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大夫
作者:殘音閃爍      更新:2021-03-29 22:33      字數:4581
  有些時候,平原要比高山壯闊。

  從立北城出來之後,已經過了兩天,林葬天轉眼望去,荒野像是被撒上白鹽,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是不是有些枯燥了?”一旁的明禮笑了笑,握著韁繩的他,總是會讓林葬天不由自主地想起他的身份,既是謀士,同時也是一位將軍。文武雙全,說得應該是像明禮這樣的人。林葬天自認自己做不到,對他來說,其實他並不算是資質多麽好,隻是輪回中的時間,把他“浸泡”成了現在這副模樣。他一輩子,又或是幾輩子,隻是一直在做著一件事情:為履行自己的諾言而努力,為遺憾的圓滿而奔波,為了承諾,為了不再欺騙的時間。

  “沒有。”林葬天輕輕搖頭,他看向遠方,沒有邊際的“白線”,陽光的邊緣也畫在那裏。“我就是覺得雪原厄斯這個地方的地理位置,確實是不太好,終年下雪,莊稼也不好長,虧得他們想出了那副法子修煉,也不知道原始的那條引子究竟是從何而來,若沒有這一層的話,說不定帝國還有接受它的餘地。”林葬天皺著眉頭說道。

  明禮看了林葬天一眼,微笑道:“少主雖然修行有道,但是對於國家間的事情,還是稚嫩了些。”

  林葬天點點頭,等著明禮接著說下去。

  明禮笑了笑,說道:“這雪原厄斯,雖然地處偏遠,但是其稀缺資源卻是極其的豐富,就比如我們用的那火晶石,在雪原厄斯這邊隨處可見,他們若能與帝國進行貿易往來,那麽他們就無需再種那根本長不出來的莊稼了,直接進口帝國的糧食就行了。所以說,雪原厄斯為何會成為今天這樣呢?是有其根本的原因的。”

  林葬天若有所思道:“以魔教作為主導,自願成為魔教的傀儡,修行邪術,不是因為地處偏遠的原因,歸根結底,是雪原厄斯根本不想與帝國進行貿易往來,反而是想要吞並帝國,一統天下,好一個野心勃勃。”林葬天感慨道,“那麽……”

  林葬天轉頭看向明禮,後者微笑著點點頭。

  林葬天於是笑道:“那就好,出劍可以更自由些。”

  “其實少主對於此事還是挺了解的,是我之前失言了。”明禮笑著抱拳。

  林葬天搖搖頭,擺手笑道:“您這真的是太會誇人了。”

  明禮不置可否,手指撥弄著馬的鬃毛,手掌在其上輕輕拂過,這匹馬跟隨著他出生入死也有些年頭了,如今再回頭看過來,卻也是都老了,隻有戰爭還在時時更新,一直在不斷變化著。

  唉,老了。

  現在每當明禮見到像林葬天這樣優秀的年輕人開始出現在戰場上,發揮著自己的作用時,他就會覺得開心,同時也很憂心,你說像這樣好的年輕人若是死在了戰場上,那麽該會有多可惜啊。

  明禮將視線轉向林葬天他們。

  挺直的腰板,炯炯有神的眼睛,好似用不完的熱情,明禮暗暗地想著:這些年輕人當中,少了哪個,都不可以。

  若明將背上的藥箱反過來背著,林葬天見此,轉頭問她要不要我幫你拿,卻是被拒絕了,隻不過若明拒絕時候的神色卻好像又在說著反話一般,讓林葬天實在是琢磨不透她到底是想讓自己幫忙呢,還是不想?又再次問了一遍之後,反而是星花一把將藥箱拿給了林葬天,留得若明一臉錯愕的坐在馬背上,臉上浮起緋紅一片。尤其是在驕陽下,若明的臉顯得更加的紅豔,也更美麗。

  暮在一邊看著,像是看出了什麽似的,右手擋在嘴前麵,擋住了笑容,卻遮擋不住笑意,一雙月牙般彎彎的眼睛,好像是被陽光曬透了似的,重新煥發出新的光彩。

  林葬天順手接過了星花拿給自己的藥箱,還說了聲“謝謝”,反手挎在肩膀上,背上了藥箱。星花則拉緊了厚厚的衣袍,將腦袋包在裏麵,白色的絨毛包裹著她金色的頭發,精致的小臉蛋上,一個倒寫的微笑掛在鼻子下麵。

  明禮旁觀者清,揉了揉下巴,感慨道:“年輕真好啊。”

  林葬天聞言,會心一笑,轉頭對明禮說道:“聽說我爹給你介紹了個不錯的女子,被你拒絕了,為什麽不試試看呢?說不定還能重新讓你再年輕一回?”

  明禮趕緊擺手,“別別別,好意我心領了,但是感情這事,我還是喜歡自己一個人去探索。”

  林葬天哦了一聲,點點頭。

  明禮瞥了眼林葬天臉上的笑容,嘖嘖道:“你小子是真的壞啊,和你那老爹一個真是模子刻出來的。”

  林葬天笑了笑,突然,好像是想起了些什麽,自己這回還是走得有些匆忙了,下次回去,得和他好好喝上一壺好酒。

  時至黃昏,明禮下令原地休息,林葬天轉身望去,那一位位披甲映在餘暉下的黑騎們,既是帝國的劍,也是盾。

  ————

  雪原厄斯的某個城池中。

  齊祥其來到這裏已經有段時間了,這些日子以來,他唯一的樂趣,就是去救治一位腦子出現了問題的病人,那人忘記了過去的一切,卻也不是失憶,但是要比失憶還要可怕,他瘋了。整日裏瘋言瘋語,衣衫襤褸的,被人見了,無不數落一番。但好像是他以前做了什麽好事似的,每天都有一位書生打扮的年輕人前去造訪他,那人說自己是大夫,見不得病人受苦。於是那些喝酒談天的人,無不感慨一番,再飲酒下肚,打了個酒嗝之後,醉眼朦朧的,瞧著那年輕人勤勤懇懇的模樣,表麵上誇獎,內心則不以為然。

  這一天,齊祥其又一次來到那人所住的房屋門口,今天不同於往日,沒有見到那瘋子光著在雪地裏玩耍打滾。

  齊祥其嘴角勾起,快要恢複了嗎?

  這些日子他抽絲剝繭,把這瘋子的腦子看了個底朝天,就差沒把頭蓋骨掀開來看了。所幸,總算是讓他慢慢地想起了些東西。隨著他慢慢地想起過去的事情,在麵對救治他的時候不苟言笑的齊祥其,那個枯瘦如柴的老人眼中的驚恐就更多一分。以至於後來他經常哆嗦個不停,結果把自己嚇暈了過去。

  今天,齊祥其出奇地來得很早,他徑車熟路地拿出壓在屋前麵石頭低下的鑰匙,打開了房門,屋子裏很簡陋,一個瘋子的家能好到哪裏去,雖然寬敞,但是因為屋子裏的東西都被一些“好心人”給幫忙抬走了,所以屋子裏才顯得空曠。

  齊祥其一進門,先是瞥了眼屋角的衣服,然後看向那個坐在地上,低著頭的幹瘦老人,老人手裏拿了塊小石子,嘴裏含糊不清地說著些什麽,齊祥其聽不懂,也無所謂要不要聽懂他在說些什麽,他隻是走到老人麵前,俯視著他,然後五指如勾,搭在老人稀疏的頭頂上,一根根白色的絲線被扯起,先是兩三根,然後就是令人眼花繚亂的數目了,細若遊絲,一根根被扯起,有些被他剪短,有些被他續上,或是把剪短的兩根接在一起,湊成一條嶄新的“線”。

  隨著年輕人的手指一抬一放,老人的眼神也在隨之變化,在到最後的時候,齊祥其收回搭在老人頭頂的手掌,低頭看向老人的眼睛。

  幹瘦黝黑的臉上,終於生動起來,隻是當他的視線和齊祥其交匯在一起的時候,表情就瞬間僵住了,眼底流露出深深的恐懼來,突然,老人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難以置信地看著齊祥其,但很快低下頭去,渾身都在顫抖,眼裏除了恐懼,還是恐懼。

  齊祥其滿意地拍了拍雙手,彎下腰去,看著老人閃爍不定的目光,笑了笑:“還記得我是誰嗎?”

  老人使勁地搖頭,手指扣在地上,腳無力地蹬在地上,想要逃走似的。

  齊祥其直起身子,臉上的笑容都消失了,“落霞城,你做過的事情,難道要我親口都講給你聽嗎?”

  老人聞言,猛地跪在地上,頭重重地磕在地上,血液都滲了出來,“饒……饒了我,我……我那時候……真……真的不是故意的……我……隻要你饒我一命,我給你當牛做馬,幹什麽都行!隻要你饒了我!求求你……求你了……”說到後麵,老人幾乎是嚎啕大哭起來。

  齊祥其不為所動,他看了老人一眼,笑了下,然後仰起頭來,透過破了的屋頂,白雪一樣的畫紙上,有一男一女,都是老實本分的人,過著平凡的生活。隻要他們再努努力,估計還會生一個比自己還要好看的孩子。

  那個男人剛好也姓齊,和我一個姓,你說巧不巧?

  齊祥其緩緩走向跪在地上,嚎啕不已的老人,手掌隨意撫在老人頭頂上,“看來你都想起來了,既然如此,倒也不勞煩我費了這麽大的功夫把你治好,接下來……”

  齊祥其手掌離開了老人頭頂,老人於是頹然倒下,眼睛翻白,生機全無,枯瘦黝黑的身子,就像是被大火炙烤過的骨頭。

  “便宜你了。”

  齊祥其走出屋子,隨手把鑰匙扔在一邊,他深呼吸了一口氣,眼神變換了一下。

  他滿臉悲傷地說道:“謝了。”

  “應該的,殺人這事情我最擅長了,而且這種死法才是最快意的,不然讓他什麽都不記得就那麽死了,我得難受死!”齊祥其臉色變了變,既有傷心,又有喜悅快意。

  如此矛盾,但卻如此“自然”。

  二者截然不同,但卻同時擁有一具血肉之軀。

  這時路邊走來幾位熟悉的麵孔,也是“幫助”老人最多的人,他們遠遠瞧見了齊祥其,熟悉地打起招呼來。

  最左邊一人悄悄說道:“你看,他的表情還是那麽奇怪,又有點像是生氣,又有點像是開心。”

  另一人不屑道:“你還琢磨他的表情幹嘛,今天去看看那還有沒有油水可撈,和瘋子在一起的能是正常人嗎?你也不想想!”

  走近了以後,那人又換了副臉色,一臉誠懇地說道:“齊兄,今兒個是又來治病救人了?不是我說你啊,你也實在是太古道熱腸了吧,那老頭腦子有病啊,治了也白治,唉,不說了,我們先去幫老人家收拾收拾屋子,再怎麽說老頭以前也幫過哥幾個,咱雖然窮,但是不能忘了這份人情,盡自己力所能及,為老人家做些事情,等老人死了,我們才不至於那麽愧疚。”

  男人走到齊祥其身旁,語重心長地拍了拍齊祥其的肩膀,“辛苦你了,好兄弟。”然後轉身笑著對身後那幾個人勾了下手指,“走!咱們幫忙去!”

  “好嘞!”

  屋門於是很快被關上。

  齊祥其這時才笑道:“哈哈哈,真是虛偽得有趣,怎麽樣,這樣的惡人,你也不想殺嗎?”

  齊祥其臉上肌肉抽動了一下,他皺了皺眉,一言不發地走了。

  “啊!!”

  沒走幾步,齊祥其就聽見了老人屋子裏傳來的尖叫聲。

  齊祥其晃了晃腦袋,神色立馬一變,他嘴角輕輕勾起,見那幾個人跑出門外,見到了他之後一副想要興師問罪的樣子,他笑道:“既然你下不了手,就由我來吧,但是,齊祥其,你還是忘了一件事,那就是: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想要殺了他們,也就說明你其實也想殺了他們,哈,別不承認,不然我會想殺你的,哈哈哈,差點忘記了,殺你不就是殺了我自己嗎?那我可下不了手,人間這麽大,還有好多東西值得我們去‘畫’呢。”

  “那小子不會是把那老頭殺了吧?”

  “喂!你小子是不是殺人了?!”那幾個人朝齊祥其喊道。

  齊祥其一步跨到他們麵前,寒風鼓起衣袍,那幾位隻看到這個一直以來以書生模樣示人的齊祥其,第一次露出了充滿殺意的笑容,然後看到齊祥其的脖子扭了扭。

  眾人隻覺得眼前的世界倒轉了方向,在之後就是一片模糊的白色,臨了,還依稀看到了那個石頭,隻是那個鑰匙去哪了?

  齊祥其站定,看著脖子被擰斷的幾個人,死的姿勢還是各有特點,他滿意地打量了一番,然後突然毫無預兆地朝著城外的某個方向狂奔而去。

  周圍的人群都詫異地望著那個年輕人,好像還是個書生,也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麽事情,怎麽跑得那麽急?

  齊祥其跑過人群,跑過議論紛紛的集市,跑過城池,跑過快要落下的太陽。

  最後他站在某個雪山頂上,披頭散發,又笑又哭的,就……好像個瘋子。

  “都得畫下來,都得畫下來!筆!紙呢!?”

  齊祥其盤腿坐下,展開畫紙,左手挽起右手衣袖,很快落筆在紙上。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像是畫完了,拿起畫紙滿意地看著。不知為何,雖然用的是黑色的墨,但畫紙上卻呈現出一片詭異而美麗的血色。

  “哈,人間。”

  齊祥其後仰過去,躺在了雪地上,眼神炙熱而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