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泥底雲端
作者:殘音閃爍      更新:2021-03-29 22:33      字數:3865
  臨近中午,林葬天他們坐在客棧才開始吃著早飯。星花雙手抱著一個有她兩隻手那麽大的包子,安靜而羞怯地吃著。昨天睡得太舒服了,以至於錯過了飯點。林葬天和暮起得也稍晚,昨晚聊了許多,放鬆身心之後,一切都變得平坦許多,與其煩惱,不如沉沉睡去。

  林葬天坐在桌前,靜靜地看著星花,微笑道:“包子涼嗎?要不要再熱一下?”

  星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用了,”說著看了看包子皮裏麵的肉餡,“這樣剛剛好,不麻煩了。”

  林葬天笑著點了點頭,這小家夥昨天霸占著自己的床,睡得格外香甜。半夜林葬天聽到她微微的鼾聲,湊近一瞧,星花嘴角都是她自己的口水。林葬天當時也不好幫她擦掉,怕驚醒了她,所以隻是拿了張帕子墊在她的下巴上。早上星花醒來之前,林葬天很快走出了屋門外,尷尬還是留給她自己就好,若是讓她看到自己還在一旁,那星花可就更不好意思了。

  “接下來我們去哪裏?”暮放下筷子,看向林葬天。

  林葬天雙手疊放在一起,月壺劍就擱在腿上,“接下來還是往北走,隻不過要稍微偏向西邊了。”林葬天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角,歎了口氣,“離家多年,一直書信往來,是時候回去看一看了。”

  暮默然,許久後點了點頭,“也好。”她臉上現出片刻迷茫之色,隻是很快變為好奇。她身子微微前傾,趴在桌上,微笑著看著星花細嚼慢咽。

  林葬天身子靠後,倚在椅背上,看了眼暮低垂的眼簾,微微歎了一口氣。人們對於痛苦總是缺乏想象力。就像林葬天。他想象不出暮現在內心的煎熬,那是如何摧毀一個人的身體和內心的。問題的答案往往比問題本身簡單許多,所以也就順其自然,不求所得,但求無妨,心安而已。

  林葬天把月壺劍重新放在腰際,看了看天色。

  該出發了。

  ————

  走出小鎮,眼前露出一片碧湖粼粼,於是三人泛舟而行,賞景遊興,誤入藕花深處。星花睜大了眼,瞧著這第一次見麵的奇妙之物。此等景象,倒讓星花有些懷疑自己到底是在神域還是在人間了。蘊養而生的薄霧,蔽日烏雲層疊遍布。星花後仰倒下,腦袋擱在暮的腿上,笑眯眯的。

  暮看這船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便將視線移向那位始終麵色如常的男子。這下該如何?禦劍還是破藕開道?

  林葬天雙手攏袖,倒也沒見他如何出手,小船周圍便出現了一股微風,帶著遠處山上的野花香,將小船緩緩抬升。星花趕緊坐起來,扒在船邊,看著逐漸明朗起來的視野,藕花漸漸變小,湖邊一行白鷺驚起,展翅飛起,似要化為天上白雲,流浪世間,

  星花她們還有些意猶未盡,小船已經緩緩落在湖麵上,慢慢劃向岸邊。星花回望一眼那片藕花叢,覺得那刻的自己,有些想家了。

  幾人接下來繼續向北而行,期間路過一家茶館,便走進去歇息了一會,喝口涼茶,聽聽人們聊天。星花和暮要了杯這家店新創的冰鎮果茶,味道鮮美香甜,解暑必備。

  茶館內突然發出一陣嘈雜的聲音,林葬天他們看著一位性情溫和的讀書人被人攆出茶館。讀書人一身素衣,草鞋,背著一個小書箱,裏麵大致裝著男人所有的學問根本。不知為何被人攆出茶館,也不知為何,男人就這麽跌跌撞撞地被人推出茶館,卻沒有任何不滿在臉上。林葬天沒有興趣去關心一個讀書人為什麽被人攆出茶館,也不想花費力氣問別人。多嘴的人,你不問他,他也會大聲開口,恨不得讓所有人都聽到他知道的事情。因為他知道隻有他知道的這件事的本身,就具有極大說出口的魅力。

  星花皺著眉頭,看著那個讀書人背對著眾人慢慢走遠。暮也不解,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呢?

  林葬天看到了暮的眼神,微微一笑,知道她想問什麽,“是在疑惑那人為何毫無怨言地走了?”

  星花也回過頭來,等著林葬天講出答案。

  林葬天放下茶杯,手指輕點桌麵,“世上如那人一般的普通人,很多。雖說是萬物皆可修行,但那也有難易之分,大小之別。看到了難以跨越的鴻溝之後,是否願意花費時間跨過去,求一個虛無縹緲的長生?於是很多人選擇了放棄,順其自然,運氣好的話,還能活個百年,或許更久一些。而這些人當中的讀書人……”林葬天抬起頭,掃了眼那一桌氣焰囂張的客人,剛才發生那件事的時候,茶館裏沒一個人去摻和,也沒人出口指責那桌客人,全當沒看見了。林葬天收回視線,微笑著看著麵前兩位涉世未深的女孩,繼續說道:“詩書禮樂皆非強力,無以自衛。而剛才的那件事情,可對,也可錯。”

  星花開口道:“我覺得不對!”

  林葬天看著有些生氣的星花,笑了笑,輕聲說道:“不知全貌,不予置評。別隻看到事情的一麵,便把這當做了整件事的全部啦。這樣,也是一種不可分辨,不可言說的‘災難’。而天下一切災難的起點,是將錯就錯。天下一切災難的膨脹,是以錯補錯。”

  星花撓了撓頭,皺眉歎氣道:“聽不太懂啊。”

  林葬天笑了笑,“不用懂的,我是瞎謅的。”

  暮看了眼林葬天,似有所思。

  果然,人心、人性,都無法隨意去揣摩。稍有不慎,即是萬丈深淵,漆黑一片。在這樣的泥濘道路中行走,隻會越陷越深。

  林葬天身子微微前傾,略

  帶神秘地說道:“想知道我們接下來要去哪裏嗎?”

  星花雀躍道:“哪裏呀?!”

  林葬天笑了笑,緩緩說道:“有座建造在雲端上的巨大城池,占‘地’千裏,城牆皆取自天上浮雲,人們都說啊,那才是最接近神域的地方。怎麽樣?想去嗎?”

  星花使勁點頭,“要去要去!”

  暮也有些好奇,一座占地千裏的城池,究竟是怎樣建造在虛無縹緲的雲上的?

  林葬天笑道:“運氣好的話,能看到穿透城池兩端的彩虹橋,還有機會到上麵走走,看看風景。”

  聽了林葬天講的,星花她們更加想去了。

  語言或許是具有魅力的吧,總是有一種莫名的吸引力,引著人們去想象、去探索求真。

  三人離開茶館,走入鬧哄哄的人群。街市上什麽都有,稀奇古怪的物件擺在道路兩旁,商販搖著蒲扇,扯著衣領,頂著太陽,招呼著客人。隱於鬧市中,也不失為一計良策。修道就是要如此,才不會在“逆水行舟”之時慌慌張張,手足無措。

  前方人多了些,人群擠來擠去。一個身形故意佝僂的男人在人群中穿行自如,每當走過一位長相端正的女子身旁,都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其身上摸上一把,悄無聲息,女子也無察覺。林葬天眯了眯眼睛,看著那人在人群間自由來去,似是瞧見了暮她們,於是便悄悄地往林葬天他們的這個方向移動。

  男子很年輕,估計都沒成年。為何如此下作,選擇做這樣的事情?林葬天不願去想,隻是眼神愈發冰冷。

  年輕人很遠就看到了那兩位見之忘俗的女子,好久都沒見到過這樣姿色的女子了,在他心中能打九十分以上。他舔了舔嘴唇,搓了搓雙手,準備動手了。在經過兩位女子身旁的時候,年輕人伸出了左手,但男子很快地僵硬在原地,動彈不得。年輕人看到兩位女子身後,一位黑衣男子,正看著他。他從未見到過這樣的眼神,冰冷、鋒銳、沒有任何情感摻雜其中。黑衣男人的身上,帶著一股莫名強大的氣勢,漆黑、蒼涼、古老。

  “要惜命。”

  男人走過他的身邊,說了這麽一句話。聲音不大也不小,剛好讓他聽清。男人走過之後,年輕人依舊僵在原地,說不出一句話來。

  許久之後,年輕人才緩過來那份震驚,大口喘氣不已,他轉頭看去,那人的身影漸漸走遠。“呼,差點死了……”年輕人擦去額頭上的冷汗,不知不覺間,渾身竟然已是被汗水浸透。剛才那個短暫的瞬間,年輕人覺得自己稍微動彈一下,就會沒命。沒有絲毫誇張,因為那人給他的感受就是這樣。男子閉上了眼睛,盡力壓下心中那份不安與驚恐,但腦海中浮現出的,依舊是那雙冰

  冷的眸子。他拍了拍胸口,又小心地回頭望了一眼,見那人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才稍微鬆了一口氣。

  年輕人今日再沒了那份膽氣,小跑著往家走去。但是要不要收手不幹這件不光彩的事情,男人覺得今天隻是運氣不好罷了,不可能每天都遇到這樣的人。於是心中的那份“膽氣”漸漸有了些,步伐也漸漸穩當了些。

  遠處。

  林葬天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低頭看了看手掌,微微眯眼,手上掐訣推演。“嗬嗬,死性不改。”

  若是有朝一日膨脹起來,年輕人極有可能舍了聖賢教訓不要,隻為了滿足自己的原始而傷害別人。小錯不知悔改,必將釀成大錯。

  雖然並不以女弱男強來定論,但,欺負女子算什麽好漢?

  林葬天五指微攏,一枚由風元素凝聚而成的細針出現在林葬天的掌心,轉瞬而逝。

  勿以惡小而為之,況且你那本身就不是什麽小事,且受著去吧。因果孽障,由我一人承擔便是了。黃泉幽冥,日後下去無論怎樣,我都接受。

  離林葬天他們極遠處,年輕人突然哀嚎一聲,蜷縮倒地不起,雙腿間,鮮血遍是。

  錯了?還是對了?無所謂。

  林葬天走在星花和暮的身後,轉頭望向燦爛陽光照遍田野,他隻希望她們,可以不被傷害,安全安穩地度過每一天。

  林葬天右手搭在月壺劍柄上,眼神漠然。

  惡念一起,便是無休無止了。詩書禮樂雖非強力,無以自衛,但卻足以保衛心中之“淨土”不被侵蝕,惡念纏身。而堅持某些值得堅持的道理的人們,很多卻早早放棄了。

  林葬天歎息了一聲,心中有著沒人解答的疑問,或許一直都得不到那個所謂的答案。

  星花突然回過頭來,燦爛道:“我們還有多遠到那裏啊?”

  林葬天微微一怔,隨即微笑道:“禦劍的話,一天足矣。”

  星花蹦蹦跳跳起來,開心道:“那我們禦劍吧?”

  暮微微笑著,目光柔和。林葬天也是。

  “好!”林葬天笑著答應道。

  月壺劍離開劍鞘,鏘然懸在三人麵前。

  星花蹦了上去,高高地舉起手,“走嘍走嘍!”

  暮掩嘴笑著,臉上的線條柔和起來。

  林葬天微笑著看著星花興高采烈的樣子,突然覺得此刻特別美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