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風陵園·圍殺之局(七)
作者:躺春茶      更新:2020-09-10 08:44      字數:5426
  綾煙煙感覺衣襟裏有一塊暖融融的東西, 像一團柔軟的水將她整個人包裹起來,身上的寒意慢慢褪卻。

  背著她的人身板瘦弱,每走一步路, 手臂便顫抖一下, 力氣將近枯竭。

  “師姐,你醒了嗎?”夏軒帶著哭腔的聲音響起。

  “怎麽……是你背著我?”她喉嚨幹澀,努力撐開眼皮:“薑師兄呢?”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夏軒雙腿都在打顫,他沒薑別寒那麽大的力氣,已經快堅持不住了,“剛剛是白姐姐救了我們……”

  “阿梨?”

  夏軒再也撐不住, 腿一軟兩人都摔在地上, 他忙把自己師姐扶起來:“對、對不起, 師姐你沒事吧?”

  一枚方方正正的玉牌從綾煙煙衣襟裏滾出來, 她將玉牌摸到手心, 怔然凝視:這枚玉牌……不是薛道友的嗎?

  夏軒手指尖上摸到一點黏糊糊的東西,借著符紙火光仔細看了眼, 麵色刷地褪得雪白:“這是血?”

  草叢裏星星點點一行血跡,沿著葉尖往下淌,凝固成暗紅色的血塊,一路延伸。

  草地上橫躺著的一條人影,身下全是血,周圍的花草被血液黏在一起, 幾乎凝固成了一整塊。

  夏軒才看一眼便驚恐地捂住嘴:“師、師姐,是他!”

  仰躺在地的少年七竅流血, 臉上布滿漆黑的皴裂痕跡,仿佛一隻做工精良的花瓶被不慎砸破,四分五裂。

  他半睜著眼, 奄奄一息,目光如死灰,艱難地喘著氣,像一隻漏風的破風箱。

  “樊清和?!”綾煙煙跑過去扶起他:“你怎麽在這裏?你姐姐呢?”

  滿臉鮮血的少年僵硬地轉動眼珠,木然呢喃:“姐姐?……為、為什麽?”

  “你說什麽?”綾煙煙低耳努力辯聽:“樊妙儀她怎麽了?”

  樊清和喉嚨裏發出破碎的血沫翻湧聲,說不出一句話。另一側的黑暗裏,卻斷斷續續傳來幾聲冷笑。

  輪椅碾過枯枝,嗶啵一聲。雙腿盡斷的男人坐在輪椅上,頭顱歪斜在一旁,比第一回 見麵更加頹唐,隻有黑暗中一雙眼睛亮如鷹隼,“你們都被那個女人騙了。”

  夏軒愕然:“你說什麽?”

  “你以為你們被迫在此地滯留隻是巧合?”葉逍冷笑道:“我告訴你們,那個女人一連數日都在渡口守株待兔,為的就是等你們途經此地,無船可坐,被迫借住風陵園,然後今夜將你們一網打盡!”

  夏軒好似還沒轉過彎來:“那寇小宛呢?”

  “你說她啊。”葉逍放在輪椅上的手緊了緊,“你難道不知道,她倆是一丘之貉嗎?”

  綾煙煙麵上血色悉數褪去。

  所以樊妙儀那天跟她傾訴的那一番話,隻是在她麵前裝不和,為了將注意力全部轉移到寇小宛身上。

  “那你的腿……”

  “我的腿?”葉逍神色恍惚,扯了下嘴角:“那女人應該又跟你搬出那套說辭了吧?我為了救她摔下寒潭,雙腿殘廢,她這些年一直在照顧我,為我尋覓良藥,我卻不領她的情,是不是?”

  綾煙煙麵色凝重,沒有說話。

  “沒錯,我確實是為了救她,至少當時的我視她如命。”他忽地扯開衣領,拔高聲音:“可她之後居然在我身上下蠱!我為她付出這麽多,一朝成了廢人,她便將我棄如敝屣!”

  男人靠近胸口的皮膚上,綻放著一朵薑黃色、鈴鐺模樣的小花。

  樊清和劇烈咳嗽起來,一股汙血從他嘴角湧出,整個人從綾煙煙懷裏滾下去,翻身摔在草地裏。

  “你看,”葉逍冷笑不止:“這個女人連自己親弟弟都下得去手。”

  少年後頸上一枚漆黑血洞,泉眼似的往外滲血,一隻蠱蟲在洞口探頭探腦,他整個人和那婢女一樣,像放了氣的氣球癟下去,看得人頭皮發麻。

  綾煙煙當機立斷,將那隻蠱蟲挑飛出去,半跪下來摁住他傷口,他喉嚨裏嗬嗬的風聲逐漸變弱。

  “你們還不走?”葉逍仰躺在輪椅上,語氣蒼涼:“要在這等死?”

  “這個法陣沒辦法破壞!”夏軒按捺不住:“你知道法陣的陣眼在哪嗎?”

  “我?”他了無生趣地笑起來:“我是個任她魚肉的廢人,你覺得我會知道這些?”

  他笑聲古怪,像是早已超脫生死,笑看他人徒勞掙紮。

  綾煙煙安置好樊清和,還沒站起身,地麵突然震顫起來,有如蛟龍動脊,雷霆萬鈞,一路塵泥飛濺,身下撐開一道裂隙,似不斷膨脹的血口,將她整個人吞了進去。

  夏軒站得太遠,鞭長莫及。

  電光石火間,一道劍光幾乎是俯衝著撞過來,裂隙中劃過一道雪亮的彎弧,牆壁轟然粉碎。

  煙塵四起,拄著劍的玄黑身影往前踉蹌好幾步才勉強站定,滿臉鮮血泥塵,身側的少年也好不到哪裏去,合力撞開這堵牆壁,使他右手舊傷再度崩裂,血肉模糊。

  夏軒跌跌撞撞地跑過來,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你們終於來了!”

  葉逍遠遠看著這兩個不速之客,麵色陰霾。

  “沒事了。”薑別寒抱緊懷裏的人:“我們來救你們了。”

  薛瓊樓站在他們身旁,眼神晦暗,目光緩緩掃視。

  血口一般的裂縫、血點四濺的牆壁、血流成河的草叢,每一處映著斑斑血跡的細枝末節都倒映在他眼底,找不到那抹本應出現在這裏的身影。

  “綾道友,”他麵色陰沉,“白梨沒和你在一起?”

  綾煙煙提起僵硬的手臂,摸出那枚玉牌:“阿梨她……給了我……”

  溫潤如玉的白,如根根閃著雪亮寒光的銀針,刺痛雙目。

  ‘你呢,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少女高高站在石頭上,意氣飛揚地指著他:‘我呢,就是不成功便成仁。’

  不成功便成仁,就是借他的玉牌給別人,以命換命。

  “……給了我這塊……”綾煙煙話沒說完,陡然間一道森寒陰影逼近,握著玉牌的手被攥住,幾乎要將她腕骨碾碎,她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麵前人眼底一片寒劍霜刃,冷聲質問:“她自願給你的?”

  綾煙煙手足無措:“我……”

  “薛道友!”薑別寒下意識按住他手臂:“放手!”

  他側眸過來。

  劍匣中的長鯨嗡鳴起來,捕捉到一股毫不遮掩的殺意,這股殺意淩駕於短短數日的同伴情誼之上,是醞釀已久呼之欲出的刀光劍影。

  一命換一命,本就說不清恩怨,受恩的難免理虧詞窮。

  薑別寒看著他冷冽的側臉,放輕力道:“你冷靜一下……”

  夏軒夾在這三人中間,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先、先別吵啊,現在去找,肯定還來得及的!”

  “來得及?”葉逍冷眼旁觀,火上澆油:“你們說的那個女孩,是被寇小宛抓走了吧?寇小宛這個女人,比樊妙儀還狠。她剝人皮囊的時候,喜歡讓這些少女清醒地活著,讓她們對著一麵大銅鏡,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皮囊從頭頂一寸寸褪下,叫得越是撕心裂肺,她越是興奮。”

  夏軒毛骨悚然。

  “不過你也不用太傷心,”他轉過頭,看著那個臉色極度陰沉的少年:“她人雖然死了,好歹皮囊猶存。寇小宛穿了新衣服,當晚便會去伺候家主,到時候便是她的臉、她的身體,和那個老頭被翻紅浪,顛鸞倒……”

  薛瓊樓根本沒給他說完的機會。

  他整個人猝然倒飛出去,輪椅碎為齏粉,萎縮孱弱的身軀緊緊嵌進牆壁,身後一張巨大蛛網崩裂。咽喉被人扼住,麵前人翹著嘴角,眼底殺氣重重,沒有半分笑意:“繼續說啊。”

  “顛鸞倒……倒……”最後一個字硬是擠不出口,喉管發出細微的崩裂聲。

  葉逍突然猜出什麽,笑了起來,嗓音粗啞:“你……不會要當著你同伴的麵殺我吧?”

  少年眼神陰蟄,一甩袖子,手中人像浸了血的破布,在地上擦出一條血痕。

  葉逍嘴角湧血,卻有一種死中求生的暢快。

  薑別寒見他孤身便走,有些不放心:“一個人太危險,我和你一起去找她。”

  壓根沒等他說完,衣袍翻飛的身影瞬間在原地消失,立足過的牆壁如一片泥沙潰散。

  薑別寒劍鞘中的長鯨猛震,他輕拍一下,差點止不住長劍出鞘的勢頭。

  剛剛那陣殺意……錯覺嗎?

  他簡直是換了個人。

  —

  一個美豔的女人盯著你看,會叫人麵紅耳赤。

  一個半張臉都成骷髏的美豔女人盯著你看,隻會叫人魂不附體。

  白梨兩手被綁在身後,半躺在一張羅漢床上,這個美豔女人俯身,兩指捏起她麵頰,尖利的指甲護套將她皮膚戳出兩個小渦,泛開一片青白。

  要殺要剮隨便來啊。

  就是能不能……別捏她的臉了。

  寇小宛纖纖素手移下去,慢慢將她衣領挑開。

  “喂喂喂!”白梨在床上扭動:“你幹什麽啊!我沒有磨鏡之好!!”

  “不先把衣服脫了,怎麽把你皮剝了?”她眼裏冒出綠光,貪婪地打量著她,冷不防兩根手指往下一掐:“就是這裏太小了,主人一定不喜歡。”

  白梨:“!!”

  “我早就注意到你了。”寇小宛手指一勾,一張和白梨一模一樣的皮囊挑在她指尖,她愛不釋手地撫摸:“做出來的,果然和真人不一樣。”

  變態啊!

  絲絲縷縷的花香如一團迷霧籠罩著她,侵襲肺腑,她好似躺在一片水波上,皮膚逐漸泛起一層薄紅。

  “看在你年紀小的份上,讓你少受一些痛苦。”尖利的指甲移到她頭頂,溫柔地幫她撥開碎發,“這些花香,能讓你睡一覺,你就在夢中變成我吧。”

  睡意如洪流席卷,白梨努力撐開眼皮,覺得自己就像一團變幻不定的煙霧,任人搓圓捏扁。

  寇小宛以一種打理藝術品的認真態度,剝開她衣襟,她突然冷冷道:“到此為止,否則你會死的。”

  寇小宛一愣,好似聽了個天大的笑話:“你這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也想嚇唬我?”

  床榻伴隨著這聲冷笑斷為兩截,白梨一下子陷了進去,卡在縫隙裏不上不下。

  鏘。

  一把寒光凜冽的匕首紮在她耳畔,劍刃吹毛斷發,帶著一陣冷風呼嘯著卷上耳廓。

  白梨渾身僵直,動都不敢動。

  寇小宛笑道:“你倒是再口出狂言啊?到底誰會死?”

  鏘鏘鏘!

  又是三把匕首紮在臉側,其中一把還擦破了她頸上的皮膚。

  白梨頸上涼颼颼,欲哭無淚:“都這個時候了,你快出來啊!”

  寇小宛以為她在向同伴呼救,隻可惜這個時候那幾人應該還被困在法陣中,進退不得。她不以為意地按住一把匕首,慢慢朝她脖頸擦過來。

  因為花香的緣故,白梨背後熱得像有成千上萬隻滾燙的螞蟻爬動,脖子以上涼颼颼,整個人被卡在床縫裏不能動,像一條被衝上岸的魚,翻著白肚皮撲騰。

  冷冽的刀刃像蛇信子舔上脖頸。

  “別忘了上回誰替你主人處理傷口,你欠過我人情的!”白梨口不擇言:“你你你簡直和你主人一樣忘恩負義啊!!”

  “你到底在和誰講話?!”寇小宛終於不耐她的聒噪,五指凝聚著凜冽寒意,抬手猛刺,冷不防一道金光迎麵飛襲,狠狠刺穿她剩下半張臉,霎時間一片血肉模糊。

  這道來勢洶洶的金光曇花一現,乳燕投林般回到白梨衣襟內。

  寇小宛捂住傷口,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你身上還有什麽東西?!”

  白梨暗暗鬆了口氣,穩如泰山:“你傷不了我的!”

  “不知好歹!我把你頭摘下來當花瓶!”

  寇小宛不信邪,這回還沒抬起手,又是數道金光交織成一張巨網,將她整個人網得四分五裂,一襲如百花綻放的彩裙汙血團簇。

  血雨傾盆,這條血人直直往白梨身上倒。

  “喂!喂!別過來!別往我身上倒!嘔——”

  白梨頭皮都要炸開,危急關頭不知哪來的力氣,一個鹹魚打挺掉進床縫裏,血弧濺滿整片衣襟。

  寇小宛滿臉鮮血,恍如一隻瀕死的彩蝶,細瘦如枯骨的手擠進床縫,想把白梨撈起來。

  一道更淩厲的金光從天而降,當頭一斬。她頹然縮回手,整個人被一斬為二,血絲牽連,生生憑著最後的意誌將兩半身體接回去,腰間絲帶橫掃,陰狠的嗓音在屋中回蕩:“既然來了就別想出去!”

  血淋淋的絲帶噗嗤一聲刺進皮肉,那人似是百密一疏,但步伐不停,溢滿血色的黑暗裏又掠出一道白虹,橫著一抹,女人美豔的頭顱橫飛出去,在牆上撞出一個滾圓的血印,一路彈跳著滾到一雙雪白的靴子底下。

  鮮血順著衣擺汩汩淌下,薛瓊樓捂緊腰間再度崩裂的舊傷,滿床濺射的鮮血刺入眼簾,薄薄的皮囊垂下來,透著一絲血色,熟悉的眉眼已經成了一朵凋敗枯死的花。

  腳步遽然凝滯。

  萬籟無聲。

  窗外花影猙獰,仿佛一場瀕臨謝幕的屠殺盛宴,蒙上一層死亡的陰翳。

  他佇立在黑暗裏,手慢慢放上床榻,柔軟的被料恍若一片荊棘,將手心紮得鮮血淋漓。

  —

  茶館裏,男人擦去手中的假血,將麻雀放到桌上,“既然厭煩這種小家夥,為什麽又不希望它死呢?”

  “成天在眼前撲騰,的確很煩。”綁在椅子上的少年偏過頭,躲開目光,有些為難地回答:“不過,我家沒有麻雀。偶爾叫幾聲……挺熱鬧的。”

  —

  簷下並排懸列的釉瓷盆景、雅致的雕花門窗糟了池魚之殃,砰砰砰依次炸開,木屑、泥土、花葉紛紛揚揚地落在少年肩上。

  薛瓊樓沉默地垂下頭,看到床縫裏卡著的一片淺杏衣角,眼底一抹光忽地重新亮了起來,像黑夜中一點孤燈,光彩綻然。

  他俯身半跪在地上,對上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眸,擠在床縫裏的少女渾身浴血卻無半點森然之感,鮮活而可親。

  胸前的衣襟鼓鼓地擠出一條白魚,她展顏一笑:“你的魚,它沒事。”

  薛瓊樓看一眼自己的玉牌。

  白梨眼睜睜看著他麵色一瞬變得精彩紛呈。

  玉牌是空的。

  被擺了一道。

  作者有話要說:你的梨,她沒事

  昨天有讀者問玉牌是不是新給的,不是的,玉牌隻有一塊,第13章 阿梨贏得玉牌,第27章阿梨把玉牌還回去,第39章小薛把玉牌塞給阿梨,40章阿梨把玉牌給煙煙,玉牌上的魚跟著她一起飛走了

  魚:我不是人,你倆真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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