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鹿門書院(五)
作者:躺春茶      更新:2020-09-10 08:44      字數:3795
  這幾日蒹葭渡的大街上都是外鄉修士, 大多是向著琅環秘境慕名而來,哪怕是修為微末的小散修,也渴望著能一睹秘境開啟時的壯闊風采。

  所以當一行人從櫻筍客棧出來時, 便發現大街上“車水馬龍”——就是字麵意義的車水馬龍。車是長著四條腿的魚拉的車, 綴滿明珠玉石,珠光寶氣,應當是來自海產豐饒的東域;坐騎是長角的巨蟒,漆黑的鱗片覆滿冰霜,所過之處,地麵結了一行冰, 冒著絲絲寒氣, 這是極北之地的角蟒。

  還有騎仙鶴在天上翱翔的、坐在猛虎背上招搖過市的, 或是以一手神乎其神的禦水之術一瀉千裏, 各顯神通。

  反倒顯得薑別寒幾人分外低調普通。

  平平無奇的主角團眾人, 步行來到鹿門書院。

  鹿門書院前豎著以華表石柱構成的欞星門,門上瑞獸依次排開, 華表雕刻有白鹿祥雲,題著兩行詩句。

  風塵俱騷屑,浮雲掛空名。

  據聞是書院第一任山長題寫的字,便是提點後輩子孫,莫要被虛名牽擾,為利欲熏心。

  往日裏, 這扇欞星門是眾人爭相瞻仰的對象,現下卻都聚在一幅巨大的畫卷前。

  “這就是琅環秘境的入口——溯世繪卷。”

  身旁一名月白長袍的書院弟子口若懸河地介紹, 他年紀不大,但眼色極好,先是認出薑別寒的身份, 熱情地將他們接引過去,又為眾人一一解惑。

  “看上去和普通的畫沒什麽區別,”名叫宋嘉樹的年輕弟子口齒伶俐:“等用符令開啟秘境,便可以進入畫卷中,那裏是一個光怪陸離的三千小世界。”

  畫卷頂天立地,有三層樓閣高。在白梨看來,仿佛一卷被放大無數倍的《清明上河圖》,畫卷裏每一株草木、每一條山脈河流、甚至連天穹中飛過的鳥都栩栩如生,纖毫畢現。

  更奇特的是,圖畫還在發生微妙的變化,畫卷中也存在著一個擁有流動時間的小世界。

  綾煙煙彎下腰,指著畫卷中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忽地出聲:“這裏寫的是什麽?”

  那是幾行小字,需貼得極近才能看見,能看見卻不能看懂。

  “這些都是上古文字。”大約文人都有傲睨萬物的毛病,宋嘉樹也不例外,見綾煙煙詢問,還故意賣了個關子:“聽聞玉浮宮的綾道友博覽群書,想必這些字應當也認識,不用我贅述了。”

  綾煙煙很是尷尬,恨不得直接說“不認識”。

  宋嘉樹自然不會讓她尷尬太久,正要解釋,一道聲音輕描淡寫地解了圍:“申飭蛟龍檄。”

  他愣了一下,循聲望去。

  出聲的少年與他年紀相差無幾,正仰頭打量著這幅巨大的溯世繪卷,看穿著打扮,和他們一樣是儒門弟子,且出身仙門世家。

  宋嘉樹知道薑別寒和綾煙煙背後的仙宗勢力如日中天,可與鹿門書院分庭抗禮,所以方才的介紹中,多多少少帶了點賣弄學識的意圖。

  現在被人一語道破,他無比驚訝:“這位道友也知道?”

  薛瓊樓凝視著這幾個字,聞言瞥他一眼,隻點了點頭,態度有些冷淡。

  總覺得這一瞥好似在說,“你時日無多,好自為之”。

  宋嘉樹肚裏直犯嘀咕,再次打量過去,他目光又回到畫卷上,麵上帶著淺淡的笑意,不顯山不露水。

  宋嘉樹覺得自己應當想多了,便繼續侃侃而談:“數百年前蛟龍作惡,中域中洲民不聊生,各家仙門齊力征討,所謂名不正言不順,言不順事不成,我們鹿門書院便打頭寫了這篇征討檄文。”

  眾人邊說邊往前走,隨處可見書香古肆,鱗次櫛比,幾麵廢棄的青瓦白牆上,還留有墨筆丹青,飽經風吹雨打,稍顯斑駁零落。

  “我們這些學生閑暇之餘,便會跑到這些廢棄的牆下塗塗畫畫。”約莫是想到了無憂無慮的孩童求學時代,宋嘉樹說起這些,語氣稍顯謙和,“先生們偶爾也會來,特別是幾位大儒遊學各洲之前,會在此揮筆留下紀念。”

  薑別寒一眼便看到牆頭最顯眼的位置,一坨似曾相識的烏黑墨跡,開玩笑似的問:“我們住的一家客棧叫做櫻筍客棧,牆上寫滿題字詩句,也有一處地方像你們這樣被塗黑了,難道在這兩處地方留下字跡的是同一個人?”

  宋嘉樹神情鄙薄地撇撇嘴:“那是上一任山主留下的。”

  “上一任?”

  “就是琴書先生溫嘯仙。”

  眾人齊刷刷朝他看過去。

  這個名字不止被提過一次。

  上回在白鷺洲遇到的那個畫鋪攤主,也是一臉憧憬與唾棄交雜的矛盾神情,提起了這個名字,說他“逼著自己的徒兒殺妻證道,罔顧人倫,連人都不是,算什麽大雅君子”。

  “書院早已將他除名,自然也不可能留下他的墨寶。”

  宋嘉樹沒有多說,繼續往前走,最後帶著眾人來到芝蘭小築前。

  書案上仍是擺了一張琴,琴身幹透,紋理勻稱,龍池鳳沼微微隆起,琴尾是梅花斷紋。

  對於古寶珍玩,綾煙煙隻在書中看過,現下見到實物,忍著沒上手摸,隻用目光打量,“這就是扶乩琴?”

  “擺在這裏的,當然隻是普通的琴。”宋嘉樹忍笑:“各位若是感興趣,可以試試手。”

  薑別寒與夏軒兩人默默退後一步。

  又來了,這種風雅別致的事情向來與他倆絕緣,八竿子打不著關係。

  聽聞隻是普通的琴,綾煙煙便沒客氣,五指撥過去,瀉出一段行雲流水之音。

  夏軒第一個恭維:“師姐彈得真好聽!”

  薑別寒不甘示弱:“洋洋兮若江河,峨峨兮若泰山。”

  夏軒怒目而視:你哪裏學來這種油嘴滑舌的馬屁話?!

  兩人的奉承過猶不及,綾煙煙無語地放下手,轉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宋嘉樹麵上不顯,朝眾人行了一禮,讓他們自行賞玩,這才告辭。

  白玉欄杆緊鄰著鵝卵石小池塘,幾尾金鱗逍遙擺尾,雪白的魚身,隻有魚目漆黑烏亮,欄杆凹槽裏放了魚食,供客人隨手投喂。

  欄杆旁多了兩道人影,清淡的日光從飛翹的簷角傾瀉下來,像朦朦朧朧的輕紗,讓這片寂靜無言多了分欲說還休的韻味。

  夏軒耿直地往那裏走:“這裏有魚塘,我想喂魚玩玩。”

  薑別寒架起他:“不,你不想,我們去別處看看。”

  綾煙煙附和:“我想看剛剛那幾麵白牆上的墨筆,拓幾份下來回去臨摹。”

  “可是我不想啊……唔……”

  夏軒堅持想在這喂魚,結果被兩人蠻不講理地架起胳膊,還緊捂住嘴,不準他出聲呼救,就這樣被連拉帶拽地架走。

  白梨捏了把魚食往下灑,幾尾金鱗緊緊簇擁著爭搶魚食,水麵下白花花一團,像清水中一朵正在綻放的白芙蓉。

  “它們和你的魚好像,不會是一個品種的吧?”

  在中域的水池裏能看見東域特產白魚,鹿門書院與金鱗薛氏又同出儒門,說不準兩者之間有什麽聯係。

  嘩啦一聲,一條白練從水中衝起,幾點水珠撲到她臉上,和著暖融融的日光,帶著涼絲絲的暑氣。

  “不如你仔細瞧瞧?”

  薛瓊樓拎著魚尾巴,那條可憐的白魚在他手裏撲騰不止,水珠撲簌簌地往白梨這邊甩過來,他自己滴水不沾。

  白梨立刻拿袖子擋臉,可為時已晚,發絲沾上細密的水珠,眼睫與臉龐也未能幸免。

  “快點放回去!”

  噗通一聲濺起水花。

  他隨手把魚扔回水裏,嘴角有散淡的笑意。

  白梨擦著水珠回頭,身後不知何時已經人去樓空,整座小築隻剩下一把琴孤零零地昭示著不久前的喧鬧。

  琴身泛著淡淡的木香,做工精良考究,生漆嶄新,唯一遺憾的是,這隻是把普通的琴,並非傳聞中山主那把神通廣大的扶乩。

  所以才會大大咧咧地擺在這裏。

  白梨跪坐在蒲團上,輕輕碰一下鋒利的琴弦,琴弦敏感地微微顫動,空氣中有陣陣扭曲的漣漪擴散。

  聲音讓人心亂如麻。

  一隻手從背後繞過來,按在琴弦上,琴音戛然而止,她揉著眼睛打了個激靈,眼梢發紅,心有餘驚地喘了口氣,光束中的浮塵如流螢輕散。

  薛瓊樓站在她身後,半垂的眼睫在光影中聚成纖細的一線。

  “不要亂碰。”他低聲道:“這是真的扶乩。”

  “但是剛剛綾道友也彈了,”白梨把兩手放在案下,“為什麽那會兒沒事呢?”

  他沒有回答,修狹的五指微屈。

  一串喑啞嘲哳的琴音震顫耳膜。

  簡直魔音入耳!

  “好難聽!”白梨閃電般捂住耳朵:“你原來不會彈琴嗎?!”

  “不會。”

  他一手按住琴弦,坦然承認,笑意全無,眼底甚至有冷峻的戾氣:“隻有這一件事,不論學多久,都學不會。”

  琴弦被慢慢挑起來,發出最後一絲刺耳的餘音。

  他的手突然被握住。

  “你手指流血了。”

  薛瓊樓低下眼眸,手指上綿延著一道血痕,不深不淺,因而也感覺不到刺疼。

  她拿出一條白色發帶,依次給他四根手指裹一圈,十分嫻熟地以一個蝴蝶結收尾。

  “沒有紗布,”她拍了拍那個蝴蝶結:“發帶湊合。”

  他眨了眨眼,眸中翻湧的戾色如浪濤卷起又沉沒,最後歸於平寂。

  而後白梨眼睜睜看著他抽了那個蝴蝶結,又拆了發帶,揉成一團,將她心血付之東流。

  她的心在滴血:“你幹什麽啊——”

  “這點小傷,”他移開目光:“用不著浪費發帶。”

  與其讓別人碰他的傷口,寧願放著結痂。

  薛瓊樓似有所覺,朝小築假山旁看去。

  那裏站著一個襦衫老人,朝他點頭微笑,笑意慈祥:“薛小友,別來無恙。”

  作者有話要說:相關情節(溫嘯仙)指路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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