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聖人不許
作者:橘貓本肥      更新:2020-03-15 00:46      字數:2137
  “聖人不許!”

  眉頭微皺,張林不斷的在嘴中重複著這句話,心裏不由得有一絲焦躁。

  此事源於晉頃公十三年,子產去世後的第九年,為使國強,趙鞅與荀寅學習子產之策,在汝濱鑄刑鼎,並鐫刻範宣子所定的刑法,使晉國民眾知法懂法,而孔子聽說後卻惡語相對,說道:

  “晉其亡乎!失其度矣。今棄是度也,而為刑鼎,民在鼎矣,何以尊貴?貴何業之守?貴賤無序,何以為國?”

  意思是晉國馬上要滅亡了,廢掉了原有的法度,鑄造了刑鼎,讓老百姓從鼎上就能看到法律條文了,那他們還能再尊敬那些貴人嗎?貴人又怎能保守祖宗基業呢?貴賤等級沒有了,還怎麽治理國家呢?

  眯著眼睛,默默地深吸了一口氣,不斷地在心裏盤算著此事該如何解決。

  依照原本的計劃,張林本想依靠楊賜的威望來推進法治,卻從未想過,到了漢代,已經不是百家爭鳴的時代了,而是儒家一家獨大,若是敢鑄刑鼎去大肆普法,那就是違抗聖人,不要試圖去高估對家的節操,他們必定會給張林安上目無聖人的罪名,以張林現在的小身板,又怎麽抗得住?

  心中微微一歎,隻得再次將視線轉回了漢律本身上。

  漢律嚴謹周密,條文眾多,到了東漢末年甚至達到了九百零六卷之多,但真正對漢律有所研究的人其實並不多。

  其一是漢代求學不易,想要讀本論語都不是尋常人做得到的,又談何漢律。

  其二是漢律過於周密枯燥難懂,這麽多卷書,根本就不是一般人能耐下心來看的。

  其三是學習漢律對一般人來說沒前途,因為擔任司法官員的常常是世代法家,也就是世世代代都做司法這一行的人,其他人很難在司法體係中得到提升,就連楊賜辭掉廷尉之職所用的借口也是自己並不是出身於世代法家,可見,世代法家之人掌管司法機構,幾乎是約定俗成的事。

  而張林想要鑄刑鼎,其實除了普法之外,也想通過此種方式來精簡漢律,因為鼎上是不可能刻滿九百零六卷完整的漢律的,大多不重要的,或是有錯的地方都會被刪掉。

  當銅鼎上的法律條文開始廣泛得到大眾認可的時候,精簡漢律,精簡司法機構,精簡辦事流程的目的也就算是達到了,而在簡單的辦事流程下,想要鑽空子也就更難了。

  可現在,楊賜一句“聖人不許”就即刻將張林所有的幻想打成了泡沫。

  沉思了片刻,張林隻得歎了口氣,拱手說道:

  “漢律條文眾多,其文冗雜,雖有賢士試圖刪削律令,卻最終都是無疾而終,到現在,條文越發多,而政令越發混亂,故有豪右閹宦子弟觸犯律法之後卻被輕拿輕放而有法可依。

  如今楊公欲整頓朝綱,重整刑事,林本欲鑄刑鼎而不得,現今,林心中隻剩一法,還望明公品鑒!”

  本來看到張林能想到鑄刑鼎的方法,便已經讓楊賜另眼相待了,雖然最後無法實行,但也不能否認張林的見識,並不是每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都有這般想法的。

  而現在又聽到張林說還有一法,那就更讓他更高興了。

  點了點頭,便很是溫和的說道:

  “寧安請講!”

  張林行禮再拜,表情很是嚴肅,卻又不緊不慢地說道:

  “漢律起於高祖入關之後﹐其與秦地之人所作的約法三章即為最初漢律﹐後又因三章過於簡略,不利於國事,便由丞相蕭何整理,在秦律的盜﹑賊﹑囚﹑捕﹑雜﹑具六篇外﹐又增戶﹑興﹑廄三篇﹐形成《九章律》。

  惠帝時﹐叔孫通定漢諸儀法﹐作《傍章》十八篇,再至武帝時﹐又有張湯製定《越宮律》和趙禹製定《朝律》,而至今日,漢律便已有九百零六卷。

  明公若想整頓朝堂,律令不一是一個根本就繞不過的坎兒,而如此多的律令,又難免有錯誤與不一之處,但精簡律令的時機又未到,前人未曾做,我等今人也做不了,那我等便隻好假借前人之名,行那取巧之事。”

  楊賜眉頭微皺,對取巧一詞很是不喜,但又想聽聽張林到底是何想法,便隻好微微頷首,壓製了內心的不喜說道:

  “既然寧安心中已有想法,那便說出來讓我等看看吧!”

  張林注意到了楊賜的表情,雙眼微眯,但沒有停頓,隻是收斂了表情,說道:

  “國朝以孝治天下,子不應忤逆於父,同樣的道理,後世法典多脫胎於前人法典,雖無父子之名,卻有父子之實,那為何後世之典便可忤逆前世之典呢?”

  楊賜與王允一聽,相對一眼,心中隨即恍然,張林這是想假借仁孝之名,行精簡法製之事。

  楊賜點了點頭,應允了張林的說法,說道:

  “那依寧安之見,我等當依照何人之法?”

  “私以為,當依《九章律》、《傍章律》、《越宮律》、《朝律》共六十篇,《九章律》乃國朝太祖所提,丞相蕭何所定,我等後人,不得不依,而後三部,成書最晚於武帝年間,使民盛,使國強,使大漢聲威震世,乃強國之策,我等不得不依。”楊賜剛發問,張林便立即行禮答道。

  楊賜頷首,並抬手示意張林坐下,想了片刻,說道:

  “古今稅律已有不同,若我等依寧安之計而行,稅率等處又該如何去改?”

  張林未敢怠慢,稍作思考便張口說道:

  “子替父糾正得失,以正衣冠,不是古就有之麽?”

  說著,又忍不住歎了口氣,說道:

  “其實明公所慮林也想過,林世代法家出身,又怎能不知後世之律比前世之律完善甚多,可如今奸逆當道,我等若複雜之法反而給了閹宦等可乘之機,反而不而回歸本源之後再彌補缺漏。”

  楊賜頷首,隨即又哈哈大笑,興奮地朝著門外大喊道:

  “還不快快備酒,今日我當與子師、寧安共醉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