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

  金色的光線穿過雲層，照得大殿亮堂堂的。

  從殿內望向外麵，一直延伸，沒有盡頭的那條道路，居中於帝王的那個寶座。這條路，自帝國建都之後，就慢慢地不是那麽好走了。

  人越少越是如此。

  兩邊的城牆上，此刻映上的是樹枝葉片搖曳的影子。過去其中，也藏著不少的哭聲。多少無奈不甘，諸多無法形容的複雜情緒，全部丟在此處。帝王，即使改朝換代幾次，能夠把這件事情做得好的終究是少數，更別提以前那位說過的什麽千秋萬代了。難。時代演變下，帝王也不得不讓自己的後代加入修士的隊伍，或許他們以為隻有活得夠久，就足以讓維持現狀下去吧。

  至少，當下的那位公主，決心為帝國付出生命般高貴的時間。

  而此刻大殿內文武百官齊聚，低頭頷首，不敢直視居高而坐的那位男人——帝國的王，也是龍月心的父親，龍九燭。

  他和林葬天的父親年紀相仿，中年男人的模樣，不過他也算是修士，隻不過是境界不高罷了。對他來說，能夠延年益壽就已經很好了，多餘的事情，得看天意。

  這位集帝國權力之極的男人，此刻剛好看完了手上的信封，將其放在桌上，微笑道：“雪原厄斯那邊的事情，林家做的不錯。”又轉而抬頭掃視了一圈大殿內的百官，見無一人抬頭言語，似覺得無趣，想了想好像也沒有什麽特別需要說的事情，便輕輕地擺了擺手：“散會吧。”

  男人揉了揉胡須，百無聊賴地看著百官就這麽離去。估計又會在猜測自己剛才那句話是何意了吧？男人笑著搖頭，手撐在椅把上，揉著下巴，隨他們猜吧，反正除了那幾位，剩下的都不怎麽有腦子。

  看著之前百官所在的地方，龍九燭突然笑了下，身後走出一人，笑問道：“什麽事讓你這麽開心？”她手搭在男人肩上，蔥白手掌很快被男人寬大溫暖的手握住，男人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腕，笑道：“想起當年了，還記得當時我帝位剛穩固，群臣無一人敢直視我，哈，除了那個人。他身上的沙場氣息太濃重了，雖然年紀相仿，但我當年確實心裏有點虛，反而是我一直不太敢看他了，哈……”

  女子自然是現在的帝後，龍月心的母親，和龍月心長相相似，但她要比龍月心更具成熟風韻，一舉一動都從容不迫。看了她，也就可以預料到未來龍月心的模樣大概會是如何了？

  她微微低頭，把男人微微握緊的手拉開，沉吟片刻，柔聲問道：“林岩？”

  男人點頭。

  “那林老將軍呢？”女子問道。

  龍九燭笑道：“他根本就沒來。”

  女子愣了下，然後彎下身，輕輕地環抱著男人的肩膀。相伴多年，她知道此刻的他，心情不是很好。

  林家，永遠會是他心裏的一根刺。當年那件事情她雖然不知其中到底有多麽凶險，但是通過他的隻言片語，還是可以大致在腦海中勾勒出那個壯烈淒慘的夜晚，那個無人再敢提起的，深埋於地底的，流放在時間中的“殘牆斷簷”。所有算計都竭盡，最終坐到了現在這個位置，何其不易？！

  “對了，那件婚事是不是快到日子了？”突然，男人隨口問道。

  女子點點頭，“嗯”。隻不過她的嘴角隱隱有些不忍，眼底閃過一絲莫名的悲哀。但這些情緒都被她很好地藏了起來，熟能生巧嘛。她不覺得自己這樣有什麽不好，反正自己從家裏進宮裏的時候，母親教給她的第一件事就是隱藏。隱藏這個東西很好用，隻不過你得需要更多的時間去埋掉它，讓誰都發現不了。

  這件事，馬上也要教給自己的女兒了。

  她側頭想了想，發絲垂下在臉龐，依稀還能看出她年輕時候的天真稚氣，但是她早已踩過了那段平凡美好的日子，而且再也沒有回頭過。

  等她回來再說吧，反正早晚得學習。她認真想道。

  反正都是如此。早或者晚，也沒什麽影響。

  “不過啊，這夢宗……膽子有些大了……”龍九燭眯起眼，手指搭在麵前的那封信上。夢宗明顯對於雪原厄斯那邊的事情有所隱瞞，但是龍九燭也沒什麽辦法，畢竟皇家的情報係統和夢宗相比，還是差了很多的。

  龍九燭皺起眉，一想到這，他心裏就不是很舒服。明明是皇家的東西，為什麽就比不上那些江湖上的門派？！

  得想想辦法了。

  大殿外陽光明媚，牆上的影子栩栩如生。大殿內的男人臉上一半白一半黑，他眼神冰冷，眼白周圍都是血絲。龍九燭掃了眼幹淨無人的道路，然後雙手撐在龍椅上，緩緩起身，皇後低眉攙著他的手臂，兩人開始轉身，走入一片黑暗。

  ————

  ?凜。

  風雪覆蓋平原。

  龍月心走過一片冰棱製造的花叢，望向不遠處的那間屋子，這周圍的花木都是她那位不苟言笑的老師製作的，也算是這片雪白天地，沒有人煙的地方，唯一能夠一眼“窺探”人間的地方了。

  她微微仰起頭，雪依舊不停，紛紛揚揚的落下。

  算一算日子，在這裏差不多已經待了有十年了。每天都在修煉中度過，不知不覺一天就過去了，也不餓，就是枯燥難熬。這樣的日子就這麽過了有十年了啊？她有的時候其實也在懷疑，時間怎麽就過得這麽的快了？

  龍月心突然想到了自己的那件婚事，手攥緊輕輕叩在胸口，她皺起眉來。還是會被影響到。當初雖然是為了父皇選擇了修道這條路，但是隨著修行的時間過去，她漸漸地愛上了這樣的日子，又或者說是……終於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義。以前總覺得哪個方向，都不是自己的方向，但是現在她真的有了方向。

  那邊，與?凜截然不同。

  她希望神域那裏和人間不要一模一樣，但也不要太不像，會覺得陌生。

  龍月心手掌輕輕拂過那些假花，走向那間住了多年的屋子。

  見慣了冬天，若以後有一天自己覺得冬天可貴了，到了那時候，估計就是自己走錯了吧。龍月心莫名想道。

  ————

  夢宗。

  觀星台。

  黑色飛禽急速流竄在山穀之間，在觀星台往外看去，是那群山連綿，雲霧為玉帶環繞的水霧沼沼的朦朧景象。

  一身白衣的男人收起手上那封來自雪原厄斯的信，上麵詳細地說明了雪原厄斯那座立北城被破開的過程。男人手指輕輕一抖，信封立即隨風散開，帶起星星點點的火苗燃燒起來，紙張隨即焦黑，化為了灰燼。他笑了笑，喃喃自語道：“不愧是我姐的兒子，就是厲害啊，比他爹強多了嘛！”都說是虎父無犬子，那還有我夢家的一份呢！怎麽就全成了他們林家的厲害？！

  一隻黑鳥落地，風一旋，就化身為人，單膝跪地道：“宗主，帝都那邊……會不會有些不妥。”他猶豫再三，還是有些擔憂。畢竟送去的那份情報，可能會被人扣上欺君的罪名。而這對於夢宗，實際上也是不太好的。

  樣貌年輕的夢千笑了笑，雙手負後，輕聲笑道：“那位應該知道的……”

  那人立馬驚恐不已，臉上都在顫抖。

  夢千手指輕輕點了點，跪地那人立馬被一陣微風輕輕托起，“別擔心，即使他知道了，也做不了什麽。再說了，論情報方麵，誰又能敵我夢宗？那位帝王，不會傻到與夢宗結怨，不然少了這麽一大助力，那東部沿海地區的域外異族，現在早就占地為王了，還會在海邊進行侵擾嗎？”

  “曉得了。”一身黑衣的男人低頭道。

  夢千點點頭，輕輕揮了揮手：“去吧。”

  那人隨即化為黑鳥展翅遠去，夢千回頭看去的時候，他剛好沒入雲中。

  夢宗的底氣，一直都在。不會因為強權就低聲下氣，千年挺得直直的脊梁，萬萬不可在他這一任斷了。夢千想起上一任宗主，也就是林葬天的姥爺說的話，老人家的音容笑貌還依舊清晰在眼前，一直在夢千感到懈怠的時候就浮現出來。

  夢宗提倡的是能者居上，但是曆年來依舊是夢家嫡係的人擔任宗主。為何？自然不是因為什麽潛規則。而是因為每一任宗主人選，除了自身的天賦優秀，還有著非人般的毅力與刻苦等一係列品質。

  雖然說起來簡單，但是做起來，何其難也！個中艱辛，不足為外人道也。

  夢千突然想起來一件事：若是以後那小子過了宗主考驗那關，走過了夢宗的那個試煉，是不是自己就可以光榮下任了？！

  他突然樂出了聲來。

  唉，想想就開心啊！

  ————

  雪原厄斯。

  與立北城相隔千裏的魔教大本營。

  黑暗中，亮起一雙暗紅色的光芒，聲音帶著戲謔與冰冷：“嗬……廢物。”

  唯有大殿內趴在地上的那些人才知道，自己身後，多了一份怎樣的殺意……

  立北城。

  林葬天這天出來散步，看著立北城秩序井然的林家黑騎，欣慰地笑了笑。路旁，戰馬也卸下了厚重的鎧甲，在馬廄吃起草來。經過一段時間的休整，立北城徹底地被林家黑騎化為己用。在這方麵，得佩服那位林家“冷麵帥”。不得不說，這真的是一種化腐朽為神奇的手段，林葬天是很難學得來的。

  走過每一處，都有林家將士向林葬天投來熾熱的目光，其中不乏有正處在思春年紀的女將，而更多的，其實還是一種發自內心的佩服和敬重吧。

  至少，林葬天他自己每次都是這麽想的。

  一直走到了立北城最北邊，城牆在這明顯要薄弱些，林葬天轉頭望去綿延到遠方的城牆，想著回頭再讓離長歌來修改一下，最近幾天都沒怎麽和她們交流，也不知道她們對於那件事情考慮得怎麽樣了？

  林葬天在城牆上踱著步子，琢磨著一些事情。他突然站定，轉頭望向天空，陽光熱烈，白雪覆蓋大地閃閃發光，稻穗的金色讓人誤以為是到了豐收的日子。在這曠寥而又充滿生命的天地間，一身黑衣的林葬天好像世界上的陌生人。

  無大喜無大悲。

  靜的像是一條被冰凍的河水。

  林葬天突然轉身望向遠方，在那太陽垂下的山丘邊緣，星花她們正走上丘頂，朝林葬天看過來，向他招著手，好像還在說些什麽。

  看她們的嘴型，大概是在叫林葬天去吃飯。

  林葬天笑著揉了揉臉頰，然後禦劍離開城牆。

  朝著她們越來越近的時候，一切溫暖都在他的心中隨著那輪熱烈的太陽被無限的放大。

  吾心安處。原來是這樣啊？

  林葬天心裏恍然大悟。

  悄然落地收劍。

  不知不覺，又升一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