後看了瓐一一眼：“再見了，我重要的人。”

  黑色羽翼落了下來，掉在了瓐一的麵龐上，從他的嘴角滑落，好似他的祝福。

  讓這一切停止，滿月的聲音響徹在空中，停止這世間的戰爭，停止互相憎恨，停止所有傷害彼此的行為吧——

  她不斷地重複著這句話，不知多少遍，一切的一切都將她的聲音帶去了更遠的地方。

  這是無數生靈的渴望，這是世間唯一值得期盼的存在……

  哪怕要做到這一切必須毀去她的聲音也無所謂，哪怕要她獻出自己也無所謂，在她活過的世界裏，在她有著重要的人的這個世界裏，在給了她又一個機會的世界曆，在讓她看清自己這個存在的世界裏……她想要實現的願望僅此而已了。

  這聲音的確被聽到了。

  從仙界傳來，傳往魔界，傳往人界，傳完下界，傳往所有有著存在的地方。

  超越了種族，超越了生與死，超越了時間，超越了每個人心中的期盼，這聲音通往了所有的一切之中。

  下雨了。夏季的花朵綻放在林中，盡情吮吸著這甘露。

  雨停了。雨珠從花瓣上滑落，掉落在人的心間，格外清甜。

  空中，黑色的身影消失了。

  每個存在都好像從夢中清醒過來，看向周圍。

  為什麽手上拿著武器，為何屍橫遍野，這一切必須改變了。

  有人說這何嚐不是一種控製，有人說這違背了常理，然而這何曾不是終結的景象。

  這一終結並非是世界的停轉，而是人人理想中的存在。

  鑰匙的確打開了一扇新的門，正如她期望的一樣。

  在曆經過三世後，這是滿月心底最真的呼喚，並非出於疲憊，而是發自內心的期望

  這期望又實在太大，她聲音中的魔力所剩無幾，已無法讓她成為魔王。

  她身體中的魔力還在，接下來……終於到了最後的時刻了。

  滿月深吸了口氣，拿出了匕首。

  多少次了，她不記得了，但這就是最後了，她要回到最初的地方，唯一會屬於她的地方了。

  “望有再見之日。”她輕聲道，握住了匕首。

  鑰匙再次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