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作者:墨書白      更新:2020-09-20 21:03      字數:3285
  第二天早晨, 江春替秦書淮告了假, 而秦書淮就坐在亭子裏, 一直反複彈奏著曲子, 誰都不敢驚擾。

  而秦芃早朝時候看見秦書淮沒來, 心裏不由得舒了口氣, 秦書淮氣勢太盛, 在她麵前站著,她總覺得有些慌。

  然後一抬眼,秦芃就迎上了柳書彥的目光。

  柳書彥和平時不太一樣, 平時她見到的柳書彥,都似乎帶了點說不出的陰沉,然而此時此刻的柳書彥, 整個人似乎都散著光芒, 仿佛是最初見到他的時候那樣,帶著文人獨有的豪放輕狂。

  哪怕他小心翼翼收斂, 卻仍舊在一挑眉一彎眼的瞬間, 就能察覺。

  等下朝後, 柳書彥等著秦芃, 秦芃見柳書彥主動等她, 有些詫異:“柳太傅等著我?”

  “去給陛下講學,公主也要去, 便一道吧。”

  秦芃聞言,便知道, 這是柳書彥的回應了。

  或許是她幫了他, 讓他有了好感。可是她卻希望,她的感情能是純粹的,幹淨的愛情。

  於是她轉過頭,認真看著柳書彥:“柳太傅,有一件事我必須同你說清楚。”

  “公主請講。”

  柳書彥見秦芃認真,麵上也認真起來,秦芃看著柳書彥,鄭重道:“我心悅柳太傅,是我覺得柳太傅很溫暖,於困境逆境,是不會拋下我,能與我互相攙扶的人。我會為太傅怦然心動,希望太傅同我在一起,也是這樣的心情。”

  “如果隻是因為感激,太傅就請當我是公主。”

  柳書彥靜靜聽著,他大概明白秦芃的話,他微微一笑:“我也是這個意思。”

  秦芃眨了眨眼,柳書彥抬手,摘下落在秦芃頭頂的桃花,溫和了聲:“我希望公主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是真正喜歡上我。”

  “所以,公主能否給個機會,”柳書彥抬眼,神色溫柔:“讓柳某有個機會了解公主,追求公主?”

  他太清楚知道,秦芃說她喜歡的,其實是哪個假扮他的秦書淮。

  這樣的感情,他不屑,也不齒。

  秦芃知道“柳書彥”對待她的請求,其實一直是在退縮,驟然得到了這樣的應許,秦芃不由得笑起來,重重點了頭:“好。”

  那天講學時候,秦芃就覺得柳書彥明顯換了一個風格。

  平時講學,柳書彥都是一板一眼講著書,從來不看她。可是那天的柳書彥,卻是會時不時抬眼看她,眼角眉梢,都仿佛帶著默默春情。

  下學之後,柳書彥同秦芃道:“柳某想請公主吃頓飯,公主意下如何?”

  秦芃驟然笑開:“不會又是羊肉湯鍋吧?”

  柳書彥從秦書淮的冊子裏知道這一段,不禁笑了起來,他雖然從來都是一個人,卻不代表他不懂女人。柳家姐妹眾多,柳書彥沉浸在女人堆裏多年,自然熟知女人在想些什麽。

  他壓住笑意,認真道:“你放心,不是羊肉湯鍋。”

  兩人一起出宮,柳書彥善談,一路講著笑話,秦芃咯咯發笑。行了許久,馬車停了下來,柳書彥卷起車簾,先下了馬車,然後抬起手。

  秦芃走出來,仰頭看見“琉璃閣”的店名,她抿嘴一笑,手搭上柳書彥的手背,由他攙扶著走了下來。

  柳書彥包下了整個頂層,引著秦芃走進去,頂層裏種滿各式花朵,仿若在園林之中,琉璃燈錯落有致懸掛,等晚上時候,燈亮起來,燈光落在這些花間,呈現出一種夢境似的美麗。

  秦芃和柳書彥來後不久,天就黑了,兩人吃著精致的點心,隨意聊著天,而後秦芃坐在窗邊,眺望著遠處江景,看漁舟晚唱,江邊燈火。

  她身側開著牡丹,這本不是花開的季節,卻被人刻意培育而成,柳書彥喝了酒,撐著下巴,看見美人與花相互映照,他覺得自己有些醉了。

  秦芃坐在那裏,一個人。

  明明自己在這裏,柳書彥一瞬間卻覺得,這天地間,的確隻有那人一個人。

  她一定很冷吧?

  柳書彥不知道為什麽,突然這麽覺得,他撐起自己,走過去,給她披上了外衣。

  秦芃有些奇怪,回頭看向柳書彥,卻見俊秀公子揚起笑容:“獨行漫漫路,為伊添寒衣。”

  說著,柳書彥彎下腰,用手捧著她的臉,用額頭抵住她的額頭。

  他帶著酒氣,溫柔了聲音:“願得佳人顧,白首不相離。”

  秦芃沒說話,她看著他近在咫尺的容顏,想起那個清晨,當她走出皇帝寢宮,當她以為世界一片黑暗的時候,這個人站在不遠處,含笑望著她。

  “你來做什麽?”

  “來送公主回去。”

  “送我做什麽?”

  “若是公主摔倒了,還有人扶一把。”

  “本宮允許你,扶本宮一輩子。”

  那片刻的溫暖無與倫比,湧現上來,讓她熱了眼睛。她抬起手來,環住柳書彥的脖子,沙啞道:“好。”

  柳書彥低聲笑起來,神色溫柔:“別著急說好,等你喜歡現在的我,再說好。”

  秦芃有些茫然抬頭:“什麽叫現在的你?”

  “就是,別總惦念著過去,”柳書彥直起身子,看著她,慢慢道:“要看著未來的我,你還喜歡的時候,再說好。”

  秦芃不太明白柳書彥的意思,而柳書彥知道她不明白,用扇子敲了敲她腦袋,笑著回過身去。

  等到夜裏,柳書彥送著秦芃回去,到了門口,柳書彥站在路燈下,目送秦芃進府,踏進門檻時,秦芃忍不住回頭,突然叫住他:“柳書彥!”

  “嗯?”

  柳書彥抬眼看向大門前的女子,秦芃有些躊躇:“你喜歡我嗎?”

  柳書彥微微一愣,隨後慢慢笑開。

  “姑娘,”他聲音溫和:“有點喜歡,可我想再喜歡一點。”

  秦芃說不清是什麽情緒,她以為自己會難過,就像當年秦書淮說他不喜歡自己時,有那麽點酸澀苦楚。

  然而大約是人長大了,聽到對方這麽坦坦蕩蕩承認著不夠喜歡,她也不覺得有什麽。

  她點了點頭,認真道:“行,我等著。”

  柳書彥笑出聲來,看著秦芃回身進府,他仰頭瞧了一眼路邊懸掛燈火明滅不定的光,隨後自己掌燈,去了淮安王府。

  他到了秦書淮的府邸,江春趕緊引他去了秦書淮所在的庭院。如今秦書淮誰也勸不住,江春巴不得正事兒能讓秦書淮回個神。

  柳書彥走到後院,就聽見斷斷續續的琴聲,一聲一聲,根本聽不出調子。

  那琴聲撥得極為緩慢艱難,周邊許多人圍在院子長廊上,卻都不敢上前,柳書彥提著燈走進去,看見那個束發盤坐的青年。

  他的指尖鮮血淋漓,血落滿了琴弦,正常人早就因為疼痛放棄了,他卻還是在堅持彈奏。

  柳書彥倚靠在長亭柱子上,靜靜看著秦書淮,然後聽著斷斷續續的琴響。

  “你在彈什麽?”

  柳書彥聲音平淡,秦書淮沒說話,仿佛這個人不存在一樣,低頭彈琴。

  “你這樣下去,你的手就廢了。”

  柳書彥提醒,秦書淮不為所動。

  “你……”

  “別說話。”

  秦書淮認真開口,溫柔道:“你會吵到她。”

  柳書彥皺起眉頭,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卻知道,這一定和趙芃有關。

  他和秦書淮一直處於一個非常微妙的關係,用身份和位置來算,他們是仇敵。

  然而不知道為什麽,他卻總覺得,這世上,他們或許又是最了解對方的人。

  於是他們的關係永遠處於一條微妙的平衡線,偶爾互相信任,又常常敵對相處。

  秦書淮有趙芃,他有董婉怡,然而她們都死了。

  而且……

  柳書彥抿了抿唇,沒有想下去。

  柳書彥一貫不太和秦書淮計較他做的一些事,因為有時候柳書彥覺得,秦書淮腦子大概有點問題。尤其是在涉及趙芃的事情上,他有病。

  比如此時此刻,柳書彥就覺得,秦書淮大概是犯病了。

  他坐下來,給自己倒酒,溫和了聲音:“玉陽公主去了六年還是七年?”

  秦書淮不應他,柳書彥轉動著酒杯:“今年是第七個年頭了吧。”

  “這七年裏你做的荒唐事還少嗎?讓人找三四歲的小孩子找她的轉世,讓道士來家裏招魂,秦書淮,”柳書彥抬眼看他:“哪一次,她回來了?”

  “閉嘴。”

  秦書淮的聲音微微顫抖,柳書彥喝了口酒:“秦書淮,如果她能會來,要回來,早就回來了。沒有回來,便是不能回來。哪怕回來了,她不見你,便是不想見你。”

  “閉嘴……”

  “秦書淮,”柳書彥抬頭看向他,淡道:“你該放手了。”

  “我不放!”

  秦書淮猛地提高了聲音,眼中全是執著:“我不放手,我為什麽放手?我是她丈夫!我從九歲陪著她,我愛她,她也愛我愛我一個我為什麽要放手!”

  伴隨著他的聲音,琴弦驟然斷裂。

  柳書彥悲憫看著他:“如果真如你所說,她這麽愛你,為什麽不來見你呢?”

  柳書彥站起身來,注視著顫抖著的秦書淮:“如果真如你所說,她這麽愛你,為什麽你要這樣大吼大叫,來證明你們相愛呢?”

  “秦書淮,”柳書彥一針見血:“你自己都不敢確信,她愛著你,是嗎?”

  “抱著這樣一份愛情將自己活埋,何必呢?”

  柳書彥歎了口氣,將帕子交到秦書淮手裏,溫和道:“去包紮傷口吧,清醒或者會讓你痛苦,可是秦書淮,你不能一輩子活在自己的謊言裏。”

  “她不會回來,永遠不會了。”

  “如果她回來了,那麽,她也不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