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業火熊熊,歸廟堂
作者:一夢當年人白首      更新:2021-02-05 18:26      字數:4270
  七十二支繡花針如鴛鴦湖棹歌,串著紅線層層交織,齊齊湧向陳玉知。

  青衫立於原地,影動身止,青蛇亂舞亦是鋪天蓋地,這一招極其耗費真氣,乃是青衫借著當時聚氣大圓滿境界的契機所創,特別是服用薊靈蠱蟲後,那用起來才叫真正的揮霍!百穴枯竭後青衫鮮有用此招之時,但今日這繡花針來勢洶洶,他可不想落得與江城一般的下場,故而拚死抵禦。

  陳玉知當年境界太低,在盤陽時也看不透曹宣兵的境界,但此時今非昔比,一眼就可洞悉曹宣城的偽通幽之境,故而才敢橫劍與他一戰,就算自己不是宦官的對手,還有小雜毛在一旁策應,全然不用懼怕。

  “曹院首,在家刺繡織布多好,為何要跑出來與男人拚命?”

  陳玉知揮劍間還不忘譏諷,惹得曹宣城破口大罵,彈指力道又加強了幾分,李溪揚見陳玉知抵禦的有些吃力,譏諷這招又起了反效果,喊道:“讓我來!”

  青衫將劍勢斂去,臨危不亂,笑道:“又要三叩首了?”

  “去你丫的!”

  道袍踏罡步鬥,將桃木劍狠狠插在了地上,兩手下雙指交錯,繼而相疊,念道:“雲笈七籙,玉壁橫天!”

  正統道藏之勢看不見、摸不著,卻可讓繡花針無縫可入,陳玉知見小雜毛又耍了新招式,言道:“小雜毛,你有這手段幹嘛不早說,害我白費了這麽多力氣!”

  “我倒是想啊,誰叫你這麽快!”

  “你說誰快?”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繪聲繪色,全然是在刺激曹宣城,楊鹿禪與聶良臣站在一旁不敢動手,生怕又遭了青衫毒手,卻在院首的一聲嗬斥下朝兩人而去,陳玉知本沒有起殺心,自從定北一役後,準確來說是在邙山與李三問一別後,渾身殺念淡了不少,平日裏皆以悲憫之心待人,然今日這莽夫一拳打死了隋千,血債血償總是要的。

  劍芒一閃而逝,普普通通的一劍封喉,拳師還沒來得及反應便倒於地麵,聶良臣五劍皆斷,雖毫發無傷卻已失了戰意,此後武道境界將止步於此,永遠都逃不開望山樓的陰影。

  此一劍並未動用無影青罡,亦沒有添上無鋒劍意,乃是陳玉知憑境界感悟隨手為之,隱隱有了些天道軌跡,李溪揚瞧在眼裏,歎道:“你這家夥,不聲不響又跑到了我前頭……”

  陳玉知瞥了瞥老宦官,譏諷道:“不跑快些等著被某些陰陽人欺負嗎?”

  “陳玉知!”

  曹宣城陷入了瘋狂,他揮手一抓,將身上一襲院首長袍撕去,數不清的繡花針漸漸聚攏,原先的紅線早已崩裂,數百針尖寒芒乍現,曹院首拈花指重彈數次,一針蓄勢後掠向玉壁橫天,沿針兩邊地表朝兩側裂開,針芒入玉壁半寸!

  小雜毛見勢不妙拔出了桃木劍,將道藏之勢歸於劍尖,點對點硬抗曹宣城全力一擊。但對方畢竟有了通幽境界的感悟,饒是登真隱訣再厲害也無法逆天。

  陳玉知瞧得出小雜毛有些力不從心,連忙起勢一劍點於前,雙劍抵針芒,兩方不相上下,曹宣城笑道:“你們擋得住嗎?”

  院首抬起手臂步步向前,每朝前一步針芒便強上一分,三步之後青衫與道袍已是強弩之末,曹院首並不著急,獰笑道:“陳玉知,我今日便要讓你嚐嚐被閹的滋味,哈哈哈!”

  青衫額頭滲出了冷汗,他沒想到這老家夥如此惡毒,亦不敢想象落在他手裏後的場景……花骨在一旁默不作聲,隻為了等一個機會,使飛刀便是要一擊必殺,一但失去先機就會讓自己陷入困境,而飛刀有兩種手法,乃是直飛於旋飛,又有四種握法,乃是拇指控、食指控、掌控、劍指控,變化無窮且與飛刀的種類息息相關,他本想等曹宣城再踏前幾步後動手,但聽聞其想要閹了陳玉知後,一股無名怒火熊熊燃起……

  鈍骨飛刀於劍指間不斷蓄勢,陳玉知瞧見了花骨的動作,趕忙譏諷道:“曹宣城,你與曹宣兵一樣都是我陳家的老狗,有什麽資格在老子麵前叫囂?”

  曹院首死死盯著陳玉知,全然沒有注意到身後的異狀,怒道:“陳玉知,當年與西蜀最關鍵的幾場戰役,若沒有曹宣兵護主屠城,你以為中原會是現在的局麵?晉王早已把你當成一個死人,如若不然,陽明畫律怎會對你出手!九皇子,世間已經沒有你的容身之處了,去死吧!”

  一柄飛刀將曹宣城胸口穿了個通透,花骨碎道:“沒錯,去死吧!”

  院首垂頭瞧了瞧胸口,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繡花針散落一地,興許是方才的話語激怒了青衫,無鋒劍意憑空匯聚,他上前狠狠劈下一劍,這一劍的狠辣前所未有,不但將望山樓的山門劈成了兩半,連同曹宣城也一並隕於劍下,這曹院首臨死前抬掌蓄勢,本以為能擋下這一劍,但發現偽通幽的真意在黑劍之下竟如豆腐一般……

  曹宣城下場如樓門一般淒慘,但陳玉知顯然失去了理智,青蛇亂舞不斷絞著那殘破不堪的軀體,直到李溪揚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臂才緩緩停下,道袍歎道:“陳玉知,你本就不想與廟堂扯上關係,又為何要動怒呢?”

  青衫將黑劍收入鞘中,仿佛無家可歸之人,淒笑道:“血濃於水……之前心裏頭總有些牽絆,浪跡天涯總覺得是自己做錯了,但從今天起……”

  李溪揚捂住了他的嘴巴,歎道:“你這家夥,話別說得太滿,留些餘地才好!”

  花骨瞧著滿地碎末與鮮紅,不禁渾身一顫,喊道:“快去找陽明畫律,他一人去奪氣運了!”

  江城依舊抱著妻子跪在地上,突然言道:“望山樓後,十二峰盡頭。”

  三人對視一眼,朝著樓宇之後奔去,獨留江城一人在此,淒慘之意叫人心酸,他慘笑道:“隋千,是我錯了……”

  十二峰盡頭,草木茂盛,就連岩壁碎石之上都是碧綠一片,丁寅立於一顆古樹前,身旁懸著一副繪卷,勃勃生機不斷湧入畫中,陽明畫律單手加持著繪卷,一臉怒意溢於言表,他見陳玉知一行人來到了此處,那便證明了《大漠風煙圖》已經被人毀去。

  丁寅怒道:“究竟是何人毀了繪卷?”

  陳玉知沒有拔出黑劍,不斷在其中積聚殺意,淡然道:“這也怪不得別人,誰叫你狂妄自大,將一副繪卷放在分院議事堂,也不找幾個人看著,活該被毀!”

  丁寅本想將陳玉知拘於畫中,最後交由三位監院發落,沒承想賠了夫人又折兵,他當即又探手取出一副繪卷高擲於空,一副《千江業火圖》浮於數尺之上。

  “陳玉知,你若助我取回一道氣運,說不定歸朝還有活命的機會!”

  青衫莞爾一笑,言道:“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從前我還以為陽明七律是高潔之流,沒承想也是群不明是非的庸人,廟堂與國子監都是藏汙納垢的地方,老子沒興趣!”

  丁寅隻想拖延時間,要壓製這道江湖氣運有些費力,若與三人交戰隻怕會出岔子,故而才想蠱惑陳玉知,待到大功告成後再好好收拾他們,此時陽明畫律恨不得將陳玉知碎屍萬段,這《大漠風煙圖》絕勝人間第一流,隻此一份,他心痛不已卻又不能表現出來,言道:“陳玉知,你若是再執迷不悟下去,誰都保不住你!”

  青衫抬起右手抓住了月華劍柄,森然道:“我的命不勞你費心,丁寅……你還是想想今日怎麽保住自己的命吧!”

  陽明畫律搶先一步祭出法訣,不盡烈火從《千江業火圖》中湧出,直直轟向了青衫三人,陳玉知喊道:“小雜毛,快用方才那招擋一擋!”

  李溪揚聞言將桃木劍插入地裏,喝道:“雲笈七籙,玉壁橫天!”

  道藏之勢又起,丁寅一臉不屑,輕笑道:“業火不似人間火,玉壁橫天何能敵?”

  玉壁成了薄紗,被無邊業火瞬息燃盡,陳玉知拔刀斬出鞘,劍芒直破業火圖,而火勢終究壓過了劍勢,還未觸及繪卷便消散在了此間。三人上躥下跳隻得不斷躲避,陽明畫律譏諷道:“青衫黑劍也不過如此!若非被這道氣運所牽製,你在我麵前猶如螻蟻。”

  “丁寅,我去你大爺!在老子麵前充什麽大尾巴狼,漠北狼騎都是老子剿滅的,你算什麽東西!”

  陽明畫律瞧幾人狼狽不堪,放聲大笑,歎道:“陳玉知,戰功卓越又能如何?還不是落得漂泊江湖的下場,廟堂之上是有人替你忿不平,但又有何用?真正想讓你死的人……不是別人,就是晉王!”

  陳玉知愣在原地,仿佛被雷劈中了一般,若不是茅山小道以三茅劍訣擋在他身前,隻怕青衫就要葬身火海了。陳玉知陷進了回憶當中,他不明白晉王為何要這樣對自己,難道大勝漠北剿滅狼騎是錯?難道抵禦五胡亂晉守下定北城是錯?屍山疊血海自己也無可奈何,若天下太平,誰人願意血染黃沙?

  “什麽狗屁晉王!陳景文,我忘了你本就是個薄情之人,當年對母妃亦是如此……哈哈哈,命有一條,誰有本事誰拿走!”

  青衫仰天狂笑,小雜毛喊道:“陳玉知,你發什麽瘋呢?道爺我要撐不住了!”

  丁寅見自己一番話語激起了千層浪,一臉淡然,再過一會兒便能完全將氣運封於畫中,如此也算是化險為夷了……他見陳玉知這般癲狂暗自搖頭,隻是自己並沒有添油加醋,晉王是真要將陳玉知置於死地,盤陽國子監中高層皆收到了消息,若在江湖遇見青衫黑劍,必將其誅之。他雖不明白為何院中如張昏年那般的神仙不入世追緝陳玉知,但也沒想過要留手。

  陳玉知看著擋在身前的李溪揚,心中流過一股暖意,柔聲道:“小雜毛,再撐片刻!”

  兩道風符握於前,陳玉知恢複了淡然之色,黑劍一聲嗡鳴入了鞘中,身後青絲飄揚,口中悠悠而歎。

  今日望山憂,悲苦滿間愁。

  不知死與生,何以論權榮。

  邙山百裏雪,瀚海千重浪。

  業火入人間,風起歸廟堂!

  風符相疊,如雲奔之湧,李溪揚與花骨躲到了青衫身後,這等瀟灑果決與方才的淒涼截然不同,獨眼少年郎歎道:“這才像救下定北百姓的西府玄甲之主!”

  李溪揚點了點頭,自然是看出陳玉知放下了一些東西,又拾起了一些東西,至於是什麽他也想不通透,隻是此事之後若有機會,還得問問他又感悟到了什麽。

  狂風之下業火朝繪卷而去,瞬息便將繪卷燼燃,風勢攜業火襲向陽明畫律,丁寅一口鮮血噴出,萬萬沒想到陳玉知還有這等手段,當下運氣盡歸畫中,五幅珍貴繪卷僅剩其三,他來不及心痛,以繪卷鋪路遁走而去,消失在了望山十二峰的盡頭。

  風勢與火勢漸弱,有顆參天古樹瞬息枯萎,樹幹開裂成了木屑,李溪揚走上前發現地上有灘血跡,言道:“陳玉知,這氣運還是被他奪去了……”

  青衫抬手拍了拍少年郎的肩膀,笑得意味深長,正色道:“江城是條漢子,行走江湖靠的不是氣運,而是氣節!”

  獨眼少年郎笑了笑,似是把陳玉知當成了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輩,傾慕之意溢於言表。小雜毛立於枯樹旁,望著青衫黑劍,陳玉知還是他認識的陳玉知,隻是此時這家夥所展現出的隱勢堪比千軍萬馬,原來這才是他縱橫沙場時的心境。

  李溪揚問道:“陳玉知,我們撤?”

  青衫搖了搖頭,閉上雙眸微微仰麵,此時雖無風拂柳,卻有一方雲卷雲舒,十二峰嵐雲如瀑、斜長流,傾入人間了無痕,似是一江春水向東流,如歲月長河不複回。

  太康十三年,初冬。

  青衫與廟堂決裂,自此不論以往情份,隻觀是非對錯,劍不留情。

  陳玉知在望山十二峰盡頭有一問,他問李溪揚與花骨,言道:“可敢與我去拆了廬江分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