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白鷺洲(二)
作者:躺春茶      更新:2020-09-10 08:44      字數:3627
  窗戶半開,清朗天光鋪灑進來。棋盤上黑白縱深,棋局逐漸擴大,黑子占據了半壁江山,時不時響起棋子與棋盤的清越撞擊聲,一派其樂融融的和諧景象。

  其他人都看得很認真,隻有白梨如觀天書,度秒如年。

  繼昨日“主角團行俠仗義、壞蛋們落荒而逃”的鬧劇美滿落幕,眾人友誼突飛猛進,難得齊聚一堂,不知是誰先提起下棋打發時間,對棋術一竅不通的白梨便被拉過來一起觀棋。

  她看看左邊執白皺眉沉思的薑別寒,又看看右邊執黑從容不迫的薛瓊樓,肚子裏長長地歎了口氣。

  看不懂。

  一個上午就這樣在無聊中漫長地過去了。

  因為讀過原著,她輕易便認出,這張棋盤叫做彩雲盤,棋子名琉璃子,如此風騷的名字,自然是來源於薛瓊樓的手筆。

  君子六藝是每個儒門弟子的必備技能,出身儒門豪閥的反派每樣都學了個拔尖,都成了他下黑手的資本。

  薑別寒眉頭緊鎖,指間捏著白子,舉棋不定,久久沒有動作。相較而下,薛瓊樓便顯得怡然自得,落子如飛,可即便如此,他自始至終一言不發,下棋不語,耐心十足地等著薑別寒下一步棋想一炷香.功夫地挪騰。

  誰都沒有說話,室內靜若幽穀。

  白梨實在熬不下去,突發奇想道:“我們下賭注吧,賭這兩人還能走幾步!”

  兩人不約而同看他一眼,薛瓊樓目不斜視:“薑道友,別分心,她在激你。”

  突然和反派交換劇本的白梨:“……”被看破了。

  不過這句話似乎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薑別寒的最後幾步,走得心煩意亂,最終草草收尾。他長長吐出一口氣,將兩枚棋子放在右下角,沉聲道:“自愧不如,我投子認輸。”

  兩人下棋前,還設了賭注增添樂趣,所以薑別寒落敗後,十分自覺地交出了一枚精心煉製的劍丸,願賭服輸。

  “我來替薑師兄下一場吧。”一直默默旁觀的綾煙煙坐到對麵,將一張上品符籙放到案角:“這是臨行前師父親手畫的符籙,我用這個來做賭注吧。”

  薛瓊樓的案角則放著一枚羊脂白的玉牌,巴掌大小,泛著細膩潤澤的光,上麵刻著飛魚浮雕,每一片魚鱗都一絲不苟,不露鋒芒地鍍著一層奢華的金。

  綾煙煙捏著棋子,忽地靦腆一笑:“薛道友,我棋藝不精,可不可以讓我二子?”

  薑別寒有些訝異地看她一眼。

  薛瓊樓微笑道:“當然可以。”

  綾煙煙捏著棋子欲落不落,忽然又道:“既然讓了,索性讓三子吧。”

  薑別寒:“……”

  薛瓊樓神色不變,還是那句話:“當然可以。”

  薑別寒&夏軒:“……”以前沒看出來師妹/師姐臉皮這麽厚的。

  綾煙煙最後羞愧地笑了笑:“說錯了,讓四子可以吧?”

  “當然可以。”

  薑別寒&夏軒&白梨:“……”

  這下連白梨都看出綾煙煙的得寸進尺了,但薛瓊樓的笑意像長在臉上一樣,紋絲不動。

  他也沒有因為綾煙煙是女孩便手下留情,節奏和方才比隻快不慢。綾煙煙思考的時間也極有規律,不會在一步上浪費太久,也不會不假思索地衝動落子,看著沒方才那麽壓抑無聊了。

  然而她下到一半,忽地停了手,撓撓臉頰:“我輸了。”

  夏軒目瞪口呆地嘟噥:“讓四子都輸,我師姐的棋藝沒那麽爛吧。”繼而拍案而起:“我也來!我比師姐厲害一點,我來接著下。”

  這回更快了,他連自己怎麽輸的都不知道,掏出兩張上品符籙的時候,表情迷茫,腦子裏還是混沌的。

  白梨的心情也隨眾人上下起伏,看到最後,她終於琢磨出一絲不對味來。

  這白切黑哪有這麽好的耐性,分明是在借此試探眾人。

  下棋觀心性。

  薑別寒起先下得十分穩重,一步三思,落子無悔,但被白梨一打岔,又被薛瓊樓當場點明,便有些心浮氣躁,最後的草草收官,可以說是意氣用事的結局了。

  綾煙煙呢,看著懦弱膽小,讓二子不算還要讓四子,臉皮比牆還厚,但勝在有自知之明,謹小慎微,知道自己已無轉圜餘地、必敗無疑之後,幹淨利落地選擇了中盤認輸。

  至於夏軒,還是長不大的小孩心性,衝動莽撞還盲目自信,唯一的優點是願意聽師姐的話。

  直欞窗透入的天光鋪散在棋盤上,黑白二色的簡單棋子,在光下折射出暖釉般的琉璃淨色,縱橫交錯的棋盤,也好似紛紛鬱鬱,雲蒸霧繞,凝成一段瀚海星鬥,收束著千山萬水,波瀾壯闊。

  少年堪堪擦著光束而坐,陷在陰影中,白袍在黯淡中散著一片柔柔的光,如愁雲後的一輪月,側眸笑道:“白道友,該你了。”

  白梨才不中他的套,立刻擺手:“我不會下棋。”

  薛瓊樓拈著棋,棋子在手中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如昆山玉碎:“沒關係,你看了三盤,總該摸得清門路吧。”

  白梨回頭朝三人眨眨眼。

  綾煙煙會意,挨到她身邊:“你放心,我來幫你看著。”

  夏軒朝她比了個必勝的手勢,又在脖子上抹了一把,暗示她快刀斬亂麻,硬著頭皮上就行,再不濟還有他墊底。

  白梨:“……”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個來濫竽充數的啊。

  她這幾天的沙雕人設立得還不明顯嗎?

  薛瓊樓將棋罐往前一推,棋子上浮光躍金一閃而過,善解人意道:“不介意的話,九星位,四三三,我可以讓白道友十三子。”

  ……說人話。

  綾煙煙湊過來低聲道:“意思就是把整張棋盤都給你啦。”

  白梨:“……”我感覺有受到冒犯。

  她沉思半晌,將整隻棋罐抱進懷裏,“既然都這樣了,不如索性換種法子。我來擺棋,薛道友來解,若是解開了,就是你贏,我奉上一枚上品青丹,若是沒解開……”

  她指了指案角,流水的對手、鐵打的玉牌,靜靜地躺在那,像一枚早已熟透等人采摘的蜜桃。

  “這個就歸我了。”

  薛瓊樓是不會在眾目睽睽之下摒棄翩翩風度的,麵不改色地一笑:“好。”

  滿室寂靜,一時間隻有棋子與棋盤相擊的聲音,黑白兩子逐漸布滿棋盤。

  “詰棋?”薛瓊樓目光逡巡,忍不住道:“白道友,這是你自己想的?”

  “對啊,我自己想的。”白梨頭也不抬,落子不間斷,仿佛爛熟於心。

  薛瓊樓的目光越來越奇怪,其餘三人也在麵麵相覷。

  沒過多久,白梨將棋罐往前輕輕一放:“好了,下一子就可以解開哦。”

  他不住蹙眉:“一子?”

  “對啊。”白梨笑得諱莫如深,往軟綿綿的墊背上一靠:“隻要下一子。”

  薛瓊樓目光凝重地盯著棋盤。雖說此番是為了試探深淺,心懷不軌,但他下棋的時候全神貫注,舉手之間行雲流水,還挺人模狗樣的。

  此前三局,對他而言不過形如兒戲,他耐著性子,壓著節奏,陪著對方周旋,孰急孰緩,孰難孰易,都從一步步的走棋中展現得淋漓盡致,管中窺豹,可見一斑。

  詰棋,又稱死活棋,薛瓊樓是登過玉龍台的薛氏嫡傳,棋藝之道在整座東域內都稱得上出類拔萃,讓死局起死回生不過是手到拈來的事。

  現下卻不能從這副棋局中看出一點思路。

  綾煙煙也看得摸不著頭腦,但不明覺厲,偷偷戳了戳白梨:“阿梨,能不能給我們透露一二?”

  白梨悄悄在她耳邊道:“不行,他會偷聽到的。”

  這家夥耳聰目明,奸詐刁滑,千萬不能給他任何作弊的機會。

  薛瓊樓抬眼,打量著對麵拿手指繞著頭發、滿臉誌得意滿的少女,察覺到他的目光,又衝他眯眼一笑,天光流淌在她瑩白的臉上,像一口細膩溫軟的羊奶酪酥。

  他沒有糾結過久,投子認輸了,麵上也不見任何落敗後的頹色與尷尬,微微笑道:“白道友,到底怎麽解,望告知。”

  “其實很簡單,薛道友太拘泥於固定思維了,有時候不用去糾結棋勢死活、棋子廝殺,也不用去糾結棋局是否別有洞天。”白梨將一粒白子補在一個毫不起眼的位置:“你看,就是這樣。”

  玉筍一樣的手指,緩緩地沿著白子劃了一圈:“這個棋局裏的黑子是無用的,隻要把白子倒過來看就行。”

  薛瓊樓移過目光。

  他方才執白,白子被黑子圍追堵截,四麵楚歌,山窮水盡,縱使有千萬種力挽狂瀾的方法,卻仍是在原地作困獸之鬥。

  隻看白子……

  他目光亮了亮,柳暗花明一般,豁然開朗。

  黑子如亂花迷人眼,簇擁著皎潔無暇的白子,不是在與它們廝殺,而是相映成趣,互相成就彼此。

  自小便被教導,執棋者需要學會步步緊逼、環環相扣,退一步是為了守株待兔,枕戈待旦,進一步則要摧枯拉朽,斬盡殺絕。

  還可以這樣嗎?

  不用去糾結棋勢死活、棋子廝殺,而是讓黑白兩子親密無間地依偎在一起,因為白色太過淺淡虛無,所以以黑色為底,讓它們去烘雲托月,烘托出一個工整的字。

  這個字是……

  薛瓊樓怔然出神,眼底輕輕泛起一陣漣漪。

  她擺的這個字,居然是……瓊。

  作者有話要說:白梨:你們都在認真下棋,那我就……認真擺你的名字

  PS:作者圍棋知識為負,如有BUG,歡迎指出

  讓子=王者榮耀開局給你六神裝

  讓十三子=王者榮耀開局給你打水晶

  ——來自知乎er的形象比喻

  更新按榜單來,後天起日更,稿子差不多都改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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