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金蘭之情
作者:雲汀      更新:2020-09-09 04:52      字數:3779
  李羨之與尤世祿說了許久的話,不知不覺說到了文學上,聊了些古人的詩詞,今人的文章,沒有不知的。兩人相互欽敬起來。正說著,一個小校來稟報道“啟稟守備大人,此戰共斬山賊之首二十一顆,生擒兩人,獲良馬七匹,斬獲頗豐。”頓了頓又道“其中有三人所中之箭不是咱們弟兄的,想必是這位公子的了。”說著,將一枝沒有了箭鏃,沾著血跡的箭杆捧在麵前。

  尤世祿接過箭杆看了,是平常竹枝做的,品相粗糙,並非軍中常用的“三不齊”,心裏一驚,對李羨之道“世祿眼拙,未曾想到閣下卻是文武雙全!”

  李羨之忙謙遜道“不過粗學幾箭,豈敢妄稱文武,將軍謬讚了。”

  尤世祿性情慷慨,兩人說了半天的話,總是相互尊稱,早不耐煩了,便道“你我既是同鄉,又意氣相投,不如自今日起,便以兄弟相稱,豈不妙哉?”

  李羨之正求之不得,忙道“小弟早有此意,隻不敢冒昧,今蒙厚愛,願拜將軍為兄!”

  二人一拍即合,各自歡喜,敘了年齒,尤世祿時年三十,李羨之年二十一。李羨之拜尤世祿為兄。二人就選了一處土台做了祭壇,擺上死馬做祭品。請了隨軍的文吏唱禮。向天磕了頭,立了誓。罷了,又平磕了頭。然後,尤世祿起身,受了李羨之兩拜,正式結為金蘭。

  結拜既畢,尤世祿扶起李羨之,問道“不知賢弟作何打算?”

  李羨之道“弟雖學文,但深慕古今將帥用兵之事,之前便想著遊曆邊城長些見識,如今兄長既然奉皇命巡邊,不如帶小弟一程?”

  尤世祿笑道“如此正好,愚兄愛賢弟之才,正欲請教。”

  李羨之歡喜從命。正說著後麵又一隊軍馬到了,是尤世祿手下的兩個千總,各帶著一百騎兵。

  兩方匯集,尤世祿令掘灶造反,把地上幾匹死馬煮了吃,權作午飯。未幾,飯罷,尤世祿命啟程,往居庸關而行。

  到入夜時分,至居庸關,到換了文憑,守軍開了關門,入關歇馬。

  當晚,在關城內歇了一夜,次日一早,啟程出關。臨行,尤世祿拿出一紙兵部行文,請守關的參將又撥了兩名步兵千總,統四名把總共八百名步卒同行。

  出了居庸關,過八達嶺,便是常有蒙古人出沒的地方,尤世祿下令嚴整行伍,並派出斥候四處偵搜,以防遇襲。

  李羨之雖自幼長在邊鎮,但出關卻是頭一遭。眼前便是明軍與蒙古騎兵連年征戰的戰場,放眼望去,廖無人煙,惟有莽莽原野。想著隨時可能出現的蒙古騎兵,李羨之心中不僅沒有恐懼,反而泛起一絲興奮,仿佛耳邊已經想起了錚錚金鼓之聲……

  就在李羨之沉湎於戰場風光之中時,尤世祿手拄長槊,端坐馬上,慨然歎道“想太祖開國時,居庸關外千裏之地皆在我大明王化之下。而今,王師退避,閉關自守,蒙古鐵騎屢屢逼於關下,實是我等武將之恥!”

  李羨之想到此時正是魏忠賢臨朝,奸佞當道的時候,便有感而發道“帝不臨朝,權宦專權,國運艱澀至此,縱是衛、霍重生,又能何為?”

  話音未落,尤世祿輕噓一聲道“賢弟噤聲,人多嘴雜,莫要因言招禍。”

  李羨之方知失言,忙環顧一圈,見兵丁們都在幾步之外,身邊隻有李如意和李喜兒兩個,這才放下心來,道“一時不慎,多謝兄長提醒。”

  尤世祿低聲道“世風如此,賢弟左右小心些。”李羨之謝允了。片刻,斥候都回了來,四周無事。

  尤世祿令啟程,先向北過永寧,到長城界,越過長城,再轉向東,每日行三十裏,即駐壘紮營。

  李羨之隨軍食宿,多日以來,對行伍之事也日漸熟悉起來。這日晚,又紮下營壘,李羨之在尤世祿特意撥給的小帳中歇腳,李如意和李喜兒出去打水。火頭軍端來了三人的晚飯——每人一碗糙米飯,加一勺醬豆子,一小塊烤馬肉。

  李羨之腹中早已饑餓難耐,顧不得醬豆子的臭味和馬肉的腥味,狼吞虎咽吃了一碗,剛放下碗,如意和喜兒每人背著一皮囊冰涼的河水回來。

  兩個書童也早餓的受不了,放下水囊,奔著飯碗去了。李羨之就用涼水草草洗了,躺在一堆草上睡了。

  次日一早,營中吹響了牛角號,軍士們紛紛起來,收拾車馬輜重,吃了飯,喂了牲口,補了水囊,仍舊啟程。

  尤世祿處置完軍務,來找李羨之,問道“軍中艱苦,賢弟可還習慣?”

  李羨之道“承兄長記掛,一切都好。”

  尤世祿道“今早斥候回來報我,前麵有小股蒙古騎兵活動,恐怕他們已是發現我們了,若來襲擾,交戰起來,刀槍無眼,賢弟不如先回關裏去,我派一隊騎兵護送。”

  李羨之道“兄長莫為我擔憂,我騎射武藝也是學過,若真交戰起來,也正好可以助兄長一臂之力。”

  尤世祿本就是個慷慨重義的人,見李羨之如此說,也不堅持,道“如此也好,你我兄弟正可並肩禦敵。”說罷,下令拔營。

  又走了幾日,不斷有斥候帶來敵情,有千餘蒙古騎兵正在不遠處尾隨而行。尤世祿知事不妙,當日未行至三十裏,便令紮營。

  士卒們皆知危險將至,各自賣力,修築營壘,把營帳紮在裏麵,牲口也攏在中間,然後在外圍挖出一圈兩丈寬的壕溝……

  當晚,尤世祿令營中大張燈火,巡哨、瞭望,一切如常,並令將士分發箭矢、幹糧備戰。到深夜,又將步、騎各隊的千總、把總會集在中軍帳中。許久,散帳出來,各回本隊。

  李羨之在帳外徘徊良久,焦躁不已,見眾人出來,欲入內來見尤世祿,卻被衛兵攔在帳外。

  兩人相爭了幾句,早被帳中的尤世祿聽見了,命衛兵放李羨之入內。李羨之進了張帳,問道“是要打仗了麽?兄長作何安排?”

  尤世祿笑道“確有蒙古騎兵尾隨而至,不過打不打的起來,卻半點也由不得我。賢弟且請安坐,無論如何,愚兄定保你周全。”

  李羨之聽得出尤世祿在搪塞自己,卻也不好明言,心裏打著鼓,便要告辭回帳中。

  這時,一邊陶爐上坐著的紫銅壺“嘶嘶”地響了起來,一股股的白氣從長長的壺嘴中噴出來。

  尤世祿指著銅壺道“壺中燒的是我特意尋的山泉水,正好沏茶,賢弟不如陪愚兄吃一杯再走。”說著,拿兩個黑瓷碗放在矮條案上,從懷中掏出一個油紙包,小心翼翼的拆開,裏麵是一包茶葉,分著傾在兩個黑瓷碗中,拎起銅壺,將滾開的水衝進茶碗,立時茶香四溢。

  尤世祿深吸了口氣道“好茶。賢弟快坐。”說著,將銅壺放在地上,坐在條案後。

  李羨之推辭不過,尋了張胡床,與尤世祿對坐飲茶。兩個一邊飲茶,尤世祿又挑起與茶相關的典故,閑談了一陣。添了三遍水,茶味淡了,帳外響起更夫的梆子聲——已是交子時了。

  忽然,一陣涼風從背後吹來,一個身披鎧甲,背著三杆令旗的斥候撞進帳來,單膝跪在地上道“稟大人,蒙古騎兵一路尾隨至此,卻似無進攻之意,天黑時便紮下了營。”

  尤世祿忙問道“有多少人,相去多遠?”

  斥候回道“每日聚集,已有一兩千人,在三十裏外的幹河川。”

  尤世祿沉吟片刻道“彼皆騎兵,三十裏片刻即至,此時不來攻,不過待天明而已。”轉而麵帶笑容,又道“彼軍行止,不出我所料。”說罷,揮揮手令斥候退下。

  李羨之一頭霧水,不禁問起情由。尤世祿笑道“賢弟莫急,稍後自明。”話音剛落,一名頂盔摜甲的軍官走了進來,李羨之認出是尤世祿屬下押管中軍的把總。

  那把總抱拳施禮,道“啟稟守備大人,四百步軍護送著輜重車駕已經先行,請教大人如何指示?”

  尤世祿問道“走多久了?”把總回道“已過半個時辰,想必已走出十裏外了。”

  聽了兩人的對話,李羨之大約猜出了尤世祿是在謀劃撤退,可是令他吃驚的是數百人的隊伍帶著車輛、牲口開拔,他竟一點聲響也未聽見,不由佩服起尤世祿治軍的才能。

  這時,尤世祿對把總道“步軍既已走遠,你便率中軍旗鼓、弁目跟隨撤退,我自率騎兵斷後。”

  把總忙道“大人是軍中主將,怎可以身犯險,不如大人先走,末將率人斷後。”

  尤世祿道“我軍兵少,我若先走,必然軍心不穩,若為敵軍所乘,全軍斷無生理,你即刻執行便是。”

  把總見尤世祿嚴令,隻得依令行事。尤世祿又對李羨之道“後軍凶險,賢弟非軍中之人,不該犯險,你也隨中軍先行便了。”

  李羨之道“小弟正想見識兄長用兵禦敵,我隨兄長一道走。”

  尤世祿笑道“兩軍交戰,賢弟不怕?”

  李羨之道“兄長不怕,我自不怕。”

  尤世祿聽了,哈哈笑道“好,愚兄我沒看錯人,賢弟身上果真有些英雄氣,既如此,你我兄弟並肩同行便了。”說罷,出帳令中軍悄聲起行,營中更鼓、巡哨如常。中軍把總帶著剩下的步卒和中軍官弁、旗鼓摸黑出營,向南潛行去了。

  尤世祿待中軍消失在夜色中,仍回帳中,對李羨之道“料賢弟也無睡意,不如陪愚兄再坐一坐。”

  李羨之欣然應允。尤世祿又親自沏了兩碗茶,然後取出一方棋盤放在案上道“且對弈一局,權作消遣。賢弟先請”說著,將裝著黑子的棋簍推到李羨之麵前。

  李羨之這些年來,李羨之一心在舉業上,雖然學了些棋藝,卻不十分精熟。當下兩人擺盤下棋,不過一個時辰,李羨之便連輸了三盤。遂將棋盤推了,笑道“小弟棋藝不精,兄長見笑了。”

  尤世祿哈哈笑了幾聲,道“說句自負的話,愚兄下棋,近年還未曾遇著對手哩。天快亮了,我們也該走了。”披了戰袍,掛了佩劍出帳,兩個千總將二百餘騎兵已經集結起來,靜候在帳外。

  李羨之自回帳裏收拾,見李如意和李喜兒兩個沒心沒肺地躺在草鋪上酣睡,伸腳將他們提醒。兩個書童揉著眼睛坐起來,不明就裏。半晌,方才清醒了,起來幫著把東西收拾停當,拴了兩個包袱,一人背了一個。

  主仆三人出了帳,尤世祿下令開拔,眾軍士皆不騎馬,隻小心牽著,棄營銜枚而走。摸著黑走了約有五裏外,尤世祿方才下令一齊上馬疾進,追趕先行撤走的前軍與中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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