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未見的白
作者:殘音閃爍      更新:2021-03-29 22:33      字數:3783
  行至荒原,夜晚涼風習習,抬頭一看,便是那“大珠小珠落玉盤”的壯麗奇景。

  莫不是天上仙人,丟了那身上物件?

  星夜抬著頭,篝火燃起的火光照著她的脖子和部分下巴,陰影籠罩起她的表情。脫下的衣袍被放在身前,兩隻手從袖口鑽出來,皺皺巴巴的白色袍子裹在身上,倒是抵禦了不少寒冷。這的晚上,確實不是一般的嚴寒。林葬天他們在和洛梅告別之後,就換了條荒蕪的路線,人煙罕至。一路走來,除了林葬天他們三人,就沒有見到什麽活著的生物。

  三人經過一處峽穀,罕見地遇上了一場大雪,下了整整一天。當時在峽穀中,林葬天抬頭望著緩緩飄落的雪花,大小不一地落在額頭上、肩膀上、佩劍月壺上,久久佇立在原地。一直跟著他的星花,微微踮腳,斜靠在林葬天的胳膊上,也抬頭望天。

  獨自站在他們不遠處的“魔女”,小心地看著麵前這兩個賞雪的怪人,一直不敢上前。

  難道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能帶給他們什麽不尋常的答案嗎?她想。

  不,他們可能隻是在對這場大雪提出疑問。

  想到這,她也就抬頭看去。

  一片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沒有她預想中那樣很快就融化。她放慢了呼吸。即使陽光好像沒怎麽透過烏黑的雲層,這片巧合地落在她睫毛上的雪花,依舊讓她看到了彩虹的顏色。光的顏色。當時的她好像一瞬間就明白了他們在看什麽。她沒有問那個男人。

  她相信自己的答案。她希望自己的答案是正確的。

  一場大雪所帶來的思考,是生命的一次意外之喜。

  夜幕下,“魔女”離著篝火很遠。她害怕自己如果靠的太近,那個被他製造出來的光會很快熄滅。她想看見光的顏色。遠遠地看著也好。離光太近,會看不到光。這可能是她第一次設給自己的“偽命題”。

  她身體蜷縮一團,用力地感受溫度存在的意義。

  厚重的劉海下麵,一雙明亮的雙眼始終閃亮。

  林葬天瞥了眼那位坐得很遠的姑娘,不知道姓名,也就不好稱呼。隻好每次省略掉主語,或是變換一下,叫“姑娘”。這樣好像顯得沒有那麽生分,林葬天想。他勸了她好幾次,讓她坐近一些,她也聽話,但是在這麽多次的“挪動”當中,她的位置的變化,微乎其微。若是拿出世上最精確的刻尺來,說不定能知道她在太陽西沉的這段時間裏,究竟移動了多遠的距離。

  林葬天有些哭笑不得。

  也是位固執的人啊。

  看著仰起腦袋的星花,林葬天輕聲問道:“想家啦?”

  “嗯。”星花點點頭。她眼皮微動,然後沉默下去。

  說不定在那片陰影中,也存在著她的一

  聲歎氣。從來沒聽過的,遙遠的歎息。

  林葬天抬起頭來。

  是很美。即使現在想要確認下來此刻的眼中所見,但若是明日還會有此所見,是不是會改變些什麽?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林葬天想。

  有些事情,是不用去想明白的。即使明白了,也不會有什麽改變。

  不可能明白的。這世界太大了。

  林葬天活動了下手腕,低頭看向掌心。這些年跋山涉水,東奔西走,所求之物,無非是一個心安。但又會有希望,總覺得這冥冥當中的天意,都在將來的某一天。

  罷了罷了,想那麽多作甚?

  林葬天自嘲一笑。他看向星花,突然說道:“你若是認我做哥哥的話,再過一段時間你就可以回家啦!怎麽樣,考慮考慮?保證你穩賺不賠。”

  星花腦袋後仰了一下,嘻嘻一笑,靠在林葬天胳膊上。“哪有這樣做生意的?而且還是和自己妹妹?”

  林葬天笑了笑,“我這是在和神域做生意啊。”

  “神域?我已經不在那了啊?”

  林葬天微笑道:“誰說的?等你再長高一些,就會在那了。”

  星花不覺得林葬天是在開玩笑。他說過的話,不論怎樣,好像都會在某天兌現。她覺得神域沒有這樣的人。她覺得神域得有這樣的人。所以當她在聽到林葬天的話之後,很安心,也很放心。腦袋靠在林葬天結實的肩膀上,不知不覺就睡著了。星花覺得這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了,沒有什麽地方可以和這裏相媲美。神域也不行!

  籠罩於黑暗中的女子,默默挪了挪位置。

  篝火頓時降了高度。

  她便又挪了回去。

  林葬天笑著揮了下手,篝火又頓時燃起,熊熊燃燒著,盤踞在荒原空中。這附近找不到柴火之類的助燃工具,所以篝火的燃燒照明,就全憑林葬天的精妙操控了。天地之間,唯有元素隨處可見。而林葬天這全係的天賦,無論是在哪裏,都如同魚入大海,仿佛天生於此一般。

  她說了句:“對不住。”有些慚愧,若不是想看得清楚一些,也不至於如此。她很好奇,光的顏色。

  林葬天笑道:“見外了。”

  “嗯。”她並沒有否認,確實不熟。當初他說了“魔都”二字,自己就不知道為什麽著了魔似的,非要跟著他。她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對一個萍水相逢的人這麽好,又不是佛教中人,怎的會有如此這般菩薩心腸?看著這個男人,她時常會忘記自己是魔女這件事。每當想起時,又看到那人,心裏很不是滋味。雖然她好像被詛咒了似的,天生無法輕易感受到情緒的變化起伏,無法確定判斷自己此刻的心情,但是她知道的是,這種心情,並不算太壞。

  天聊死了。

  林葬

  天有些無奈。這個女人,好像有一種總能把天聊死的獨特能力。

  她坐得遠遠的,看向天空,不禁又想到了那場峽穀中的大雪。

  天上不會下雪。

  天上若是下雪的話,會不會更好?

  在她看得見東西的歲數的時候,隨著自己一人長大,常常會有些“荒唐”的想法。一年又一年,眼前皆不同。獨自待在森林中,有的時候她就會想啊,究竟是自己長高了呢,還是這世界變矮了?

  ————

  荒蕪山上,一位紅衣女子緩緩而行,紅裙拖在地上,一雙赤足時而露出,似是不覺這山荒涼。她拿出一張信紙來,紙上沒有多餘的折痕,保存得很好。看得出來,她對這封信很重視。不然也不會一直將它待在身上,貼身保管了。紅豔的指甲略長,但是在她身上沒有任何突兀,渾然天成。美眸流轉,信上的內容總是看了又看,看不厭。那個人在她走之前也沒有什麽多餘的話,但這信上,卻密密麻麻地寫了好多。

  紅栗笑了笑,“沒想到你連這一步都算到了。”她抬起頭,“真不愧是你啊。”眼前空無一物,但那人描繪之景象,卻讓她心動不已。對她而言,當下隻不過是一瞬,而長遠之道,才是她所看重的。這也是他給她的承諾之一。

  紅栗不由得想起了他們初次見麵的時候,冬雪,紅鼓,骨樹……本以為會被那個老家夥殺死的年輕人,不知不覺間,竟然已經可以試著和魔教掰手腕了。她笑了笑,散步於荒山山脊,緩緩而行,嘴角笑意難減。她很慶幸,自己當初做的那個決定。雖然不算是多好的決定,但也算不上太壞。

  因果這東西,真是煩人啊。

  紅栗手腕上用紅線係著一個個紅色小鼓,用“骨樹”做的,極其堅韌,可當做法器來使。隻不過她一般不舍得那樣,都是閑來無事的時候,將紅鼓放在地上,驀然變大之後,躍然其上,開始起舞。

  那日初見,也是如此。

  她晃了晃手腕,紅線也就隨之而動,一個個大大小小的紅鼓被她繞在食指上,纏繞得一圈又一圈,然後又被她驀然鬆開,紅鼓回歸本位,晃晃蕩蕩得,響個不停。紅栗一路以來若有所思,瞳孔顫動,其中有糾結,有擔憂,有懊惱……種種複雜心緒堆在心田,纏在一塊兒,鬧個不停。要不說這煉化紅塵絕非易事呢,單是一種心緒,就能演化為千萬個情感來,更是能演變為更複雜的行為舉止來。所以說啊,紅栗這一途,真的不太好走。

  她走著走著突然慢了下來,抬頭望向很遙遠的方向,眼神複雜。這世上不乏騰雲駕霧的修道之人,但是能夠不言就知冷暖的,唯有他一人。

  紅栗歎了口氣。既傷心,又可惜。

  她舒展了下

  筋骨,九尾飄搖,周圍風聲立馬停滯。她找了個舒坦的地方,後仰躺在九尾上,又拿出了那封不知看了多少次的信看了起來。該說的不該說的,信上都寫得差不多了。唯一不喜之處,就是信上言語太過一本正經了,不太像他。

  她眯起眼睛,紅色的眸子縮了縮,看到了某幾個寫得極好看的字,見之心喜。

  他說過,他們會有相逢之時,那麽相逢之日,在何時?

  ————

  眼前空無一物,期待的那場大雪,終究還是沒下成。

  “魔女”盯著麵前的那個人類,他也同樣看著這個盯著他看了一整晚上的怪女人。

  林葬天就想不明白了,自己當初是哪根弦搭錯了,心血來潮想要帶她去“魔都”?思來想去,還是隻能怪自己,當初應該聽聽西風老兄的話的。都說“老人言”最是有嚼頭,可誰知道他還沒仔細品味,那人就意誌不堅定地同意了呢?

  星花抬眼一看,“咦?天已經亮了啊?”她慌忙起來,沒站穩,差點摔了,好在林葬天就在一旁,很快扶好了她,笑道:“神域找不到這麽好的枕頭了吧?”星花撓了撓頭發,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林葬天衣袖上留著的口水印,還沒幹。

  林葬天笑著揉了揉星花的頭,“好了,我們得走啦,再不穿過這片荒原,真的要鬱悶死了。”

  “魔女”一直盯著林葬天看,他昨晚說的一句話讓她很在意:“我最需要的,其實是你們的不理解。”聽不懂,也想不明白。總覺得大有深意,但又覺得隻不過是胡言亂語,不應該去太在意。於是她就這樣盯著他想了一個晚上,關於這句話的意義。可還是難解。

  林葬天一直能感受到一道強烈的視線在自己身上,他看了眼披著一件黑大衣的“魔女”,無奈地說道:“姑娘,是我長得太好看了嗎?你要這樣一直盯著我看?”

  “嗯。”她想了想,回答道。

  林葬天聞言後一時說不出話來。和她聊天,真的比去神域還要有挑戰性。

  唯有她眼睛一亮,仿佛看到這個世界在下雪。

  是從未見過的白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