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玉簪
作者:蘆羽      更新:2020-09-17 13:42      字數:2168
  翠煙雙手舉著茶色八仙過海托盤,托盤上放著天青色白瓷茶壺,嫋嫋升煙,翠煙小心翼翼的將托盤放下,笑道:“上回皇上來的時候賜的毛尖,放在櫃裏還未開,姑娘說茶葉放久了味便不好了,翠煙就拿了去年的雪水胡亂烹了,過了三遍,姑娘且先嚐嚐,看看如何。”

  樊美娘放了手中朱筆,輕捶了一下肩,接過翠煙遞過來的茶杯,吐氣如蘭,輕吹了一回,才小小的抿了一口。

  “碧沉霞腳碎,香泛乳花輕,翠煙你烹茶的手藝愈發是精進了。”

  “哪裏是奴婢手藝精進,平日裏烹茶不都是將茶葉就著雪水煮麽,也是姑娘這樣心細的人,才諸多講究,能品出其中的韻味來。倘若是換了翠煙,喝再多也都是一樣的。”

  樊美娘將茶杯輕放,掩麵輕笑道:“你烹茶究竟不是一朝一夕了,總該是有精進的,你這小蹄子,旁人誇你你還不受用了。”

  翠煙滿麵笑意,看了一眼杯中的茶,道:“畢竟是宮裏頭的茶,到底旁的是比不上的。”

  樊美娘唇畔凝了一絲冷笑,瞥了一眼茶杯,道:“能有什麽好稀奇的,身居高位,總得是有好處的不是。”

  翠煙打量了一眼桌案上麵的丹青,青山依綠水,煙雨蒙蒙,不同北地的豪邁,一派的江南秀麗風光,心下好奇,問道:“姑娘從未到過江南,怎麽筆下倒如此傳神?”

  “一位故人遍遊江南,回京城的時候對我說了許多江南景色,反正是閑來無事,不如就依著他說的,畫了出來,隻當我今生也是去過江南的。”

  樊美娘瞧著丹青,竟然有一瞬失神,自己如今便同囚鳥一般,守著這薔薇院,儼然是另一個陰森的後宮一般,年複一年的等元帝的偶然記起,這一世,怕是都要在這方寸之地裏終老,連領會山河壯麗的時機都是沒有的。

  “方才奴婢過來的時候,守門的小廝過來,十一皇子又過來折騰了,說是趕都趕不走呢。這個十一皇子也不知道是中了什麽邪,上回大鬧了一番,足足跪了一天,奴婢原先隻當是這梁子算是結下了,好歹皇上震怒,明麵上他是不敢再挑事的。誰承想三天兩頭的往薔薇院這裏跑,口口聲聲的至誠之心,必能動人,當真是叫人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姑娘,你看?”

  樊美娘皺了皺眉,思索了一回,終是道:“罷了,你帶他到園裏來見我罷。”

  雲清一身皂色銀線繡蟠龍長衫,身形俊偉,容顏倒沒有皇貴妃那般的精致,反而是有幾分元帝的影子在,雖不及雲澈同雲蔚的相貌,但卻自有一番好處,比之更為陽剛。眉濃而斜飛入鬢,眼睛細長,酒瞳深遠,鼻梁高且直,嘴唇同另外兩位皇子一般,或許是帝王家情淺而唇薄的緣故。

  樊美娘駐足在一盆紫色玉簪花的麵前,似是觀賞,又似是有閑愁萬種一般,雲清見了,萬般欣喜的走到旁邊,折了一朵玉簪,不等樊美娘發覺,便眼疾手快的簪在她的發中。

  “名花傾國兩相歡,你配這朵玉簪話倒是剛好。”

  樊美娘輕笑了一聲,道:“區區玉簪怎麽能跟牡丹相比,我也及不上楊玉真的傾國傾城貌。既然花同人都不符,自然也是擔不上這句好詩的了。”

  雲清麵色一窘,無奈的搔了搔頭,道:“我隻當你今日仍是不願見我的。”

  樊美娘美目流轉,瞧了雲清一眼,問道:“我今日見你如何,不見你又如何。”

  “你肯見我自然是好的,你若是還不願見我,那我明日還來,後日也來,明日複明日,反正你一日不見我,我便要守到你見我才好。”

  “那若是你天天都能見著我,久了生煩,煩後生厭,你又當如何處之?”

  “像你這樣的人,怎樣見都是不會生厭的,再者我這兩年沒少守在外麵,你老也不出來見我,通共見麵的次數我掰著手指頭都數的過來,更有,哪回你不是匆匆幾句話便把我打發走了。”

  樊美娘聽雲清這話說的竟十分的委屈,心中慨歎,十九的人了還跟孩童一般,“我不見你,是叫你知難而退,誰叫你沒眼色來。”

  雲清笑道:“我還偏生隻知道迎難而上,最最不會的便是知難而退了。”

  樊美娘白了他一眼,胸中積壓了許多怒氣,沒好氣道:“你是當真不知道還是如何,薔薇院裏來的隻能是當今天子。”

  雲清目光如炬,胸中仿佛能吞日月般豪情壯誌,道:“我離天子也不過一步之遙而已,況且父皇年老體衰,哪裏及得過本皇子。”

  樊美娘心中一震,道:“你瘋了不曾,竟然口無遮攔的說了這些瘋話。你瞧瞧這盆玉簪花,不知皇子覺得哪朵開的最好?”

  雲清指了指其中開的最盛的一朵,笑道:“這朵開的最好。”

  樊美娘淡笑著將花摘了下來,晶瑩玉指拈著花,將花的背後露了出來,花瓣上已經已經泛了點點的黃,襯著嬌美的紫色,直教人觸目驚心。

  “這花開的確實盛,但藏在花後麵的枯黃不日便會蔓延上來,所謂盛極必衰,就是這個理兒。美娘的年歲對皇子而言確實是大了,麵上雖然是看不大出來,但已是同這花一樣,用不了許久,所謂嬌媚顏色便會委了一地,再撿不起來的。何況以皇子的身份,今時今日鄭家如日中天的勢頭,多少青春貌美的姑娘願意相侍,何苦執著於一個老女身上,白白耗費了大好時光。動情容易,長情卻難,難保皇子他日天長日久的對著一張日漸憔悴的麵容能不移情。”

  雲清被她一席話說得一時竟也不知反駁,隻呆呆的瞧著她,良怔許久,長歎了一聲,才道:“總有一日,你會知道,我並非是鬧著玩的。”

  說罷便頭也不回的走了,站在大門邊,輕吟:“昨夜花神出蕊宮,綠雲嫋嫋不禁風。妝成試照池邊影,隻恐搔頭落水中。這首詩可算合襯你?”

  樊美娘瞧著他皂色衣袍由近至遠,自薔薇院裏色彩斑斕的深深花木移開,好似將滿園的花色都帶的杳杳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