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宮燈
作者:蘆羽      更新:2020-09-17 13:42      字數:4085
  大慶國天元二十九年,雪災的事情剛緩,整個京城內外,上下歡騰,京畿花燈連綿,映照著爽朗的夜空,格外喜慶。

  雲澈雖是皇子,但因尚未封王,也仍舊在宮中住著,又因宮中之事,多有不便,便將歡喜、素心同李元亮安置在公孫虛的府邸之中。公孫虛的府邸至尚德門尚有一定的距離,不過卻挨著朝陽門,進出集市倒十分方便。府邸不大,布置卻頗為用心,典型的北方居所,一條小道從天井一路延伸至公孫虛的起居之所,後邊跟了一間雅致書房,東西廂房往常都是空著,如今歡喜、素心同李元亮住了進來。天井中間設有小池,如今池中隻剩了一些殘荷,兩旁遍植草木,蔥蔥鬱鬱,掩映的廊迂縵回,清麗雅致。大門旁邊是幾間耳室,是仆人專居之所,公孫虛特意給歡喜、素心同李元亮各撥了一名丫鬟伺候起居。

  公孫虛這幾日公務繁忙,每日天尚未亮便已坐上了馬車,往尚德門去了,回來後也不得閑。把個歡喜生生的是愁壞了,每日裏倚在窗前,望著蔥茸花木,長籲短歎的。

  小丫頭鈴蘭最初見歡喜這個樣子,少不了用言語去寬慰開解一番,見得多了,便也就任由她去了。素心瞧見歡喜在窗邊發愣,便拿手在她麵前招了招,卻見歡喜仍是呆呆的,便拍了她一掌。

  “我的好妹妹,你又在想些什麽?這樣兒的魂不守舍的。”素心穿著鵝黃色的夾襖,粉紫的湘裙,滿含春意,一張俏臉笑意盈盈的看著歡喜。

  歡喜抬頭見是她,便捏了她一把,笑道:“素心姐姐,來了怎麽也不說一聲,沒來的嚇歡喜一跳。才剛放晴,還不十分暖呢,你就把棉襖脫了,換上了薄夾襖,仔細等會兒涼著。”

  “我倒覺得還好呢,定是你每日坐著,身上發冷,今兒個天氣倒好,你的兩位哥哥不在,那就隻有我這位姐姐給你解悶了。”

  素心又吩咐旁邊的鈴蘭,“鈴蘭,快拿披風給歡喜披上。”

  歡喜起了身,任由鈴蘭同素心弄著,“素心姐姐,這又是準備帶歡喜去哪兒?”

  “你待在院子裏都快要忘了今夕是何夕了,你掰掰手指算算,再有兩日可就是元宵了。到時候公孫大人同六皇子想必都會得閑,你也不必一個人覺得沒意思了。”

  歡喜聽了,直覺日子過得飛快,才從十三郡回來不久的光景,原來已是近元宵的日子了。精神大振,笑道:“素心姐姐,虧得你提醒我,不然可真的是要白白辜負韶光了。”

  “我在房裏也閑得慌,想著跟你一起到市集上看看呢。”

  兩人在前麵攜手,鈴蘭在後麵跟著,出來朝陽門,往市集上過來。京城繁華地,集市之上,一路熙熙攘攘,生意往來不絕。元宵節素來是有情人相會的日子,不少女子便提前出來挑選衣飾等物品,胭脂水粉更是走俏,因此路邊多為買賣這些物件的小攤。彩衣羅裙,衣袂飄飄,湊出一副人間勝精的模樣來。素心早眼尖看中了一支貓眼石的銀簪,拉了歡喜在攤販上選了許久,挑了不少女孩子家喜歡的物件。逛了不久,素心便將身上的百寶袋裝的滿滿的了,連後麵的小丫頭鈴蘭也看花了眼,忍不住也買了幾樣。歡喜一路走馬觀花的,一路琳琅滿目的,反倒不知道該買些什麽。

  正走著,卻看見前麵一個攤上掛了許多宮燈,風吹燈轉,抖落數段風光。宮燈錯落,四個角鏤空成梅花的樣式,紅色的流蘇柔柔垂落,娟麵上畫著各色花樣,人物鳥獸,神形兼備。一名青衣緞袍的少年人正手執畫筆,輕柔的在宮燈上麵畫著,筆觸清淡,筆尖所到之處,則是人間美景。

  “姑娘,這位公子的手真巧,鈴蘭還是頭一回瞧見這麽漂亮的宮燈呢?”小丫頭鈴蘭在歡喜身後說道。

  歡喜用手觸著掛著的盞盞宮燈,最上麵的一盞四麵畫的是四大美人的花樣,似是同歡喜有緣一般,在風中打了一轉,堪堪落在歡喜的眼中。“這位大哥,我要最上麵那一盞。”

  少年聽了,停了手中的筆,抬眼看了看歡喜。竟是十分清秀的模樣,尤其是一雙黑眸,如同鏡花水月般的迷蒙,淡淡的說了一句:“最上麵的那個宮燈是不賣的。姑娘不如看看別的?。”

  歡喜聽了,急切道:“為何單單不賣最上麵的那一盞宮燈?”

  “宮燈是在下所製,賣與不賣,皆在在下的一念之間,無須緣由。”

  素心見歡喜對那盞宮燈喜歡的緊,便在旁邊幫腔道:“既然是做生意的,便沒有將別人拒之門外的理兒,若是不賣,又何苦將它擺放出來招搖,叫人想著?”

  少年冷笑了一聲,卻是不願再同歡喜等人多說一般,低頭仍舊作自己的畫。素心見了心中生氣,還要說話,一旁的歡喜扯了扯素心的衣袖,笑道:“不妨事,宮燈這樣的物什可有可無的,別為了這個反倒生起氣來,那樣反倒不美了。那盞宮燈雖然是漂亮,但未必就再沒好的了,這京城十裏長街綿延不斷,總該有盞合心意的。”

  素心聽歡喜都無所謂的樣子,自己便也不再好說什麽的了,兩人正轉身欲走,卻聽到後麵一聲大喝:“王吉夢,你還敢在這兒擺攤,存心是讓咱們王氏一族丟臉不曾?上回在東街那邊搗了你的攤子,才攆了多少日子,你又跑到這西街來了,今兒我非得廢了你這雙手,叫你再不能出來擺攤。”

  歡喜回頭,說話的卻是一名白衣公子,年歲不大,身後跟著幾個黑衣家奴,一張臉粉團似的,生的清秀異常,又兼具女子嫵媚,桃花目灩灩生波,冬雪膚瑩瑩含光,額間一點菱花胭脂痣,一張臉帶著怒意,兩頰緋紅。黑發用東珠金絲發帶輕係,項上戴著掐金絲雙比目銜玉項圈,玉色通透,一望便知價值不菲。腰間纏著繡銀線白色矜帶,上麵綴了不少玉佩、綠鬆石之類的寶石,通身的紈絝子弟的做派。

  歡喜看了,心中微歎,如此一張好皮囊,當真是可惜了。長街之上人來人往的,如今見到有熱鬧可看,一個個的圍在旁邊。

  王吉夢放下了手中朱筆,冷笑一聲道:“我哪裏就丟人了,吉夢憑全憑自己,終日長街作畫,以易衣食,不偷不搶,光明正大的很。不像你這位王家大少爺,一看便知尚未斷奶,隻知道自己衣食無虞,哪裏知道別個尚且艱辛難言。”

  王吉夢話一出,早將這位白衣公子激的滿麵通紅,直跺腳,對著身後的奴仆怒道:“你們還愣著做什麽,還不把他的攤子砸了!”

  “你若是再敢叫人動我的東西,我便去找伯父,我不過是個不成器的王氏旁係子孫怎比得你這個堂堂長房長孫貴重,想必堂弟身負重任,也該更得伯父器重罷。”

  一番話直捉白衣公子的痛腳,一時間憋的臉通紅的,卻又說不出話來反駁,桃花目瞪的大大的,恨不能生吞活剝了王吉夢。

  “反正日後你來擺攤,我便讓你做不成生意,你們幾個還不把這裏圍起來,看誰敢過來買他的宮燈。”

  幾個黑衣家奴便將小攤團團圍住,凶神惡煞,一旁觀戰的百姓都識的這名白衣公子的來曆,哪裏敢輕易沾染的,幾個原本想買宮燈的人都紛紛散了開去。白衣公子瞧見了甚是得意,示威的看了王吉夢一眼。

  “這位公子,我要這一盞歲寒三友的宮燈。”歡喜亭亭走了過去,麵帶笑意,放了一些散碎銀子,取了宮燈。

  “姑娘還是放下宮燈,把銀子拿去罷,王家人不是姑娘能惹的起的,若是姑娘因為在下連累自身,吉夢心中更要愧疚了。”

  “王氏一族自發跡到今日已有幾百年的時日了,縱使朝代更迭卻依舊牢牢盤桓在朝中高位,出了幾十位宰相,堂堂的鍾鳴鼎食之家,位越高言行卻越見謙卑,世人皆知王家門風甚嚴,你們二位既是同宗,更該比旁人要互相扶持。若是王家後輩都是這樣的德行,樹大招風,難免會有樹倒猢猻散的一天,天子腳下,一個區區的世家大族再如何的猖狂能越了皇家去,一言一行總會有人替你們記著的,若不謹言慎行,千裏之堤也是要潰於蟻穴的。”

  歡喜一番話說的何等恣意,一旁的人聽了都驚心的厲害,想想王家勢力如何之大,如今雖有鄭家與之分庭抗禮,可不管如何王家幾百年的根基都是擺在那兒的,千古第一氏族的名號絕非須有,歡喜話說的口氣如此狂放,指不定要沾染上大事了。

  王吉夢聽歡喜的話說的透徹,心中佩服不已,一旁的白衣公子麵上仍是鎮靜,心中卻是慌亂不已,自己在王府之中,隻知自己家族如何勢力滔天,卻忘了王家再如何也不過是皇家的臣子,振興覆滅都由龍椅上的人掌控。

  “好大膽子,一張刁嘴,隻怕要先覆滅的是你。”

  “辰秋,你又出來生事了,上回爹爹才訓了一回,如今舊傷才愈,又想添新傷了不曾,你若再不本分些,下次休想讓我求爹爹帶你出來。”

  歡喜聽得耳旁一陣清麗婉轉的聲音,出聲的女子水藍色繡銀線芍藥小襖,粉色流仙裙墜在鞋尖上,發絲輕結成髻,羊脂玉簪斜挽,容顏同那名白衣公子有九分相似,鮮豔嫵媚,唯獨少了額間少了一粒菱花痣。舉止端莊,一看便叫人想著詩書之家,深閨大院之中養著的閨秀,麗質天成。

  “阿姐,你過來了,我還當你同煙雲進香去了,一時間不會出來的,今日倒快,”王辰秋白了一眼王落霞身邊的丫鬟煙雲一眼,旋即便又臉上堆滿笑意,“姐姐怎麽不先歇歇,到這長街來作甚,沒得沾染晦氣?”

  “我再不來,指不定你又得鬧多大笑話呢。”王落霞笑著輕拍了一下自家弟弟的臉,又對王吉夢施施然行了一禮,“堂哥,辰秋他性子便是這樣,落霞給你賠禮。”

  王吉夢見她過來,早已是手足無措的樣子,忙揮手道:“不妨事,不妨事。堂妹,我近日新製了一盞美人宮燈,不如就送於堂妹?”

  “不必了,府裏都點有燭火,要宮燈作甚,過不久又是元宵了,堂哥若是看見什麽合心意的人,不如把這盞宮燈送給她,落霞也好向爹爹求個恩典。”

  王吉夢聽的心中一澀,勉強笑著,望著掛著的美人宮燈,分外孤寂的在風中打轉。

  “辰秋,我們回吧。”

  王辰秋心雖不願如此輕易的就饒過歡喜,王吉夢二人,但自家姐姐已經發了話,也不好再多說什麽,二人帶著奴仆不一會兒便離了長街。

  歡喜見王家的一行人都走了,想著自己耽誤許久,素心同鈴蘭都在街上等自己,忙走了過去同她們會合。

  “讓素心姐姐等久了,如今閑事也管完了,再逛一會子,便該回去了。”

  “你剛剛話說的重,我怕你同王家就此有了芥蒂,六皇子的母家又是王家,你終究是跟在他身邊的人,原不該把話說的太利害的。”

  “罷了,先將這個放一邊罷,沒得把人興致都壞了,我看你跟鈴蘭兩個還未逛足,不如我們再看看罷。”

  “姑娘——”王吉夢提著那盞美人宮燈趕了過來。

  “姑娘既然喜歡這盞宮燈,不如就送給姑娘罷了。”說罷便見宮燈的提柄放在歡喜手中,還未等歡喜說些什麽,便立馬回去了。

  歡喜有些發愣,一旁的鈴蘭便道:“真是個怪人,方才要買不讓,如今倒白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