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遇
作者:蘆羽      更新:2020-09-17 13:42      字數:3120
  楔子

  大慶國天元二十八年,冬,天降大寒,民眾凍死凍傷者無數,史稱天元之難。

  錦繡宮內,錦妃正斜倚著身子靠在貴妃榻上,四周雕梁畫棟,四個角都燃著旺旺的銀炭,宮室之中一片春光融融。錦妃一身蜜色合歡緞宮裝,高綰著靈蛇髻,發鬢之間斜插著幾根飛鳳金簪,鳳嘴上都銜著一顆圓潤的東珠,盈盈耀著微光,襯得她本就瑩白的皮膚更顯柔美動人,一雙美目橫波,兩道黛眉生煙,櫻桃檀口,如此顏色,也難怪會寵冠後宮。

  下首跪著的是當朝大將軍鄭勇,亦是錦妃的嫡親哥哥,他身上還穿著上朝的朝服,低著頭道:“據探子回報,六皇子中了數箭之後被打入了河中,如今天寒地凍,他絕無生機。”

  錦妃聽了這話唇畔凝了一絲冷笑,“之前十二的事不也是這麽想的麽,如今不也活著封王了,本宮隻要見到老六的屍體,這顆心才能放下,本宮不容許小八稱帝的道路上有絆腳之石。”

  鄭勇聽的心中一緊,眸中精光一閃而過道:“微臣明白。”

  幾場大雪下來,連蓮花鎮這樣的的南方小鎮也受不住這般的寒,往日裏清亮的蓮花河也結上了厚厚的冰,隱約還能瞧見下麵有水流湧動。聚緣客棧內也一改往日裏客似雲來的場麵,偌大個大堂隻坐了一桌。坐在上首的是本地的私塾先生,姓李字元亮,因他喜愛菊花,鎮上的人都喚為他陶翁。下首的是他舊時的學生公孫虛,去年秋試時皇上欽點的狀元郎。八仙桌下籠了一盆炭火,桌上也架起了火鍋,旁邊放著各色葷素小碟,一壺溫酒,兩個盞兒。

  “子由,如今天寒地凍的,你放著你的大學士不做,從京城千裏迢迢趕赴,難道隻是陪老夫推杯換盞不成?”

  公孫虛笑了笑,“學生一心想著要踏雪尋梅,哪裏還管的了路途遙遠。實不相瞞,此番前來是為尋人。”

  李元亮推了推頭上的氈帽,道:“你倒學的油滑,偏拿什麽踏雪尋梅來哄我,前些日子我倒聽了一件怪事,鄰近蓮花鎮的秋田鎮有兩股匪盜交火,死傷了不少呢!”

  公孫虛聽他話裏機鋒,竟是隱隱知道六皇子之事一般,“先生對那匪盜又知道多少?”

  李元亮抬手給自己斟了一杯酒,“我雖處江湖之遠,對京城之事亦不是一無所知的,慶元帝登基近三十年,膝下隻有三子,王皇後早逝,後宮之中錦妃一人獨大,前朝早就形同水火。秋田鎮多年無匪,官府卻以匪盜之說愚民,自然是幹係非常,如今大慶國正受雪災,不久前又聽聞,皇上指派六皇子南下視察災情,倒不難推斷出這些來。”

  公孫虛聽了心中不由暗暗欽佩,“先生有經緯之才,卻隻願縱情於山水之間,實在可惜,六皇子本是嫡長子,文韜武略,皆因皇後早逝,才遲遲未能入主中宮,八皇子處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錦妃勢大,外戚強悍,勢必會掀起腥風血雨,十二皇子平和不爭,早已封了安王,現居親王府了。六皇子與我是至交,他遇伏音訊全無,因此學生才趕赴過來。”

  兩人正說著話,這時有人打了簾子進來,來人身姿輕盈,外麵罩著一件湖水藍纏枝忍冬披風,腳蹬著一雙鹿皮小靴,一張臉俏麗異常,美眸含情,膚色如玉,眼角一顆朱砂痣,豔若紅梅,點綴的她純美動人。歡喜臉子一抬,便瞧見李元亮同一白衣秀士坐在大廳內,便笑道:“難為我爹爹千想萬想的,先生也不來看一回,原來是在這兒煮酒論英雄來了?”

  李元亮瞧見是她,心下亦是欣喜異常,“我可老咯,哪有那樣的風流雅興,你這潑猴兒,這麽冷的天倒還出來,小心摔著了叫你爹擔心,趕緊到坐到這裏來暖暖手。”

  歡喜走近了去,叫醒了兀自昏睡著的小二哥,拿了一尾大魚,要換一瓶這裏的杏花酒。

  “如今外麵又在下雪,路越發的不好走,偏生爹爹好那杯中之物,隻顧著解饞,哪裏顧得了歡喜冷不冷,累不累?這位哥哥是?”

  一段話下來,偏歡喜說的嬌{和諧}嗔無限,叫人生憐。李元亮撫了撫須,笑道:“你身上怕是又置了不少衣物,可見你爹爹用心,偏你還這樣不知足,真真是個潑猴兒,這位是我舊時的學生公孫虛,方從京城過來同我一敘。”

  歡喜抬眼細細打量公孫虛,他白衣勝雪,戴著一頂白色氈帽,麵如冠玉,清正雅和。行動舉止之中別有一番名士風流姿態,便想起昔年先生曾有一名學生中了狀元,一篇《清都賦》名揚天下,幾乎使得京城紙貴,舉凡婦孺小孩都可吟誦幾句,想必就是此人無疑了。歡喜朝他福了福身,道:“先生高足既至,歡喜可不敢久留,免得叫人看了笑話去。”聽得公孫虛不由得笑了,“姑娘這般伶俐,子由怎敢笑話。”

  “你這般刁鑽古怪,哪會輕易讓別人看了你的笑話去,我叫小二給你切上兩斤牛肉,算老漢我孝敬你們爺倆的,”李元亮瞧見歡喜手中還提了幾包中藥,便又問道:“你父親病了不曾,你提著草藥作甚?”

  歡喜接了小二哥送過來的酒並牛肉道:“爹爹倒沒有事,隻是上回爹爹在河中打漁時救了一個青年人,傷的十分重,修養了好些日子,如今大好了,再抓些中藥讓他調理調理。”公孫虛聽到這兒,心裏陡然清明,還想細問,旁邊的李元亮卻覷著眼,便將滿腹疑問壓了下去。

  “歡喜,許久不曾見你爹爹了,明日我與你公孫哥哥同去拜訪可好?”

  歡喜麵上歡愉,便道:“求之不得呢,先生肯來,也省的爹爹日也嘮叨,夜也嘮叨的,天色不早了,外頭還在下雪,等下回去更不好走,歡喜先回去了,把這事告訴爹爹,也叫他樂一樂。”便提了東西,仍舊打了簾子回了。

  不多時,李元亮與公孫虛亦酒酣飯飽,領著公孫虛往自己的陶然居去了,雪路難行,二人一路逶迤前行,不多時也就到了。公孫虛見這陶然居通體竹製,外麵架著籬笆,築著一道蘆們,上麵書了一塊牌匾,陶然居三字飄逸出塵,便對李元亮笑道:“現下我可明白先生為何放著京官不做,要跑到這荒郊野外來當私塾先生了,如此美景,豈不比在京城快活許多。”

  二人說說笑笑,一同進了屋,童子鬆竹瞧見他們二人回來,忙又添了一爐旺旺的火,沏了壺茶,便退下了。公孫虛瞧了瞧屋裏的陳設擺件,無一不古樸蒼勁,“先生還和以前一樣,風流雅致,我倒不知先生何時竟收起女學生來了?”李元亮笑了笑,“你倒迂腐,別看歡喜是女流年紀又輕,卻自有一番別人不曾有的靈氣,之前我也是不大願意收女學生的,到底不合禮製,她偏生性子擰的很,知道我愛菊,不知從哪裏竟給我搜羅了好些異菊,心思至誠,我與她爹爹又是忘年至交,兼之她身世淒苦,被她爹爹撿著時還小,她爹一直都寵如珍寶的,不好推卻的,她倒伶俐機敏,比那些男學生有過之而無不及的,也算是一樁美事。”

  “我聽歡喜說的,倒像是六皇子也不一定,若是的話,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了。”

  李元亮抿了口茶,“這茶水泡的急了些,還未出色,你倒無須焦躁,歡喜與她爹都是再好不過的人,六皇子在他們那裏,必然是極好的所在的。我這些年遠居江南,也約莫聽了些流言,如今省上愈發糊塗了,終日裏隻顧與錦妃宮闈廝混,朝政大事一應不管,京城周邊的十三郡受雪災極為嚴重,民眾凍死者無數,商人們囤積居奇,米麵炭火棉布供不應求,大戶人家仍是笙歌豔舞不停,黎明百姓卻是夜難安枕。不時有暴動發生,一旦匯成大勢,京城恐有圍困之憂啊!”

  “先生洞察,如今朝堂內外,風雲際匯,恐有大變,君上之位,本該是賢德者居之,成與敗,亦不遠了。”公孫虛心裏隱憂不斷,李元亮有心讓他放下心來,便從書案上拿了一本書來,“子由,你瞧瞧這是什麽,為師心思苦費良多,才到手這麽一本。”公孫虛接過書,一瞧,卻是前朝有名的宰相陳鬆鶴所著的《戡亂記》,陳鬆鶴少時便被稱作神童,十二歲中了狀元,二十歲拜相,曾誅何氏,整頓朝綱,一改往日裏朝中頹唐之氣,晚年辭官歸家將畢生之事著了《戡亂記》一書,前朝覆滅之後,此書也被查禁。“先生竟然能將此書尋到,實在是平生一大樂事。”李元亮笑道:“此書我已看了不下百回,其內容之精妙,無窮無盡,可惜這麽一本關乎國家社稷的好書竟然被禁了,你今日可有眼福了,為師將這書借與你一觀,也好替你打發這淒清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