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朝暮洞天(一)
作者:躺春茶      更新:2020-09-10 08:44      字數:3809
  “殺人?沒有人被殺啊。”

  不管白梨怎麽描述幾天前發生的那場連環惡性殺人事件, 主角團的反應都如出一轍地迷茫不解。

  李成言成了罪魁禍首,直接當著書院弟子的麵毀掉了扶乩琴,說出他自以為的真相, 最後被他兄長親自拆穿, 惱羞成怒之下摧毀秘境,慕名至此的修士看了場熱鬧,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主角團也有驚無險地全身而退,準備今晚在尺素江畔放完花燈後,明天一早離開蒹葭渡前往東域。

  白梨看著繪聲繪色描述計劃的綾煙煙、喜形於色的夏軒,還有抱著劍笑容滿麵的薑別寒, 感覺一陣恍惚。

  沒有苦大仇深, 也沒有虐心虐身, 三個人和往常一樣, 一路歡笑著打打鬧鬧。

  “阿梨, 你不想一起來東域嗎?”

  白梨先隨口答應,而後狠狠掐自己一把, 很疼,是真實的,不是做夢。

  她又走上前,挨個把三個人掐了一遍,三人都痛呼起來。他們會疼,也是真實的, 不是幻境。

  書院的青牆白瓦、江畔色彩斑斕的石頭、擠在水麵打旋兒的花燈、來來往往的人影,無一不是真實的。

  白梨抱著花燈蹲下來, 有些懷疑人生。

  難道她之前才是在做夢?

  “阿梨,快把花燈放了吧,”綾煙煙在一旁催促:“太晚了, 我們該回客棧休息了。”

  白梨回過神,將花燈鬆了個角,那張五人畫像夾在裏麵,她又摸了摸頭發,梨花華勝也在,身上該少的東西,一個都沒少。

  她走到岸邊,想將花燈推入水中,卻昏昏沉沉地被岸邊石頭絆了一下,差點摔進河裏。

  等等,差點摔進河裏……這劇情點怎麽也有些熟悉?

  花燈卡在石頭縫裏,白梨站在岸邊束手無策,伸長手臂也撥弄不到。她回頭想找其他人求助,卻見方才還站在這裏談笑風生的三人,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

  她在綴著點點花火的黑夜裏四下張望,岸邊絡繹不絕的人影驟然少了大半,唯有一池載滿花燈的江水微波蕩漾。

  “他們已經先回去了。”聲音自背後響起。

  少年站在不遠處的樹下,身上跳動的光影呈現一片失色的空白,白梨微微眯起眼,過了片刻,他的眉眼才像凝聚在白霧中的殘墨,從那片空白中浮顯出來,若隱若現,忽遠忽近。

  主角團不知何時不告而別,隻有他在不遠處安靜地等她。

  他把雙手背在身後,不疾不徐地走過來,“怎麽了?”

  白梨有點遲鈍地移開目光,看著在石縫間艱難掙紮的花燈,“它被卡住了……”

  未等說完,他直接淌進小腿高的水中,彎腰輕輕一撥,正在綻放的花燈從石縫中旋出,帶著黑金色的瑩光順流而下。

  白梨盯著他的背影,好像他下一刻就會擅自拆開花燈,要看她藏在裏麵的畫,但他今晚很安分。

  白梨既恍惚又茫然:她好像總在想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更深夜重,水中花燈零落,一輪明月完完整整地映在江麵,歡聲笑語逐漸消匿在黑暗中,恍如隔世。

  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走起路來磨磨蹭蹭得像蝸牛爬,薛瓊樓走在一旁,腳步放緩,頭頂懸著一輪明月,身側也有一枚小月亮。

  沒等走出多遠,他突然停下腳步,“你太慢了。”

  白梨想說,你試試崴了腳還能不能健步如飛。

  他站在原地,似是猶豫了一下,才背對著她半跪下身,“上來。”

  白梨麵露疑惑。

  “快點。”他催促:“照你這樣走下去,我們今晚都別想回客棧。”

  月影橫斜,星河流轉,牆頭柳暗花明,少年身上背著人,穿花拂柳而過。

  整條小巷隻有他們兩人,除了踩在青石板路麵的腳步聲,萬籟俱寂。白梨摟著他脖子,手伸到前麵摸摸他額頭,又掐他肩膀,他的沉默終於裝不下去:“你幹什麽?”

  白梨在他耳邊說:“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

  他似乎在輕笑:“那你看出來,是真還是假?”

  白梨下巴擱在他肩膀,垂頭喪氣:“沒有。”

  漆黑的巷道仿佛永遠也沒有盡頭,白梨在他背上打瞌睡打得小雞啄米,摸索著自己的大腿用力掐了一把。

  “又掐我?”

  “啊,對不起。”

  白梨瞬間清醒,拍著他肩膀:“喂,我問你一個問題。”

  “你說。”

  她興致勃勃地問:“一頭牛和一隻豬放在火架上烤,為什麽牛死了豬沒有死呢?”

  薛瓊樓垂眸看著地麵,這次選擇了不同的回答,“我不知道。”

  她在背後哼了一聲,“你果然是假的。”

  少年腳下亂了一步,強作鎮定:“什麽假的?”

  “如果是真的薛瓊樓,他才不會上當,他會說那頭豬知道的太多,所以才被滅口。你回答不知道,不就是承認你是豬嗎?上當得這麽快,你肯定是假的……快放我下來!”

  她在背後扭來扭去,扭成了一根麻花,薛瓊樓勾緊她兩條不安生的腿,“阿梨,別鬧了。”

  “你走得好慢啊,”她一麵蹬著腿,一麵又冷得抱緊他脖頸,像海中的遇難者緊緊抱住身下浮木,“天亮之前,我們能到客棧嗎?”

  “能。”

  夜涼如水,寒意刺骨,白梨打了個寒噤,在這片漫漫長夜中感到一陣莫名的懼意,似乎這個世界裏隻有自己是活生生的人,她隻能俯身貼在少年背上,緊緊蜷縮起來,好像兩個依偎在一起的風雪夜歸人,彼此溫暖,相濡以沫。

  “真的嗎?”

  他沉默片刻:“真的。”

  背上人安分下來,清淺的呼吸拂在頸側,已經睡著了。

  薛瓊樓背著她,加快腳步。

  前後皆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他將一堵爬滿紫藤蘿的牆壁甩在身後,那堵牆壁轉瞬間便被黑暗吞沒,前方路段緊接著又出現一座客棧,兩隻紅燈籠像怪物隱沒在黑夜中的眼睛,虎視眈眈地垂涎著夜歸之人。

  少年走進客棧,那兩隻燈籠在風中旋轉一圈,也被吞入黑暗。

  —

  白梨陷在柔軟的被褥裏,仿佛有一隻手拽著她不斷沉入水底,讓她輾轉難眠。

  今天晚上發生的一切都太詭異了,明明她前一刻還和主角團灰頭土臉地逃到鶴煙福地,還在洞府中被他搜光了身上防身之物,轉眼間卻又回到琅環秘境開啟的前一晚,原本應該刀劍相向的兩撥人又變得其樂融融,似乎先前的反目成仇隻是一場噩夢。

  這不對勁。

  她不能跟著主角團去東域,也不能讓他們去東域,繼續待在蒹葭渡,才是上上之策。

  白梨抱著被褥半坐起來,又黑又順的長發垂在胸前,冷汗涔涔。她抬起頭,看見少年端著油燈正要出門,昏黃的光逐漸收束在半掩的門扉後。

  薛瓊樓扶著門,迎上她疑惑的目光:“是我送你回來的。”

  她呆愣愣地坐在床上,濕漉漉的碎發貼在臉上,整個人仿佛剛從水裏撈出來。

  薛瓊樓推開門走回來,暖橘色的光又鋪滿了整間屋子,明亮溫暖又充滿安全感。他側坐在床沿,垂眸看著她,眼睫在光下斜出一弧彎翹,目光專注:“做噩夢了?”

  她搖搖頭,又點點頭。

  他繼續問:“什麽噩夢?”

  “我夢見,你殺了薑別寒。”

  他眼底的笑意凍結一瞬,又融融地流動起來,身體欺近,將她身上僅剩的燭光蓋住,“他就在隔壁房間,你方才已經見過他了。”

  白梨清晰地記得三人在江畔談笑的場景,那是切切實實的、活生生的人,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無比真切,他的話抓不到任何漏洞。

  抓不到漏洞,她就會被永遠困在這裏。

  屋內燭火晃了晃,那陣溺水感又籠罩了白梨,夜色如一片汪洋壓在她身上,她昏昏欲睡,費勁地撐起眼皮,撫上少年蒼白的臉:“如果我做的是夢,那你現在還會這樣做嗎?”

  “不會。”

  “我能信你嗎?”

  他幽黑的眼底仿佛藏著一片鏡花水月,讓人心甘情願地沉淪在裏麵。

  “你可以永遠在我身邊,看著我。”

  她身體緩緩滑下去,闔上眼睛,整個房間的燭火也都滑入黑暗。少年將她的手貼在臉側,好似這片溫度能亙古停留。

  油燈燃盡,房間徹徹底底地黑了下去。

  薛瓊樓背身合上房門,麵前並排站著三個人。

  三人表情麻木,眼底無光,衣角、發絲這些細微的邊緣處,有米粒大小的泡沫飛出來,融化在空氣中。

  少年一揮袖子,將這三人打散成一堆泡沫。

  黑黢黢的長廊中,飄來幾縷幽藍色的水絲,散發著甜膩的蘭麝香。

  他緩緩走出長廊,每走一步,粗糙的木板地麵便化作光可鑒人的白玉磚,客棧的樓梯在他身後煙消雲散,簡陋的木門變作鑲金嵌玉、懸珠編貝的宮闕,夜風吹來一片透明綃紗,茫茫若霧。

  身旁有蚍蜉發出微末光亮,腳下潮濕鬆軟的淤泥中卻開滿皂黑的虞美人和血紅的荼蘼花。

  他經過一麵銅鏡時,稍作停留,鏡旁的牙梳上卷著一縷銀發。

  一把巨斧劈開夜色,黑色潮水向兩側倒灌,海水發出轟隆隆的巨大聲響,露出一座絢麗輝煌的貝闕珠宮。

  這裏的水流逝得很慢,正如這裏的時間永遠停滯在某一日,日晷長久地卡在某一格,走動一圈需要數十載的光陰,天地間一片亙古幽暗。

  少年抬起頭,夜風吹皺海麵,海水清澈得幾乎透明,像一麵巨大的鏡子,將天上宮闕倒映在海底。

  這座貝闕珠宮在海底開辟出一個被時光遺忘的空間,屬於孤獨和永恒。

  他一輩子都在說謊,現在就讓她也活在自己編織的謊言中,一輩子都走不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突然發現JJ有抽獎,我也來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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