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秋冬，滿月的母親都會將她寄放在他人家中，這裏就是其中一處。

  芷鱗舅媽是個很講究的人，會為親密的朋友安排專門房間，朋友就算走後房間也保持原樣不許他人居住，直到這位朋友下次再來。

  母親與芷鱗舅媽同年去世，那是九年的事，而這房間擺設未變。

  滿月記得地上本鋪著地毯，估計蟲蛀太多，不得不扔掉。應是建旲今日在她來後匆匆打掃了。

  “說是帶人參觀，結果拉著我打掃衛生。”暮色坐到了床上：“建旲真是個怪人。”

  是建昊的作風，滿月不禁彎起眼睛，要伸手拿起蛋，這顆蛋卻往旁邊滾去。

  它在抗拒她，就和下午一樣，她不介意為古怪的東西買單。

  “這顆蛋是奇靈蛋。”滿月用內力將它舉起來，扔到了暮色懷裏：“生於靈界的一顆樹上，一年結一次果。所有人都可以去采摘，將蛋帶回去。但在蛋裂開之前，沒人知道裏麵有什麽。”

  暮色抱著蛋，有些忐忑道：“會不會蹦出老鼠？”

  “畢竟是靈界所生，就算是老鼠，也是隻飛天鼠。”滿月說道：“大多數情況下蛋裏都是沒有實體的靈，拿著蛋的人會遇到些不順的事，僅此而已。”

  “……什麽不順？”暮色本來就不想要這蛋，現在更覺得這蛋是燙手山芋了。

  “餓肚子，和人吵架吵不贏，丟錢，摔跤，迷路，是會讓人不愉快的事，僅此而已。”

  “如果不是沒有實體的靈呢？”

  “有實體的靈很少會出現。我先前說過，沒有法師血統的人也可以成為法師，就是和靠有實體的靈結成契約。你若選擇和他們結成契約，就要付出代價。”滿月頓了頓：“我建議你不要這樣做。如果蛋裂開後出現了有實體的靈，就讓他們離開吧。”

  “沒有詛咒嗎？”

  “結它的樹長在靈界，根在幽冥，吸收了不少幽冥之氣，所以被摘下的那刻就注定會有詛咒。有實體的靈的詛咒也沒什麽大不了，最多做幾日噩夢？”

  “不管裏麵是什麽，我都要被詛咒？”

  “這蛋是小販摘的，他會承擔全部詛咒。”

  “做幾天噩夢就有十圓幣，便宜他了。”暮色鬆了口氣：“除了靈，蛋裏還會出現什麽？”

  “各種各樣的生物都會有可能。”滿月說道：“我不知道它什麽時候會裂開，或許是我回來之前，所以裂開後，你看著辦。”

  “怎麽看著辦？”

  “看你是否要和它們結成契約。或許會遇上古怪的東西，搞不定的話就去問建甌舅或者建旲，他們比我知道得多。但記住，蛋裂開後，十二個時辰內必做決定。”

  “沒做決定會怎麽樣？”

  “詛咒加倍。”

  暮色點點頭，聽上去似乎不會出現可怕的生物，也不會發生可怕的事。如果真出現了飛天鼠，他肯定立馬讓它走。

  “我要說的就這些。”滿月走向門外：“休息吧。”

  “……滿月。”暮色抱著蛋，起身叫住了她：“這個……我先不給瓐一寫信了，等你回來再說。”

  滿月嗯了一聲，剛要走，暮色又叫道：“還有。”她回頭看向暮色，聽男孩支支吾吾道：“那個，我不該到處亂跑，還有……對你說的那些話……”

  “哪些？”滿月反問道。

  暮色抿了抿唇：“你不記得就算了。”

  “睡吧。”滿月彎了彎唇角：“若不喜亮，螢果一吹就滅。”

  她輕輕關上房門，站在了廊上。

  空中漂浮著螢果，好似從空中落下的星鬥，這座島永遠都在歡快的氣氛當中，她小時候不知多喜歡這兒。因為來到這裏她便能偷得浮生閑日，不必再被母親逼迫著練習。

  但直到這一世重新回到島上，滿月才忽然明白，在前世的她所看見的歡悅之下，存在著肉眼看不見的痛苦與蠢蠢欲動的危機。

  最初來到弗衢島上的法師，都是在他處受過苦難的人。像建甌舅的祖輩，作為最早來到這座島上的法師，便是被從比南昭更南的土地上被驅逐出來，在來到島上前曆經磨難。

  如今在弗衢島上居住著的大多是這些法師的後代和流浪的法師，他們不屬於四方諸國，名字也沒在南昭、北景甚至任何一國的官方登記簿上。

  四方卻對他們抱有敵意，甚至談之色變。因島上的法師聯合在一起能勝過一個國家，甚至抵上好幾國的兵力，這對每個國家而言都是一個巨大的威脅。

  這些法師們在島上過著普通的生活，島內也不乏隱居的**師。他們憑著法師間的人脈與定居各國的法師家族保持聯係，雖也會有衝突，但總算維持著安定的境況。

  弗衢島上的法師不會對四方諸國出手，四方也不會動弗衢島半點，但這隻是諸國無可奈何之舉。

  島上的法師無法離島，為了阻止更多島外的人來到島上，四方諸國對這座島的存在視而不見，將它描繪成與其他島相同的地方，這也就是暮色沒聽說過弗衢島的原因。

  前世，弗衢島沒能避免被卷入人魔之戰，陷入水深火熱的境地，但正是島上這些被視作危險的法師在戰線最前端幫助南昭抵擋著魔族的進攻。

  這一世，滿月希望建甌舅和建旲能夠永遠平靜地生活在這島上。芷鱗舅媽的離開給這個家帶來了太多痛苦，她不希望看到這對父子經曆更多苦難。

  若暮色真的會成為王，她希望當他坐上王位之時，他會記得在弗衢島上認識的美好的人，他會記得他在弗衢島上學到的豐富的知識，而當這座島陷入危機時，他會對島上的人們施以援手，而不是落井下石。

  若他真會成為王……

  夜風拂過身旁，滿月伸出手接住螢果，讓它停留在手中，將它抱在胸前。

  世事變遷，卻總有幾處風景不變。不論這一世她能做成什麽，將要到達哪裏，都希望這螢果能在黑夜之中散發出小小的光芒，聚少成多以照亮整片繁星。

  這是她，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此生的渺小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