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風陵園·圍殺之局(十一)
作者:躺春茶      更新:2020-09-10 08:44      字數:3843
  女人如撲火飛蛾般的身影, 倏忽間在夜色中消失,緊接著出現在樹下,千瘡百孔的裙擺滴滴答答往下滲血。

  輕輕一聲悶響。

  樊妙儀軟綿綿從樹上滑坐下來, 身體往一側傾倒, 她麵朝著眾人的方向,眼睫一動,像飛蛾翅膀最後扇動一下,眼珠逐漸僵硬褪作死灰,最後的視線,仍舊落在那顆頭顱上麵。

  氣息全無。

  袖子上一行噴濺的血跡, 薛瓊樓隨手一甩, 血跡飛灑到草地上, 如同一把半開的折扇, 他從容不迫地走過來, “你們都沒事吧?”

  夏軒擦著冷汗擺手:“沒事沒事,薛道友你來得真是太及時了!”

  方才薑別寒站得太遠, 長鯨一瞬出動,也比不上那女人靠得近,要是被她得手,首當其衝的必然是將白梨護在身下的綾煙煙。

  薑別寒收起長劍,望著樊妙儀倒地的方向,“她剛剛要說什麽?”

  “她說這枚舍利不是師兄給她的。”明空指間捏著舍利, “但這上麵,確實有師兄的靈力殘留。”

  “佛子那日說, 此回北上是為了尋找令師兄。”薛瓊樓微笑著隨口一問,並沒有任何試探意味:“為何方才聽樊妙儀的意思,你們好似早就認識了?”

  明空有些感覺到, 這個少年看著彬彬有禮,每回開口也都隻是三言兩語,卻是字字尖銳,刀刀見血,而且是那種讓人不覺冒犯的尖銳。

  他苦笑一下:“檀越誤會了。那日我在鶴煙福地遇上樊妙儀時,她便以師兄為借口,引我去府上坐客。我沒有拒絕,就是為了暗中調查師兄的死因。”

  “真的是樊妙儀下的黑手?”夏軒好奇:“她到底有什麽圖謀?”

  “有所圖謀的,應該是她的父親樊肆。”明空搖頭:“師兄隻身前往西域,勢必途徑白鷺洲,當時的樊肆還隻是個聲名不顯的散修,仰慕我師兄才名,以講解佛法為由,讓他在風陵園耽擱了數日。樊妙儀與他的相遇,也並非全是偶然,樊肆本想用自己女兒拴住師兄,但沒想到……”他轉頭望向女人的屍體:“她假戲真做了。”

  “她起先是被樊肆蒙在鼓裏,得知真相後連夜與師兄潛逃出白鷺洲。違逆父親,有家難回,又和青梅竹馬解除婚約,無顏再麵對未婚夫,幾乎被樊家驅逐出去。兩人東躲西藏,樊肆屢次拋出誘惑,讓女兒回心轉意,她都沒有搭理一眼。師兄道心堅定,是在那段日子裏,才逐漸被打動,踏足於凡塵,真正動了心。”

  “相濡以沫,到最後為何反目成仇?”

  “是我們師門的錯。”明空懊惱道:“師父師叔將師兄逼得太過,他左右為難,為此還被師父抽了一頓戒鞭。他那日原本是想去找樊妙儀的,未料有人比他更快一步,謊稱他的口信,讓樊妙儀死了這條心,還告訴她,師兄已經去了西域,從此二人相忘江湖,各不相見,她做她的大小姐,他從紅塵再回雲端。”

  “樊妙儀聽罷心如死灰,脫下荊釵布裙,登上樊家的玲瓏樓船,果真重新回到風陵園。她已經犧牲了一切,如今物歸原主,卻也是物是人非。樊肆又派人添油加醋,說師兄到了西域,與明王宮聖女引以為知己,親密無間。樊妙儀不甘心被淡忘,轉而鑽研蠱術,她天資卓絕,眉斧蠱便是她心如槁木之時妙筆偶得。師兄不知其中波瀾,隻當是自己拖累了她,對她心有愧疚,哪怕中了蠱,也甘之如飴,最後生生折磨致死。”

  薑別寒沉默片刻,突然想到什麽:“中了蠱……中了蠱的話,身上是不是有浮屠花的標記?”

  明空點了點頭:“怎麽了?”

  幾人對視一眼,最後還是薑別寒正色道:“我們先前在掩月坊,發現了一具屍體,鎖骨下方也有一朵浮屠花,經過了這麽多年,屍體上殘留的修為仍舊深不可測,會不會……”

  “掩月坊……籠州聞氏?”明空有些驚訝,沉吟道:“這麽說來,師兄與我最後一次通信,說他已經到了籠州。”

  “殺他的會不會另有其人?前輩也說了,區區眉斧蠱對他而言算不得致命之物,樊肆又隻是個散修,彼時風陵園還未發跡,傾其全族之力也無法與之抗衡,除非有人推波助瀾。”

  “這般說來,師兄東躲西藏的那段日子,確實不大像在躲樊肆,而像是在躲另外一群人。”明空猜測:“難道就是聞氏?”

  “聞氏和他有牽連嗎?”薑別寒疑惑道:“樊肆覬覦高僧佛法,妄圖飛升成為地仙,才設下一出美人計,但聞氏又有什麽圖謀?”

  “等一等,”夏軒突然插了句話:“你們有沒有發現一個共同點啊?”

  眾人朝他看過來。

  他撓撓臉:“就是……這兩家之前都是不登大雅之堂的破落戶,是在令師兄受害之後,突然像暴發戶一樣發跡起來。比如掩月坊聞氏吧,靠販賣爐鼎起家,這半具屍體身上殘留的靈力,夠他們坐吃幾百年。又比如風陵園樊家吧,雖說沒有直接關係,但樊肆能有如今的聲望,還差一點成為地仙,眉斧蠱功不可沒。”

  雲破月出,滿園陰蟄的鬼影,又變作重重花影,乘著夜風送來沁人心脾的花香。

  幾人卻不約而同地背後發寒。

  夏軒往後退一步,冷不丁踩到一個異物,嚇得麵色煞白,回頭一看才發現是樊清和。他低頭探了探少年鼻息,“他還活著!”

  偌大風陵園,也隻剩樊清和一個人還剩一口氣了。

  從法陣裏被救出來的那些人見風浪平息,也紛紛露臉上前道謝,感激之餘還有些恐懼。

  “你們能走就走。”薑別寒有些疲憊地揮手:“這裏已經沒事了。”

  人群中便是一片“多謝仙長”,三三兩兩互相攙扶著離開。

  有個相貌未及弱冠的少年頻頻回望,終於鼓足勇氣又回到眾人麵前:“請問,你們有看到我哥哥嗎?”

  “他在法陣裏的時候,和我走散了……”他語無倫次地描述:“這麽高的個子,樣貌很年輕,估計是往那邊走了……”

  他遙遙一指。

  白梨循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夜幕被晨曦抹白了一片,已經快天亮了。

  這麽高的個子,樣貌很年輕,而且是她被困的那個方向……

  白梨覺得自己知道這個少年的哥哥在哪了。

  “你們都沒有看到他嗎?”少年失落地垂下腦袋:“我們說好了要一起逃出去……哥哥的意識比誰都清醒,他不會害人的。”

  “我可能知道你哥哥在哪。”薛瓊樓又掛起他那春風無害的笑:“我可以帶你一起去找,運氣好的話,他可能還沒死。”

  你是想半路把人家滅口吧!

  “不用找了。”

  白梨走上前,打開手掌心,是一隻已經僵硬的小眉斧蠱。看到這罪魁禍首的一刹那,少年眉宇間迸出滔天的悲怒,眼眶迅速紅了一圈。

  “我們能走出法陣,多虧你哥哥指路。”

  少年抹了把臉,把眼淚逼回去,鄭重其事地行了一禮,迎著晨曦匯入人流。

  薛瓊樓看了半晌,似是覺得無聊,笑意逐漸剝落得一幹二淨,在走廊台階上坐下來,滿地灰塵血跡也不嫌髒。

  他在這片冥冥薄光中,像一紙剪影。

  白梨在他身畔坐下,折騰了一個晚上,她肚子空虛得很,正扒開芥子袋,想找點東西填肚子。

  “奇怪,我芥子袋怎麽好像被人動過?”

  薛瓊樓麵色半分都沒有波動。

  白梨整個倒扣過來,烏黑的小珠子滾到地上。

  一隻手伸過來,她彎腰抓了個空。

  “誒,你怎麽拿我東西?”

  “這粒珠子,”他在指間轉動一圈:“你在哪裏找到的?”

  “你先還我再說。”白梨伸長手臂去夠。

  他手一揚舉得更高,有些憊懶的語氣,像在捉弄撲咬鉤餌的魚:“先回答再還你。”

  他坐著,白梨便站了起來,一下子高出一大截,夾在兩指間的珠子近在眼前,唾手可得,沒想到他突然又放下手,袖影閃過,白梨有些眼花繚亂,自然又抓了個空。

  她隻好又蹲下來,抓了把他鋪散在地上的袖角,空蕩蕩毫無一物。

  薛瓊樓不動如鍾,任她鑽研自己的衣服。

  白梨撐著走廊地板,“你到底藏哪了?”

  薛瓊樓側過臉,仰麵看著他的少女,像一隻撲不到蝴蝶的貓,他笑起來:“你可以再找找另一隻袖子。”

  她意識到被耍,把他袖子一甩,抱起膝蓋撐起臉。

  他袖口輕輕一動,那枚珠子又咕嚕嚕滾到他手心,他在手裏端詳:“現在可以說了嗎?”

  白梨像隻鬥敗的公雞,氣焰萎靡,拖長了語調:“那個玉靈給我的。”

  珠子在手心被焐得溫熱,他目光不離分寸,語氣卻有些遲疑:“能……借我嗎?”

  這不像是他會說出來的話。白梨斜過目光,他斜靠著梁柱,出神地凝視著掌心,惺忪的光順著半垂的眼睫滑下來,有些疲憊。

  一夜兵荒馬亂,誰都不是鐵打的人。他比別人更累,還要偽裝出從容的笑臉。

  白梨熱血上頭:“別借了,給你吧。”

  薛瓊樓側目。

  她一副飽受其害而又習以為常的語氣:“反正你想要的話,我也藏不住。”

  他輕笑:“你說得沒錯。”

  白梨本想聊以作慰,現在更加覺得悲憤。

  暮色逐漸被曦光逼退,天際露出山巒連綿起伏的輪廓,雪白的海鳥乘風而來,翅膀上綴著晨曦,徜徉而過,替整片天穹拉開了黑幕。

  “你要這東西有什麽用嗎?”白梨忍不住問了句。

  身側沒人回答。

  她又問了一遍,還是沒有回應。

  她轉過臉,卻看到奔忙了一整晚的少年,已經睡著了。

  他陷入夢鄉的時候,居然還坐得筆直,腦袋微微往下垂一點,兩片眼睫乖巧地伏在麵上,像一個白瓷做的假人。

  白梨暗歎,當年要是有半點如他這般的睡姿如鬆,也就不會次次被老師逮個準。

  綾煙煙捧著一摞符紙經過,以為兩人在閑談,揚聲喊:“阿梨,你快來……”

  白梨豎起一根手指,朝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作者有話要說:調一下更新的時間,這個禮拜都改為晚上九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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