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下墜
作者:殘音閃爍      更新:2021-03-29 22:33      字數:3852
  在攻下立北城之後,一周後。

  天氣晴朗,雪地愈發耀眼,上麵好似帶著一層金色散粉。

  城牆上。

  那根巨大的箭矢,在林葬天把其中的劍氣散去了之後,離長歌也就把那個缺口補上了,順便收了那根箭矢,再沒有什麽畫蛇添足的舉動。

  當時,離長歌的手腕處,不停地冒著白煙。

  當她回頭望見那個始終笑臉相迎的男人時,她這才發現當初自己在城牆上的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有多麽的可笑。她臉色慘然,覺得當初墨音說的有些話,雖然不中聽,但卻是對的。

  這個人,真的可以做到無情啊。

  但,和我又有什麽感情呢?離長歌有些質疑地想道。

  她微微地搖了搖頭,歎了口長氣。

  人們之間的距離,可能就是為了區分親疏而存在的某種形式吧。

  就像他和自己,即使站得沒多遠,但中間相隔的距離,卻是無限在延長的。

  離長歌再次歎了口氣,做完了這一切,不知道自己還會被那人如何利用?

  想到這,突然看到那人正在朝著自己緩緩走來,離長歌馬上收斂了思緒。在他麵前,最好什麽都不想。她看了眼手腕,冷哼了一身,倒是不再折磨自己的手腕了。此刻離長歌的手腕上刻了一圈深紅色,傷口被燙開又結疤,如此這般不斷地反複,就在她修繕這座城牆的時候。

  林葬天走到她跟前,看了眼她手腕上的疤痕,笑了下。然後手指搭在離長歌的傷口上。傷口逐漸開始愈合起來,在他手指上浮起一道陣法,離長歌渾身都是一道暖流在亂竄,舒服得她想睡。但是片刻後她就清醒過來,咬著牙看著那個看不出情緒的男人。一夜未眠的身體還是熬不了多久,很快就要到達極限。她全憑著自己的毅力,一直堅持到了他來。既然是俘虜,那就得做好身為俘虜的準備。這是之前他說過的話。

  離長歌手腕上的傷口很快就愈合起來,留下的疤痕也被林葬天用手指抹去,現在光滑如初生嬰兒似的。

  看著離長歌捂著自己的手腕,林葬天笑道:“再不給你療傷,估計別人都要以為我是不是有什麽奇怪的癖好了。”這句話其實沒有作假,之前晚上明禮曾經找林葬天在聊天的時候偶然提了一嘴,還奇怪他什麽時候愛上了虐待別人的,再一聯想到之前地牢發生的事情,明禮其實也有些懷疑了。畢竟那地牢發生的事情確實是實實在在的,他從手下那裏聽說這件事情的時候也有些震驚,不過最初隻以為是震懾敵人的一種方式,還覺得林葬天有點兵出奇招的感覺,有些讚賞來著。可是後來林葬天去的次數多了以後,明禮就有些擔憂了。

  這孩子,在學院這些年到底是經曆了些什麽啊?怎麽比自己還要像個“冷麵帥”!?

  在經過一番暢聊之後,林葬天也算是大致了解了林家黑騎接下來的打算。先在這座立北城紮根下來,建立一道數百裏的防線在北方,間接地將帝國的疆域擴大了一大塊。再之後,距離立北城百裏外的那座落雪城,就得徐徐圖之了。

  林葬天點點頭,說這不急,現在東南沿海的事情,才是真的該著急,隻要雪原厄斯這邊被林家給穩住,沿海那塊,域外異族和魔教的聯係就會少很多,遠水解不了近渴,有院長在,相信沿海那邊會平安無事的。

  還有很多事未來得及辦成,但還好時間還夠。

  林葬天走出屋子後,抬頭看了眼今晚格外圓的月亮,然後一閃而逝,落在本為茶肆的店門口。

  星花她們齊齊朝他看來。

  林葬天攤了攤手,說道:“我可沒買板栗啊。”

  ————

  無限美的黃昏下,一道人影孤零零地站著,他身旁放著一把熟悉的椅子。

  “想什麽呢?”

  林葬天回過頭去,若明笑了笑,朝他點點頭。

  “也沒想什麽,就是這天挺美的,看看。”林葬天微笑道。

  若明來到林葬天身側,卷起書抱在懷中,眨了眨眼,望向天邊升騰的絢麗彩霞。頭頂是暗藍色的蒼穹,眼前是無限美麗的黃昏,一片寧靜下,大有心曠神怡之感。

  “確實很美,比書上寫得還要美,”若明說道。這樣的景象下,會讓人不太想說些什麽,一切都被快要消失的落日帶去,待得它再次爬上山頭,許多事情也就水落石出。

  過了一陣,太陽西沉,夜色籠罩蒼涼大地。地麵上,立北城人影幢幢。

  明禮在放下最後一份要處理的卷軸後,揉著帶血絲的眼睛來到窗口,看著這座立北城的燈火,星星點點,全是林家的人。他有些欣慰,比預想的要提前了整整一個月,也不禁再次感歎林葬天的厲害,現在想起來那晚兩人的對話,他不禁覺得那個年輕人,是在有把握的前提之下和自己聊起那個有些瘋狂的想法。

  現在想起他說過的話,好像都實現了。這其中,包括了將那兩位天資卓越的女子作為俘虜留在林家。當時聽起來越荒唐的事情,如今再看起來,就顯得愈發真實。他好像從不虛言,這一點像他父親,而他父親,像老將軍。

  這一家子啊,一個比一個厲害。

  明禮靠在窗台上,笑得眯起眼睛來。

  他腦海中浮現出一幅波瀾壯闊的畫麵來,那少年的身影隱約出現在橙光色的日出下。暈染灰白天邊的一片海域上,他緩緩轉過身來。

  指日可待。

  ————

  林葬天推開門,無奈一笑。

  屋裏的墨音和離長歌看也不看他,各自做著自己的事情。墨音不知道從哪裏找了些幹草,做了個草人,上麵貼了張紙,寫上了林葬天的名字,還找了根小棍,整天沒事就戳一戳。林葬天之前問起這件事的時候,她也是坦然地回答道:“怎麽?這都不讓做了?!我現在也不是了,你還那麽提防著我啊?”林葬天聞言,也隻是笑笑。

  隨她去吧,別憋出病來了。

  離長歌則是坐在桌旁,一隻手撐著腦袋,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林葬天問起時,她也什麽都不說,頭抬也不抬,隻是靜默。或許她這些天的沉默,也是她自己對林葬天的一種無聲的反抗吧。

  林葬天微笑著關上門,這間屋子其實也是墨音她們之前議事時候所在的屋子,當時是為了議事存在的,如今其實也是,隻不過墨音和離長歌的身份變了一變,此刻的心境想必也是天翻地覆。

  “世上往往都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墨音想起這句話的時候,也已經癱在了城牆上,動也不能動了。當時漫天的飛雪落滿城頭,也落了她一身,寒冬的那份涼意讓她好像提前進了棺材,意誌消沉下,連雪都不想拍去了。

  那一刻,她從未覺得死亡離她如此的近。

  神算?神算也算不到打開城門布下的幻術天地,竟然會被那人輕易破去,還追根溯源,一道強勁的劍氣直接沿著那張金色巨網,刺向了她的渾身脈絡,將她全身的脈絡攪了個稀巴爛。直到現在,都沒治愈。

  林葬天緩緩坐下,饒有興趣地看著離長歌的眼睛,直到離長歌終於抬頭看向他,林葬天才開口道:“跟你們聊些事情,放心,不會讓你們做出違背本心的事情。”

  離長歌冷笑一聲,皺眉道:“不會讓我們做出違背本心的事情?那為什麽要讓我去修那道城牆?!你說的話難道都是放屁?”

  林葬天挑了下眉,還是第一次見她罵人,挺難得。不知道為什麽,林葬天總覺得這樣好看的女子罵起人來的時候,其實是她們最好看的樣子。沒有偽飾,天然生成。還有些可愛。為了見到這樣可愛的模樣,林葬天其實願意被她多罵幾次。

  林葬天於是笑道:“之前,是為了讓你認識到自己的本心。多年的心血就這麽變成了廢墟,你難道會真的甘心嗎?”

  坐在不遠處的墨音放下手上的草人,翻了個白眼:“鬼話連篇。”

  林葬天聽了,笑了笑:“我其實比鬼還要厲害些,不過還是要謝謝你的誇獎,我很受用。”

  墨音氣不打一處來,欲言又止,咬牙切齒的。

  林葬天看了她一眼,像是開玩笑地說道:“若是不信的話,等什麽時候和我去趟幽冥,看它們怕不怕我?”

  墨音哼了一聲,心底卻多了絲寒意,不知為何,總覺得他並不像是在說假話。

  離長歌說道:“你今天來這,就是為了嚇唬我們的?”

  林葬天笑了笑,瞥了眼離長歌手腕處的銀鐲,又笑了下,意思不言而喻:我還需要嚇唬你們嗎?一個掙脫不開的鐲子就足夠了。

  離長歌心裏一陣憋屈,另一隻手不自覺地握住之前手腕的傷口處,疼痛感至今猶在。她看向林葬天,眼底是滿滿的恨意,一直都如大日懸空般耀眼的她,如今就像是被人扔進了不透氣不透光的井底,眼前一抹黑。

  林葬天揉了揉下巴,靠在椅背上,看了看屋裏的離長歌和墨音,然後緩緩地說道:“我們先聊一下關於你們加入我們林家的事情吧,當然,不是以俘虜的身份……”

  離長歌和墨音聞言後站了起來,怒視著林葬天。而林葬天依然麵不改色地緩緩說著:“再然後,是商量一下在一年之內逼得波竹教和魔教合並,林家黑騎北上雪原厄斯,隻留一個魔教大殿所在的地方……最後,是看看怎麽把沿海那些域外異族驅趕回去,關上那個通道。”講到這,墨音和離長歌隻覺得荒謬至極,坐了下來,看著麵前這個大言不慚的年輕人,又或者說是一個瘋子。

  林葬天伸出手虛按了幾下,然後微笑道:“你們,想不想成為真正的神算和把公孫家族踩在腳下的機巧大師?若是真的想,在魔教那裏你們是無法達成的,在我這裏,一切皆有可能。”

  “你太自信了吧?”墨音不屑道。

  林葬天笑了笑:“我說的是事實,至於你們信與不信,其實也無所謂。頂多我累些,先把前半部分的事情做完,再然後,其實你們也沒得選了。”

  林葬天緩緩站起身,來到門邊,在走出屋子,關上門的時候,林葬天微笑道:“你們再想想,我先去散會步。”

  屋內,隻留下墨音和離長歌麵麵相覷。她們隻覺得剛才像是做了一場夢,隻因為那太過荒誕不經。

  月明星稀。

  立北城高空。

  林葬天盤腿坐在劍上,右手拿了壺酒,抬頭飲酒看月,默默無言。

  黑暗籠罩的遼闊大地,一覺之後,又會是朝暉暈染無限圓弧似的天邊。

  生命都睡醒了。

  死攀附著生,齊頭並進。

  林葬天默默把酒壺收起,然後一步跨出,墜向地麵,右手伸出,接住了同樣破空下落的月壺劍。

  該散散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