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二更)
作者:墨書白      更新:2020-09-20 21:04      字數:4067
  秦芃回屋後, 白芷上來給她換了衣服, 她泡進熱湯裏, 回想這一天, 覺得過得著實有些驚險。

  白芷站在她背後, 給她打了皂角, 揉著她的頭發:“今天很高興?”

  “談不上高興吧。”

  秦芃笑了笑:“就是覺得, 心裏安定。”

  人找到了方向,便不會覺得害怕。

  白芷用熱水澆著她的頭發,突然道:“我要走了。”

  秦芃微微一愣, 隨後明白過來。

  白芷的目標是殺秦書淮,如今她沒有了讓秦書淮必死之心,自然不會再留在她身邊。秦芃一時語塞, 她想留住她, 卻又覺得,當年她讓白芷留在北燕, 便是已經打算放她走了。

  沒有陪伴你一輩子的姐妹。

  最好的姐妹, 也不過就是, 待你垂暮之年, 臨別之際, 她能千裏奔赴而來,用枯瘦的手卷起門簾, 同你說一句:“公主,我來了。”

  秦芃眼眶微熱, 她突然回身, 抬手抱住了白芷的脖頸。

  “別給趙芃報仇了,”她沙啞出聲:“你當我是趙芃吧,你就當她活了,我是她,你好好回北燕去,和夏侯顏好好過日子,好不好?”

  白芷沒說話,好久後,她慢慢笑起來:“有時候,我會真覺得,你好像就是公主。”

  “我難道不能?”

  “人死是不能複生的。”

  白芷說得很冷靜:“水涼了,你先起來吧。”

  說著,白芷去給秦芃拿衣服,秦芃穿了衣服,白芷給她擦著頭發,淡道:“春素我給你教出來了,以後你小事兒你就讓她幫你。陸祐傷也養好了,調到身邊來,他武功不錯。秦書淮如今喜歡你,你最大的障礙也就沒了,但你也不能太信他,不過這些也不用我說。”

  “你什麽時候走?”

  秦芃垂下眼眸,捏緊袖子:“走了以後,又打算去哪裏?”

  “就近日吧。”

  說著,白芷的手頓了頓:“你打算和柳書彥成親了嗎?”

  “是……的吧。”

  秦芃想了想:“還沒這麽快,不過這是早晚的吧?”

  “柳家不好相處。”白芷歎了口氣:“不過你如今的確需要一個在朝堂上幫你鋪路的,柳書彥是個好選擇。等以後看他不順眼了,你就把他踹了,養兩個麵首。那個春生長得好,我覺得可以收。”

  聽了這話,秦芃噗嗤笑出來,沒想過白芷這樣正經的人,也會說這樣的話。

  白芷替她把頭發打了油,歎了口氣:“睡吧。”

  “白芷。”秦芃抬手拉住她,眼裏全是懇求:“和我過完乞巧節再走吧。”

  她已經很多年沒和白芷一起過乞巧節了。

  年少的時候,這是她們兩每年最期待的節日,那時候她們兩都會跪在月老麵前,認真將自己用線穿過的七針放在月老麵前,請月老給她們一個好姻緣。

  那時候白芷曾說,她不嫁人,若是嫁人了,她也要將府邸建在公主府旁邊,這樣她就可以每天見到她,就像沒嫁人一樣。

  白芷看著秦芃,腦子裏卻也是當年趙芃拉著她溜出宮,去月老廟拜月老的時候。

  她鬼使神差點了頭,秦芃猛地抱住她,高興道:“我知道你對我好的。”

  “好了別說了。”

  白芷黑了臉:“趕緊睡覺。”

  一覺睡醒,秦芃覺得自己格外清醒,上朝都覺得意氣風發。

  反而是秦書淮,似乎是染了風寒,早朝時候一直咳嗽不斷,麵色也有些泛白。

  秦芃聽他斷斷續續的咳嗽聲,忍不住道:“陛下,今日攝政王身體抱恙,不如賜座聽朝,以示體恤如何?”

  秦銘對秦芃的話向來言聽計從,秦芃開了口,秦銘便點點頭,用童音故作威嚴道:“給攝政王賜座。”

  “謝過陛下。”

  秦書淮麵色平靜,坐下後,一直低頭聽著朝臣的匯報,從頭到尾沒有看過秦芃一眼。

  然而他卻還是在一直斷斷續續咳嗽。等下了朝,秦芃從簾子後走出來,路過秦書淮時,忍不住道:“王爺若是不適,明日便告假吧。”

  這麽一直咳嗽著,聽別人說話都聽不清楚了。

  然而秦書淮聽著這話,卻覺得格外貼心,他抬頭笑了笑,努力憋著道:“無妨,我撐得住。”

  你撐得住,大家撐不住啊。

  秦芃沒將這紮心話說出來,憋了憋,客套了幾句多喝點藥,便轉身走了。

  等出了門,江春站出來,疑惑道:“王爺今早咳嗽還沒這麽厲害,怎麽早朝就咳成這樣了?要不要我讓神醫夏言來看看?”

  聽了這話,秦書淮意味深長瞧了江春一眼,留了一句“不用”以後,便轉身走遠。

  江春抓了抓頭發,不太明白秦書淮那一眼是什麽意思,趙一從房梁上倒掛著懸在江春麵前,歎了口氣道:“你可長點心吧,沒看出來這是王爺故意咳給公主聽的嗎?”

  聽了這話,江春恍然大悟,這才發現,原來追姑娘這件事上,他主子已經領先超越他這麽遠了。

  如此相安無事過了一陣子,柳書彥尋著機會打算同家裏人說自己和秦芃的事兒。

  柳家對秦芃的態度,柳書彥是清楚的,貿然提起,怕是會招致反感。他想了想,將秋闈主考官一事先同他父親提了一下,試探著道:“公主的意思,是希望父親擔任這個主考官,也不必多做什麽,選賢舉能,該怎麽樣怎麽樣。”

  “那讓我做這個主考官,又有什麽意義?”

  柳石軒看得通透:“公主具體是個什麽章程,你得同我說清楚。”

  “便是想請父親考試時相看著一些,若是有哪些好的,提前給陛下一份名單。”

  這話說得頗有深意,考試哪裏能提前知道誰好誰不好,說是給皇帝名單,不如說是皇帝給他一份名單。

  柳石軒冷笑出聲來:“柳家一向不摻和這些事,你是被豬油蒙了心,看看這長公主做的事,是個好相與的嗎?你拖著柳家和她綁在一起,若是出了事,你讓柳家如何自處?”

  “父親,”柳書彥麵色冷靜:“柳家家訓,書彥自不敢忘,隻是柳家畢竟是忠於陛下之臣,如今陛下年幼,公主便代表著陛下,我們幫著公主,又與幫著陛下何異?”

  柳石軒眼露嘲諷,頗有些不屑:“你說這話心裏有幾分私心你自己掂量。書彥,”柳石軒語氣裏有些惋惜:“日後柳家是要交給你的,凡事能不能做,你得自己想清楚些。”

  柳書彥抿了抿唇,沒有多言。

  他回去將柳石軒的意思轉給了秦芃,秦芃斜躺著吃橘子,倒也不詫異。

  柳石軒會拒絕她,她也不覺得奇怪。吐了籽,秦芃拍了拍手,拿出另一個人的名字來。

  “蔣昶?”

  柳書彥頗有些意外,這是一個在外的大儒,頗有名聲,為人狂傲,但極有才華。

  “我請他做主考官如何?”

  “倒也不是不可以。”柳書彥皺了皺眉,迅速想了個法子:“近日先將他引入京城,我帶他見見翰林院的人,熟了之後,他本身名聲在外,倒也可做一個特許。”

  秦芃點頭,這蔣昶是個極有才華的人,平生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拿到他老師華宗清最後的文章。

  華清宗的文章是被北燕安插在齊國的間諜記錄下藏於北燕,後來齊國將華宗清的文章都禁了,於是華宗清的文章,北燕反而比齊國齊全。

  他最重要的文章藏於宮廷,常年被秦芃借閱,秦芃記憶力極好,曾刻意背過華清宗的文章,於是她默寫了這篇文章,換了蔣昶一個承諾。

  如今她要讓蔣昶當這個主考官,早就讓白芷去通報了蔣昶。蔣昶也沒覺得自己一步登天平步青雲,在侍衛去的第一天,直接就把人關在了外麵。

  如此狂傲的態度,秦芃倒也不惱怒。她親自去請蔣昶,那恭敬的姿態讓蔣昶感激,頗有些春秋戰國士大夫為君主恩德,誓死效忠之感。

  柳石軒有資曆,他願意站在秦芃這邊,秦芃自然很是高興,但她也沒有太大期望,所以倒也不覺得落差。

  將主考官的人頂給蔣昶,這件事朝堂上吵了好久,最後還是秦書淮拍板,定了下來。

  這時候已經是六月底了,天氣燥熱得可怕。

  秦芃春衫改薄衫,整個人癱在湖邊,聽柳書彥講課的時候,就都覺得困。

  這時候趙一也從柳州回來,整個人都曬黑了一圈。

  秦書淮知道趙一從柳州回來,便立刻見了他,冷靜道:“事情查得怎麽樣?”

  “不出王爺所料。”

  趙一喝了口水,將放著許多文書的包裹從背上卸了下來,感慨道:“柳石洲果然動了糧庫的銀子。”

  柳石洲是柳書彥的二叔,是柳家本家柳州的州牧。

  金泰錢莊本是秦書淮名下的錢莊,卻甚少有人知道。

  柳石洲自然也是不知道的,前幾年金泰錢莊在柳州開設,柳石洲主動找來,要求入股。

  和一方州牧搞好關係,對於一個錢莊來說再重要不過了。於是秦書淮便批了這件事。

  如今他想動柳書彥,首先便朝柳石洲下手。

  其他不問,便就是哪裏的錢入股一個錢莊這件事,就夠柳石洲解釋許多了。

  然而一查錢,秦書淮立刻就感覺到賬目不對。直接將趙一派往了柳州,看看具體是什麽情況。

  柳石洲動了國庫的銀子,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如果填上了,大家相安無事,也沒什麽,畢竟柳州年年正常繳納稅銀,這就夠了。

  但如果沒填上,或者說是在填上之前被人查到,那就是大罪了。

  “王爺,”趙一有些忐忑:“你真的要找柳家麻煩?若是公主知道了,不會高興的。”

  “我隻是試試。”

  試試這個人,是不是真的比他更好。

  將所有的折子、證據統統準備好,在柳書彥和秦芃還在思索著乞巧節怎麽過的時候,禦史台一張參柳石洲的折子就砸了下來。

  柳書彥靜靜聽著禦史台人讀折子,這折子內容條理清晰,明顯是有備而來,他掃了一眼那個禦史台的人。

  果然,是秦書淮的禦用嘴炮。

  柳書彥心裏琢磨著,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以柳家的能力,將這件事壓下來並不難。

  然而這無疑隻是個開端,這是秦書淮的警告,他向來說到做到,柳書彥對此毫不懷疑。

  等下了朝,柳石軒立刻找上了柳書彥,壓低了聲道:“今日參你叔父的是秦書淮的人。”

  “嗯,我知道。”柳書彥點點頭:“那怎麽了?”

  “你叔父跑不了了。”

  聽到這話,柳書彥愣了愣,柳石軒走在柳書彥邊上,平靜道:“秦書淮沒準備從來不會動手,他既然敢參你二叔,自然是準備好了證據,刑部那邊都是他們的人。”

  柳書彥點點頭,心裏有幾分憂慮。

  柳石軒眺望遠方,淡道:“有些事別以為我不知道,書彥,一個女人而已,讓了就讓了,沒什麽。”

  柳書彥低下頭,忍不住笑了。

  “妻子也是如此嗎?”

  柳石軒皺起眉頭:“你總不會想著尚公主吧?”

  “有何不可呢?”

  柳書彥淡淡開口:“我並無他娶的打算,迎娶公主,也並沒有什麽。”

  “荒唐!”

  柳石軒提高了聲音:“我柳家的男兒,怎麽能去尚公主?!”

  “我……”

  “他能不能尚,還不一定呢。”

  父子兩吵著架,有人淡淡在旁邊插了嘴。

  柳石軒回過頭去,看見站在他身後的秦書淮。

  已近是夏天了,秦書淮卻依舊仿佛是沒有任何變化一般,廣袖夏衫,發冠高束,雙手籠在袖間,儀態端正,仿若時刻有繩尺規束,沒有分毫差池。

  “想好了嗎?”

  秦書淮走到柳書彥麵前:“你二叔的豐功偉績,可不止這一點,明日還有一份折子,談的就不僅僅是國庫銀兩了,柳書彥,”秦書淮抬頭看他,神色平靜,不帶半分情緒:“你想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