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逐之地 第六十九章 鏡花水月
作者:憶一簾舊夢      更新:2020-09-15 04:04      字數:4418
  嘭!

  鏡女的麵前蕩起一層透明的漣漪,仿佛有一層水幕立在她的麵前,將眾人祭起的法器統統擋下,即便是三皇子的黃金長矛亦不能近身。

  “昭華易老,莫負紅妝,望公子憐惜。”鏡女輕笑,勾魂奪魄。

  杜軒道心堅固,不為所動,眾人也紛紛封閉五官,不視不聞,狠辣出手。洞中法則滔滔,刀槍劍戟發出炙熱的光芒,如水一般奔騰,向鏡女淹沒過去,種種手段光輝奪目。

  “浪蕩紅塵,如浮萍浪梗,終是夢幻泡影,鏡花水月。”鏡女麵色哀怨,手中紈扇一繞,一麵如水幕般的鏡子出現在眾人麵前,波紋亂顫,晶瑩剔透。

  眾人手中的兵刃紛紛落入鏡中,穿透水幕出現在了鏡子裏。他們的兵器像人一般與原本的主人對視,眾人麵麵相覷,這一幕令人心驚膽顫。

  呼~

  無數麵鏡子憑空出現,將眾人團團圍住,無數個鏡女出現在前方,妖嬈的身段在鏡中蕩起層層漣漪。無論空中還是腳底,水鏡無處不在,鏡女無處不在。

  一人受驚,不自覺的往後退了一步,頓時原地消失,出現在了他身後的鏡子裏。那麵鏡子中的鏡女挽起纖纖玉手輕輕勾動他的下巴,他竟然跪伏了下來,像一隻狗一樣爬到她的身後。

  “鏡花水月,造化神術!”杜軒震駭萬分,這種神術過於駭人,真真假假鏡中有鏡,造就無數鏡中世界,麵前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或者說所見的一切都是假的。

  當你不知道她的存在時,她就是假的,當人以任何形式感知到她的存在時,她即是真的。這就是她的鏡花水月在造化神術上的造詣。

  滴答~

  像是水滴落入湖麵,所有人同時落入一麵各自不同的鏡子中,被鏡女的神術分散開來。所有人麵前的景象皆有不同。

  杜軒眼前站著的冉景,穆浩雲麵前的太上皇,若雨身前的月樓不化骨,龍佑前方匍匐著的地底大龍

  所有人都看到了心底最害怕,最畏懼的那個人,眾人內心深處的恐懼被鏡女挖掘,放大,成為了各自的行刑人。

  “南溪子,逆徒!欺師滅祖,離經叛道!你可知罪?”鏡中的冉景大聲嗬斥,縱使是假象,杜軒也是心神一顫,前世浮沉四千年,冉景像是老父一樣愛護了他三千年,即是師徒決裂又鬥了一千餘年,但打斷骨頭連著筋,作為他前世今生修行路上的引路人,他也不由得生出一種忐忑的心情。

  “不孝子杜軒,恭請老師上路。”杜軒低頭一拜,道心堅固,太皇,太明,清明,玄胎四劍在他腦後凝成,宛如四顆大星劃過天幕,又如神祇一怒連點四指。

  “孽徒!”

  冉景大袖一揮,太虛一炁拂過,淩霄四劍紛紛墜落。他手捏一枚天極符篆,敕令,向他印來。

  符篆上道紋生輝,玄奧複雜。一股似天怒的氣機爆發,蒼穹之上伸出一隻龐然大手,要將他打入萬丈深淵。

  “天地八荒,唯我永存!”杜軒叱吒,八荒神拳湧動出不朽的光,法則之力澎湃洶湧,在天威麵前,他就像是一個卑微的小黑點,卻爆發出不屈的戰意,向天出拳!

  嘭!

  虛空破裂,道紋炸響,一道道黑色裂紋迅速蔓延,九天十地都在顫抖,這一方小世界布滿了裂紋。

  “戮神!”

  冉景又出一指,戮神指迸發出恐怖的淩厲氣息,似能洞穿大世界的可怕光芒束成微不可查的一線,像是天地間的唯一,一指動蒼宇,眾神皆顫栗!

  噗!

  這一指近乎天崩地裂,攪動起無窮威勢,落在他身上時卻無聲無息,陡然消失,隻傷到了一點皮毛。

  杜軒猛然醒悟,冉景師尊的戮神指本是他修出的第三枚道印,原本名為伐仙指,隻是他並未完全修成,故而又名戮神指。

  所以在他的記憶中,戮神指是師尊的短板,而非最強的殺招。所以這一指雖然聲勢浩大但並不能傷到他,也就是說,鏡中的一切都是虛幻的,是眾人內心的恐懼,一切的一切都是妄念,隻是造化神術過於神異,以假亂真,造就了這一切。

  同時鏡女並不會知曉冉景的存在,也就是說其實一直以來,都是鏡女的神術在引誘著他跟鏡中的自己對決。

  杜軒莞爾一笑,並出兩指點向自己的額頭。

  “道心劍!”

  他與虛妄中勘破了真實,道心劍於心底爆發,道心之火熊熊燃燒,道焰火苗仿佛是一切妄言的克星。鏡中世界開始崩碎,塌陷,消失。

  啊!

  鏡中的冉景樣貌痛楚萬分,仰麵倒地垂死掙紮。肉眼可見的裂紋在他身上蔓延,他像是鏡麵一般破裂,篩動。

  “南溪子救我”

  他伸出殘破不堪的手掌,向他悲憐的求救,破碎的裂紋已經布滿了他的全身,隻差一步便灰飛煙滅。

  杜軒心中忽然一疼,無數記憶湧上心頭,哪些曾經的嗬護,溺愛,關懷編織出層層枷鎖,將他的道心勒的生疼。

  “老師”他情不自禁的呢喃一聲,留下痛苦的淚水,道心之火停滯熄滅。

  鏡中世界忽然停止了破碎,場景忽而一變,冉景坐在了一麵蒲團之上,身後就是無為殿。這是他當年求道時的場景。

  “逆徒!不知悔改,竟敢弑師?”冉景發出一聲道喝,宛如晴天霹靂直指道心。

  杜軒被他一聲嗬斥,跌倒在地上,從青城習來的種種神術居然漸漸消失,就連四九道印都在離他而去,轉眼間他竟成了一個凡人!

  冉景收走了他所教授的一切!一切又都回到了原點,他又成了那位在南溪山下放牛的癡傻幼童!

  “逆子!上路吧!”鏡中的冉景長身而起,一隻大手按在他的頭顱之上,隻需輕輕一捏,杜軒便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永遠的困在了鏡子裏,永遠的沉睡下去,而鏡女則會多一個忠誠的奴仆。

  “唉~大道無形,道法自然,我終究還是不能入無為道境。”在他紫府神台盤坐的真實冉景歎息一聲,杜軒的那兩滴清淚終究還是再次觸動了他的無為道心,他拂了拂衣袖,長身而起。抬手揭下封印在他體內的幾處符篆,邁入茅屋中,掩門閉戶,再無聲響。

  失去了天極符篆的封印,九天彩雲再度流動,虛空裂痕橫隔九天吞吐靈炁,一條靈河貫穿內景,三百六十一處大穴熠熠生輝。

  紫府神台時隔許久終於再次溝通了大世界之力,壓製得越厲害,反彈得越猛烈。內景處處迸發出奇異的光,琪花瑤草瘋狂生長,處處彌漫蓬勃的生機。

  九天彩雲灑落霞輝,點點鴻蒙紫液落入凡間,整朵彩雲居然都是鴻蒙靈氣所化!濃鬱的令人震驚,幾乎都快要化作鴻蒙紫氣了,比龍眼石劍處易清借龍脈溫養的那縷鴻蒙之息更加強橫,可謂珍稀至極,鳳毛麟角!

  轟隆!

  靈河震動,隱隱出現紫色。比之前更加的波瀾壯闊,堪稱是一條大江了。江麵掀起無邊的浪濤,又從無數的浪濤中走出許許多多的‘杜軒’。

  其中一人跳出了靈河,像一位農夫一樣荷鋤耕種;又有一人伐倒了新生的神木,扛著木材蓋起了木屋;還有一人泛起了一葉偏舟,於靈河之上擺渡,竟然是在捕魚

  形形色色的人生百態,給內景世界帶來了無限生機,宛若一個真實的世界。

  杜軒遲疑了,他在森羅萬象中看到了一個人,一個本不應存在的人,一個早就迷失在鴻蒙中的人,亦是史前青城時代最具才情的那個人——惠子瑜!

  他風度翩翩,眸若清泉,站在彩雲深處向他揮手致意。

  “沿著龍脈而行,我把一切的答案都放在了龍脈的盡頭”惠子瑜淡然一笑,風輕雲淡,微風拂過,他隨風而逝,仿佛從未存在,亦如當年,兩人隔岸相望,中間橫隔兩萬餘年。

  “師兄!”

  杜軒一驚,想伸手抓住他,卻又在指縫中流逝,他愣了愣忽然笑了。

  “走出鴻蒙第一人!哈哈,師兄你贏了,愚弟甘拜下風。”

  杜軒向著彩雲拜了拜,而後回歸本體隨手抓住鏡中‘冉景’按在他頭頂的那隻大手,笑問道:“老師,大道大行大道大為方為無為。”

  這句話不知是說給眼前的‘冉景’還是內景中的冉景所聽,隨後他輕易的捏碎了‘冉景’的手腕,鏡中世界也隨之支離破碎。

  至此,他對於冉景的所有情感,所有道心趨於完美,道心完整,再無波瀾。

  數十道身形從他的靈河中跳出,許多‘杜軒’落入鏡中世界,惠子瑜借袁澤之手留給他的史前隗寶,鴻蒙造化大神通——三生萬物,初次顯露。

  無數‘杜軒’手捏道心劍紛紛跳入無數麵鏡子之中解救眾人,而他本人則獨自麵對其中最強的三個鏡中生靈。

  隻見他雙手抱圓,施展道一大神通,將穆浩雲,若雨,龍佑三麵鏡子合一,徑直跳入其中。

  此時,穆浩雲的麵前端坐著一位頭頂九龍帝冠,身穿九五至尊皇袍,高聳入雲的偉岸身影,而他就像螞蟻一般的渺小,可憐。他伏在地上失聲痛哭,淚水像是雨點一般滑落。

  若雨身前站著月樓不化骨,一口血棺中正汩汩的流淌著眾生之血,她披頭散發,麵無表情。一雙蒼白利爪洞穿了她的胸膛,她無力的垂下了頭顱,已經奄奄一息。

  而龍佑的麵前匍匐著一頭土黃色的真龍,山河大地都是他的身子,奇峰異巒不過是他的龍鱗。他是如此的偉岸,卻又如此的殘破。龍佑一邊大哭一邊往嘴裏塞著各種東西,奇珍神鐵,刀槍劍戟,甚至是泥土砂石,他無助的跪在地上,雙手已經刨爛,根根白骨突兀在外,觸目驚心。

  但他仍然沒有放棄,拳頭大小的石子塞入嘴中,鋒利的劍刃割裂了他的嘴角,他哭著,塞著。仿佛這樣就可以阻止巨龍死去,仿佛這樣就可以彌補龍脈的殘缺。

  杜軒一腳踏過,定住日月山河,在鏡中世界他甚至可以為所欲為。隻見他一劍將月樓不化骨梟首,輕輕抱起若雨,道心劍從他的指尖迸發,衝刷若雨的心神。

  “那血棺可是寶貝,你要是不要的話,就歸我了。”杜軒在她耳邊呢喃一句,道心之火驅逐了所有虛妄,但她如果在鏡中接受了自己的死亡,那即便是杜軒也很難將她拉回。

  “我的!”

  若雨驚呼一聲跳了起來,剛剛那前後透亮的兩個血洞也隨之消失不見,她貪婪的趴在血棺之上,把頭身在血棺裏咕嚕咕嚕的吸食月華,不多時竟長出了血牙。她開心的踩在不化骨的背上仰天長嘯,宛如女魔頭。

  杜軒搖了搖頭,又來到穆浩雲身邊,看著眼前偉岸的身影讚歎一聲,如果太上皇真有這麽大的話,那至少也是真神境了,甚至更加的強大。

  而這一切都是穆浩雲心中的虛妄,是他內心深處的恐懼,在麵對太上皇時平日裏意氣風發的他竟然是如此的無力。

  “穆兄,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匹夫有勇,敢於天爭否?”

  穆浩雲怔了怔,驚訝於杜軒居然來到了他的鏡中世界,或者說是他的內心世界。他慌忙擦幹了眼淚,不願意在別人麵前流露出柔弱的一麵。

  他苦笑道:“你不會明白,太上皇便是天,沒有人可以忤逆他。”

  仿佛在映襯他的話語一般,鏡中的太上皇坐在龍座之上向他伸出了一隻大腳,就像是要碾死一隻螻蟻一般要將他踩死在腳下。

  穆浩雲驚恐萬狀,連忙將杜軒推到一邊,大哭道:“你走!快走呀!不然就來不及了!”

  杜軒看著頭頂如同山巒般的大腳笑了笑,“我走的了,但這芸芸眾生呢?又能躲到那裏去?”他甚至連一式道心劍都沒有使出,隻是以道語不停的提示他。

  像穆浩雲這樣的豪傑,他與沒心沒肺的若雨不同,他承擔了太多太多,哪些本不屬於他的重擔,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即便杜軒這次幫他驅逐了心魔,以後還會有更多的心魔浮現,同時也會更加的強大,能救他的唯有他自己。

  看著漸漸壓下天幕的巨腳,穆浩雲愣住了。一直以來他都活在了被太上皇支配的恐懼之下,頭頂的巨足宛如籠罩西蠻的那片陰霾一樣,巨大,恐怖。

  他攥緊了手中的長槍,仰天怒吼:“你不是真正的王!而我終將是西蠻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