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依舊是灰白。

  幾天前發生的事情好像已經過去了好久，那天下午，在林家軍帳某處雪地裏，找到了死去的趙強，死去時臉上僵硬著的，是一股不屈服的意誌。當時林葬天見了那熟悉的麵容時，輕聲說了句：“你還是要比他，更像我們林家黑騎……”最後，年輕人蹲下身，伸手輕拂過他睜著的雙眼，“安息吧。”林葬天說道。

  星花望著這一幕，握著暮的手緊了緊。

  微風掠過雪地，蹲著的年輕人站起身來。

  周圍將士表情肅穆，望著天上漸落的雪花，默然為那位走開時間禁錮的男人送行。

  在那之後，已經不省人事“千麵佛”被林葬天扔進了地牢內，在沒有點燃燈火的黑暗中，魔教的幾人隻能聽到那位年輕人說道：““千麵佛”送來了，其實他現在想死都難，因為他殺害了我林家將士。”這之後沉默了許久，階梯上傳來腳步聲，聲音漸漸變小，“好好考慮……”然後就是那道黑石板蓋上的厚重響聲。

  出了地牢，林葬天找到了明禮，聊了徹夜。

  無人知道他們聊了些什麽。

  在那之後，林葬天就隻是在林家軍帳周圍散散步，有時候會帶上星花她們，有時候則是一個人，緩緩地走著。晚上，則會一個人搬著椅子坐在軍帳外，然後饒有興趣地看向立北城那邊，與此同時，城牆上

  星花她們所在的是女帳，也就是林家黑騎裏的兩萬女將所在的軍帳裏，這幾天她們也認識了幾個好友，所以林葬天也就不再去打擾。而且每次林葬天去找星花她們的時候得讓人傳話，總是有不少的女將聚集在他周圍，而且，傳話給她們也有些麻煩。男女軍帳之間隔了一道不小的障礙，雖然林家黑騎都親如兄弟，但好歹也是男女，總不能混住在一起，所以也就安了個障礙，若是有看對眼的，就會有男的去女帳前叫人傳話，也會有女子前去男帳找自己的情郎。林家黑騎裏，現在成雙成對的，也不在少數，日久生情，一見鍾情，都有。

  不過，見慣了大風大浪的林葬天即使在自己被眾多女將簇擁著的時候，也沒有什麽緊張的感覺，隻是禮貌地微笑著，說自己等人。

  隻是每次看到星花她們紅著臉被一堆人推著過來，林葬天還是覺得有點奇怪，臉上總是發燙，會不會是生什麽病了？

  ————

  這天，林葬天正坐在軍帳外，腰間赫然掛著那天的那把軍刀，月壺劍靜靜地倚在身邊。

  林葬天靠在椅子上，皺著眉想了想，然後起身離開。

  聽說林家黑騎中有一位大夫，性格奇怪，一直住在軍帳後的雪山裏，若是沒有什麽特殊的事情，她是很少離開那裏的。而且，聽說她極其擅長於在死人身上做些旁人看不懂的事情，據她所說，是她自己琢磨出來的一套醫術，用來研究一些東西，但誰都聽不懂她說的話。於是她隻好感慨自己生不逢時，優秀的人總是孤獨的之類的話。

  雪山不大，大致比林府要再高些。林葬天站在雪山前，抬頭看了看，再低頭一看，不遠處有一扇門。在雪山洞口這安門，也是不錯的創意了。

  林葬天今日前來，主要是想看看這位大夫，到底是何方神聖，順便，再看看能不能學到點知識。知識這東西吧，不嫌多，也不嫌雜，觸類旁通這詞兒，有時候反而可以產生一股不尋常的東西。

  林葬天走到門前，輕輕敲了敲。

  沒人回應。

  又敲了敲。

  還是沒動靜。

  “難道是出去了？”林葬天摸了摸下巴。

  “誰！？”

  林葬天嚇了一跳，然後說道：“額，我是林葬天。”

  “等著！”裏麵劈裏啪啦一頓響，然後門猛然被推開，地麵的雪被推開，揚起了雪花，林葬天後退幾步，沒想到門是外開的，險些砸到鼻子。風雪湧進裏麵，“快進來！”那聲音不耐煩道。

  林葬天走進去之後，門便被關上了。

  裏麵亮堂堂的，就是有些亂，到處都有她吃剩的食物，有的林葬天湊近聞了聞，已經不能吃了。

  光亮最集中的地方，有一位穿著寬大白袍的女子，此刻她正皺著眉，臉上有些焦急，也有些緊張。林葬天看著她把一大罐不明液體倒入一具死屍上，然後看著那人身體裏的血液自動被排出，整個人好像變了個樣。她則聚精會神地看著屍體發生的變化，舔了舔嘴唇，眼睛明亮，充滿好奇與興奮。

  屍體躺在液體裏，整個人被裝在一個玻璃容器內，看起來荒誕而美麗。

  林葬天饒有興趣地看著她在那邊忙碌不停。

  過了一會。

  女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挽起的袖子下露出潔白的手臂，她白的像雪，眼睛富有靈氣，林葬天看著她，微笑道：“你好。”

  她愣了愣，“你也好。”聲音比之前動聽多了。

  白紙一樣的雪山裏，有意思的是，站著兩位大夫

  兩人麵麵相覷，一時之間竟是不知道說什麽。

  “我叫若明。”她笑了笑。作為林家的軍醫，她是出類拔萃的，不然也不會被明禮安排跟著黑騎來到了這雪原厄斯。其實若是按照學年來算的話，她應該是林葬天的師姐，早些年的時候，她在學院也有不小的名聲，隻是離開了幾年了，現在不知道還會不會聽說她的名字。

  林葬天聞言，想了想，然後說道：“原來是若明學姐，我在學院的時候聽老師說過你的名字。”

  “哦！是這樣呀！”她笑得更開心了。

  林葬天點點頭。之前老頭子說起來的時候，看上去很惋惜的樣子，隻是提到她去了別處，一直未歸，卻沒想到她竟是來了林家。

  “你原本是？”林葬天看向她。

  一身素衣的女子把衣袖挽下去，一邊挽著袖子，一邊微笑道：“我是中部大洲的，隻是有一次聽說了林家黑騎的名聲，便想著來這看看，卻沒想到就此愛上了這個地方，有些舍不得走了。”她走到一邊，看樣子是個洗手台的地方，洗著手，雪山的水都是冰的，看她手被凍得紅了，林葬天皺眉道：“回頭我幫你把這改造一下吧，總是用雪山水洗手……現在這個季節，容易生病的。”

  她洗手的動作頓了頓，然後轉頭看向林葬天，眼神有些異樣，她眨了眨眼，笑道：“那我就先謝謝你啦！”

  名為“若明”的女子，一身白衣，紅色的唇，微笑時候露出的皓齒，被雪山包圍著，顯得更加美好。在這冬日的景象中，也存著這樣無邪的微笑，實為幸事。

  林葬天緩緩走到那具屍體身旁，看著他在不明液體中晃蕩著，不確定死亡後，他去到幽冥的路上，會不會是乘著船去的？哈……不管怎麽說，那樣總會快些吧？若生是苦事，那麽死亡或許是解脫也說不定。林葬天低下頭看了看男人合上的雙眼，看著他露出的青色血管，覺得像是泡在水裏的凋零的花朵，白色的，浮在水麵上。

  “這周圍……你是放了些什麽？”林葬天彎下腰看著裏麵，鼻子嗅了嗅。

  若明擦了擦手，然後提醒林葬天小心些，那液體對活人或許會有傷害，然後走到林葬天身邊，耐心地解釋道：“其實我很早就在解剖人體進行研究了……”她看了眼神色沒有變化的林葬天，趕緊解釋道：“不過你放心啊，我那些實驗道具都是正規渠道拿來的，不是我……”她現在的模樣有些好玩，看著她焦急的模樣，林葬天笑了笑，“是戰場上的，敵方的屍體？”

  若明點了點頭，有些慚愧地說道：“其實啊……雖然是敵人，但也是個生命，拿死去的人的屍體做實驗，現在這世道上，估計也就我在這樣做了吧？不過為了更了解生命的構造，也為了救更多的人，我必須如此，哪怕……沒有那麽多人理解。”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

  林葬天看了看那具屍體，環顧了四周一圈，發現了幾具完好的骨架被擺放整齊，站在不同地方，他看了眼身旁這位女子，想著她晚上究竟能不能在這樣的地方睡上一個安穩覺？

  “嗯，這應該是防腐的措施吧？現在有些醫者也在研究這方麵的東西，可是他們離你就遠了，還沒有想到解剖這事情，不然的話，千人萬人一起做這件事情，估計能讓現今的醫術，前進一大個台階吧？”林葬天輕聲道。

  若明在聽完林葬天的話後，立馬來了興致：“你也學過醫術？”

  不然怎麽能夠看出這倒在裏麵的，會是為了讓屍體防腐而做的行為呢？

  林葬天點點頭：“略懂。”

  之後，若明帶著林葬天參觀了一下這洞裏的小空間，拿出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東西出來，就連小刀都有好幾種款式，用作不同的治療。聽著看著，林葬天想著，若是有一天讓她和那位宋前輩見上一麵，兩個人應該能夠聊得很投緣吧？唉，當初那本醫書看來是給早了……

  不過，看著她跟自己介紹著的這些東西，林葬天突然發現，其實她根本不需要那本醫聖筆跡，因為她……早已經走到了眾人的前頭，一人獨自鑽研至此高度，怪不得當初應老頭會覺得那麽可惜！

  “咕咕咕……”

  林葬天笑了笑，目不斜視。

  若明有些尷尬，臉上浮上了一抹紅，她捂著肚子，問道：“你……餓嗎？”

  林葬天捂著肚子，笑道：“是有些。”

  “一起？”

  林葬天笑著點了點頭。

  然後，兩人就在四五個骨頭架，還有一具躺在液體中的屍體注視下，吃著若明今天的第一頓飯，也是林葬天今日的第二頓飯。

  畫麵詭異又溫馨。

  若明一邊吃著飯，一邊和林葬天說著自己關於醫術方麵的個人看法，難得遇到個能聊得來的，她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一邊說著話，嘴裏被填的滿滿的，一笑起來，嘴裏就往下漏米，所幸底下有碗接著，不然又得打掃了。

  林葬天吃得慢些，和她一句有一句，有來有往地聊著。很難看到這樣的醫者了，很多年了……

  聊著聊著，若明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麽，愣道：“你是林葬天？！”

  林葬天不知道她為什麽突然這麽問，抬起頭看著她，問道：“怎麽啦？”

  她倒吸了口氣，好像是現在才發現坐在自己麵前的就是林家的少主，嘴裏還有飯，她震驚之餘又被噎住了，然後咳嗽不已，飯被噴出，大部分都掛在了林葬天的臉上。

  待她終於喝下林葬天遞來的水後，緩好了些，抬頭一看林葬天，掩嘴驚呼：“對不起啊，對不起！”

  林葬天笑了笑，臉上掉落下了些飯粒，林葬天低頭看了看，又看了看若明震驚又愧疚的表情，有些無奈。

  “唉，今天出門……好像……忘看黃曆了……”

  之後，林葬天被倍感抱歉的若明拉著去洗了臉，是若明幫忙洗的，她一邊洗一邊道歉，臉上滿是愧疚。

  洗的很幹淨，就是若明的手法有些奇怪，除此之外，一切都好。

  林葬天說著沒事沒事，讓若明不要太在意。等到林葬天視線掃過那具泡在罐子裏的屍體的時候，林葬天的心裏突然浮起一股異樣的感覺。

  若明則在道歉了之後趕緊跑去收拾桌子，嘴裏還一邊在嚼著什麽。

  林葬天看了看若明，然後仰起頭，歎了口氣。

  哈……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