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件驚人且出乎意料的事情很平淡地說了出來以後，往往得到的會是片刻的沉默。

  是在思考，也是在不舍。

  所以當林葬天說出大家可能今日就要“散夥”的時候，除了西風以外的所有人都一臉難以置信的樣子。之所以在沒有遊曆完中部大洲之前就選擇分開，是因為那位傳聞中的魔女，林葬天也清楚地和洛梅他們講了自己接下來可能要去“魔都”遺址，具體如何，林葬天沒有細說。星花是要和林葬天一起去的，能力範圍之內，保護一人就到頂了。那個地方，說不上來的古怪，去的人越多，變數反而越多，所以林葬天才決定提前結束一起遊曆中部大洲的計劃。

  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但是林葬天心裏清楚，眾人收獲都不小。得了壁畫傳承的趙靜直，在踏月飛升仙子圖下，披上了一身“月色”。夢中偶遇白衣仙老，得仙人“指路”，仿佛置身雲海。如今道緣也有，天下之大，又有何處去不得？看了千山萬水，便是時候想想歸鄉的事情了。她弟弟趙明溪，那個男人，不簡單。林葬天總覺得他不是看不見，而是不想看見，又或是懶得看見。至於答案究竟為何，隻有他自己清楚了。

  山不在高，有仙則靈。當初那座山，以後會不會依舊矗立，依舊無人知曉。

  收獲了符篆傳承的莫雲符，眉心那點“神光”，愈發內斂。好現象。林葬天其實一直覺得他的師父收弟子這件事情很有眼光，雖然沒見過那位前輩，但是從莫雲符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蛛絲馬跡，還是有跡可循的。是位很了不得的存在了。

  歐陽世，雖然相處時間短暫，但是作為武夫的那股子正氣，還是讓林葬天覺得天下武夫，幸好有他。一直不歸鄉，是怕那硬推上來的城主之位？城內的那枚綠色珠子，帶給整個地區的靈氣純度，其實很適合現在處於瓶頸的歐陽世去砥礪一番。

  洛梅，很有天賦，同時也很努力的一位姑娘。雖然是那【天命之體】，受了傷後會很麻煩，但是現在的洛梅，再想讓她受傷的話，估計就很難了。劍道與法陣，她身上兩個不得不說的特點。洛梅把二者融會貫通為一，很是了不起。林葬天曾經承諾，會無條件幫助她三次，宋仙茅前輩，也贈予了她清氣三分，用於在危急時刻療傷。洛梅說她現在想要林葬天履行當初那個承諾，林葬天沒有答應，說這件事情不行，沒得商量。繞來繞去，還是拒絕。於是洛梅放棄了要跟著他一起去的想法，說林葬天是騙子。林葬天則吐了吐舌頭，扮起了鬼臉。洛梅翻了個白眼，扭過頭去。

  林葬天看向沉默著的眾人，這些人，他其實一點也不擔心。雖然本來計劃的是在中部大洲遊曆結束之後，最少都應

  該是元狩巔峰的境界了，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會多出幾個元帝來。不過對於這些天賦異稟的家夥，估計不需要林葬天領路，自然就能夠慢慢到達那個境界。

  大道可期。

  至於西風，估計要跟著趙靜直了。

  想到這，林葬天眼神玩味地看向正襟危坐在一旁的西風。後者察覺到林葬天的視線，厭惡地皺了皺眉。

  終於不用再看見這廝了。

  “你有幾成把握？”西風扭頭看向林葬天。

  林葬天聞言，坐起身子，開玩笑道：“喲，擔心我呐？”

  西風皺眉。

  林葬天於是說道：“把握不小，”說著，林葬天伸出三根手指，“三成足矣！”

  一直站在林葬天身後的女子，不言也不語。頭一次見到這麽多活人，心裏沒底。她手裏攥著一個桃核，之前林葬天給她的那個桃子她已經吃完了，還挺甜的。之所以沒把它丟掉，是因為她覺得這還挺有留下來的意義的。她看著林葬天豎起的三根手指，表情突然開始生動了起來。

  隻有三成把握？他……他就敢去？！

  她右手輕輕地像敲門似的叩著自己的腦袋，眼神直愣愣地盯著說出那句話的男人。

  是我聽錯了嗎？

  “三成？”西風有些驚訝，頭一次身子正麵向林葬天，嚴肅道：“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情，那可是魔都啊……”

  林葬天笑著擺了擺手，“三成對我來說足矣，西風兄莫要太過擔心了。”

  西風皺眉道：“你確定？”

  林葬天點點頭，正色道：“我可是林葬天啊。”

  聽到了這個不算答案的答案，西風有了些笑意，“你果然還是……不要臉啊。別死在那兒了，記得早點回來。有機會的話，我會考慮去趟西北林家，到時候記得準備好。”

  林葬天有些疑惑，“準備好什麽？”

  西風微笑道：“我要問劍。”

  林葬天縮了下脖子，隨即很快笑道：“好說好說，點到為止，我都懂的，畢竟您是前輩，我也就珍惜機會，向前輩好好學習學習。”

  話裏有話，帶著刺兒。但如今也刺不到人了，隻能一個人樂在其中。

  最後林葬天將視線掃過桌上的每一個人，相處了這麽久，突然想起大家居然還沒一起喝過酒啊？

  林葬天拿起酒杯，手臂懸在空中。

  “他日再見！”

  眾人陸陸續續舉起酒杯。有的人是本身不喝酒，林葬天便讓其以茶代酒了。反正意思到位了，酒不酒的已經無所謂了。最終坐在桌上的人，都將酒碗碰在了一起。雖然這次碰麵和第一次略有不同，但是應該不會是最後一次。

  山水有相逢嘛。

  站在林葬天身後的魔女，看著眼前的一番“氣象”，有些羨慕。獨來獨往，不

  是個很好的習慣，尤其是當你本身厭惡這件事情的時候，就更是如此了。她站在熱鬧的客棧裏，仿佛置身於世外。整個大大小小的煙火氣息中，獨獨將她排斥在外。

  久站在視線之外，便很難再進入視線內了。這個悲劇一樣的事實，是她自己說給自己聽的。初次知道時，她趴在那個湖水旁邊，嗚咽不已。奇怪的水從眼睛裏麵冒出來，就像是破開山石的泉水。靜靜待了幾天之後，最後她決定還是不知道的好。

  在她思緒遠遊的時候，眼前恍然出現一隻手臂。她眨了眨眼，看清了那人之後，又盯著他手上的酒碗。

  “要一起喝一杯嗎？”林葬天微笑著問道。

  她猶豫了一下，伸出手，接住了酒碗。看著那個笑容依舊的男人，她有些疑惑。

  她低頭看著酒碗，淺淺一碗，上麵倒映出她清瘦的臉龐。她摸了摸自己的臉，抬起頭，怔怔地站在原地。

  黑發下，一雙明亮的眸子隱約露出。

  “呃……”

  她好像想要說些什麽，但是最終什麽都沒有說，嘴裏隻是發出模糊的幾個音節。

  她嚐了口酒，發現酒和水的味道差不多，為什麽他們喝酒會臉紅呢？明明和水差不多啊？她一口飲盡酒碗當中的水，剛好有點渴了。

  要是林葬天知道她因為自己給她的是水而產生這樣“大膽”的想法的話，他就把她酒碗當中的水替換成烈酒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酒這東西，是留給想要自己找罪受的人的。知道酒解決不了什麽麻煩，但好像隻想醉上一場，什麽都不想，能過一天是一天。

  她漸漸覺得自己在融入某種氛圍當中。她並不想抗拒。

  這樣就挺好的。

  “有血有肉有故事。”

  ————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說散是一句話的事情，但散卻是一個過程。在離開小鎮後的這些天裏，西風他們陸陸續續地都走了，最後就剩下洛梅一人，還跟著林葬天他們。

  星花背後依舊鼓鼓囊囊，斷翅漸漸長好了一些，晚上解去外袍的時候，背後翅膀撲扇撲扇，很是可愛。被叫作“魔女”的姑娘，沒有姓名，林葬天也不好擅自給她取名，便隻好姑娘姑娘的叫著。叫久了她也就習慣了。所以每當林葬天叫“姑娘”的時候，她都會轉頭看向林葬天，得知沒啥事兒的時候，又轉回去。林葬天覺得她不像是個魔女，倒有點像是個虎頭虎腦的傻姑娘，總是一副呆呆愣愣的樣子。也不知道每天都在想些什麽。話也格外的少，隻有林葬天主動去問，她才會回答。

  一行人走過高山大川，連綿壯闊之景躍入眼簾。

  洛梅沉默不語地跟在一旁。這一路上，她的話愈發得少了。

  林葬天看了眼洛梅，突然

  停步。星花她們也跟著停了下來。洛梅抬起頭，看向林葬天，不知道他要做什麽。

  林葬天說道：“洛梅，你該走了。”

  洛梅張了張嘴，突然有些難受。

  星花扯了扯林葬天衣袖，神色有些焦急。她看著洛梅，也有些傷心。

  “姑娘”站在林葬天身後，看著眼前這一切。對於人類的情感，她知之甚少。她望著那位英姿颯爽，卻顯得尤為憔悴的洛梅，心底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

  心，才是“原罪”。

  林葬天緩和語氣道：“接下來的路，恐怕不能一同前去了。”他看著麵前這位麵容“憔悴”的姑娘，雖然喜好女扮男裝，但是任誰都看得出來，她是位很好的姑娘。林葬天皺了下眉，有些擔心她的心境。

  “又不是見不著了，你就這麽舍不得我啊？”林葬天突然笑道。

  洛梅看向林葬天的眼睛。和第一次見她一樣，沒有摻雜半點情感在裏麵。洛梅睫毛微顫，咬著嘴唇，猶豫再三，終於開口道：“你真是自戀啊。”

  林葬天笑了笑，“這是門優點，你得多學學。”

  洛梅展顏一笑，好像做了天大的決定似的，雙手環抱，神采飛揚道：“你可得小心點，別忘了你還欠我三次呢。”

  林葬天笑道：“這事啊，好說好說。”

  洛梅晃了晃腰間那把青竹劍，笑道：“謝了啊，以後有機會請你去我家裏坐坐。”

  林葬天擺手笑道：“應該的，應該的。洛老前輩的劍招，我還是想去領教領教的。”

  洛梅微笑道：“不怕死的話，你就去領教吧。到時候丟了麵子，別覺得尷尬。”

  林葬天說道：“麵子算什麽，身外之物。”

  洛梅笑了笑，轉身禦劍而去。

  “走了。”

  林葬天望著那個終於像是記憶中的洛梅的身影，長舒了一口氣。

  遠方天地間。

  一位女扮男裝的姑娘，哭哭又笑笑。

  她最後還是選擇不說。

  林葬天揉了揉星花的腦袋，緩緩收回視線，歎了口氣。

  你雖然不說，但我都知道的啊。

  可這，非我所願。

  “走了。”

  林葬天對星花她們說道。

  接下來的路，有些難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