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三十一年，暮春。

  “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麵不寒楊柳風。”

  小丫頭鈴蘭見歡喜穿的單薄，忙取了一件披風替歡喜披上，“姑娘如今大了，越發不愛說話了，成日裏捧著書，也不知在想什麽。”

  “這日頭照著人再暖和不過，哪裏就要披風了。你何苦跟在我跟前，倒不如出去逛會子，也省的辜負這好韶光。”

  “啊呀，知道姑娘是不願看到鈴蘭老在跟前晃悠，鈴蘭走便是了。”鈴蘭笑著甩著帕子出去了。

  歡喜一身煙紫色琵琶扣如意紋長襟緞衣，石灰色長褲，頭發隨意用湖藍色發帶綁著，俏臉比之之前愈發尖了，襯得一雙盈盈杏目愈發深沉，眉入遠山，膚如聚雪，櫻桃檀口，婉約綽麗，眼角的朱砂痣妖媚不已，褪了幾絲青澀，佳人傾國。斜倚在窗前，手持書卷，暖陽斜照，微風如熏，帶出一團團輕飄似雲的柳絮，飄飄揚揚，恰巧就落在發黃的書頁上，驚了閱書之人的眼。

  歡喜伸手欲捉，卻見窗外伸了一隻素白修長的手進來，手掌展開，掌心躺了一團小小柳絮。

  “公孫這些年辛苦積攢的藏書恐怕都被你看完了罷。”

  “雲澈哥哥。”雲澈一襲杏色祥雲滾邊錦袍，白玉簪子挽著烏發，愈發顯得身形提拔，巍峨如玉。目如點漆，削薄嘴唇，芝蘭玉樹，難掩風華。

  歡喜見是雲澈，忙放下了手中的書，踮著腳，將半個身子從窗戶探了出去，雲澈雙手便順勢一提，將歡喜自窗戶抱了出來。

  “讓我仔細瞧瞧，我們歡喜如今出落的愈發動人了。”雲澈雙手托著歡喜的臉，輕輕將她臉上的發絲撩開。

  歡喜親昵的拉著雲澈的手，兩人倚在廊上，天井裏滿簾的綠，隱隱綽綽，“雲澈哥哥今日怎麽過來了？”

  “婉妃如今十月懷胎，臨盆在即，宮裏上下早忙得一團亂了，父皇每日裏一下朝便是往婉妃那裏，如今人人都盯著婉妃的肚子，倒省了我許多事。想著我們的小歡喜一個人想必是悶的慌，便立馬過來相陪了。”

  雲澈從胸前拿了水色錦帕出來，歡喜忙接了過去，鼻尖輕嗅，笑道：“好香。”層層揭開，卻是幾塊糕點，芳香撲鼻，整齊用錦帕包著，一點都未曾壓碎。

  “知道你愛吃這個，今兒我在婉妃宮裏拿了幾塊出來，若是傳出去了，指不定被如何說呢。堂堂皇子，這兩年大大小小宮宴都去了多次，每回都要偷偷拿上幾塊點心，如今還到妃子的宮中拿去了。”

  “知道雲澈哥哥最好了，這錦帕上的牡丹花繡的倒好，富麗堂皇，還有這蝶兒峰兒的，也是活靈活現的。是雲澈哥哥身邊哪位姐姐的巧手，這樣兒的蕙質蘭心？”歡喜輕拈著錦帕，看著雲澈，笑著促狹雲澈。

  “哪裏比得過歡喜，深藏不露的，去年求你替我繡個香囊，到今年連影還未見著，當真是出神入化了，不然如何還未繡好？”

  兩人笑鬧成一團，在廊上推推搡搡。

  “才回便聽到仆人急急回報說六皇子來了，我還當你有急事相商，去書房看了一回，你人不在，我便知人是在歡喜這兒。”

  “公孫大哥，先生，你們二位這回出去又淘了什麽好東西回來？”歡喜整了整衣襟，理了理耳邊鬢發，笑道。

  公孫虛滿臉笑意，從身後拿了一冊書出來，道：“這可是好東西，我同先生選了許久才看到的，《四國奇聞錄》，你素來便喜歡看些獵奇的東西，這本可算是稱了你的心意。”

  歡喜忙接了過來，匆匆翻了幾頁，大約看了些，一時喜不自勝，扯著雲澈的袖子，要一旁的李元亮麵色似有不豫，看了一眼雲澈，道：“六皇子過來想必有事同子由商談，歡喜，你也好些日子沒好好陪我說說話了，不如陪先生我走一遭？”

  歡喜攙著李元亮，兩人在廊上慢慢走著，走了一會，李元亮便駐了足，望著麵前垂了一地的花束，鋪天蓋地的紫色映在人眼裏。

  “歡喜，你過不久便及笄了罷？”

  歡喜不知李元亮何意，看他麵色嚴肅，便答道：“再過一月便及笄了，先生這是？”

  “要及笄了，是個大姑娘了，我們如今人似浮萍，飄飄蕩蕩而生，有些東西連想都是不能想的。比如六皇子，往壞了說，權力相爭本就險惡，倘若哪日從高處跌落，是連我們這些平頭百姓都不如的，往好了說，他若是能榮登九五，天子身邊自然是少不了美人作伴的。你若是存了那樣的心思，我勸你還是早些斷了，省得到頭來傷心一場。”

  歡喜隻覺如心頭一陣涼意，不免帶了幾分悲意，道：“歡喜不過是覺著雲澈哥哥待人親和，故而與他和別人不同，並無別的念頭的，歡喜是什麽身份，自己省得。”

  李元亮雙眉緊鎖，麵上盡是隱憂，道：“先生說話直，你別惱，你爹爹沒了，我若是不多看顧著你點，他哪裏能放心，我說這些全是為你好。即便你沒這心思，難保他就沒有留意，他到底位高權重，你日後還是少同他來往罷。”

  “歡喜省得，先生今日想必也乏了，歡喜便不在先生跟前聒噪了，先回屋了。”

  歡喜說罷便轉身匆忙走了，一路走的又急又快，袖中雙手緊緊絞著，眼中一陣酸澀，往花木深處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