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排除故障
作者:阿夏      更新:2020-09-06 06:52      字數:3179
  那女人有三十多歲樣子,齊腰長發,長相冷豔,麵無表情看著我。車裏燈光昏暗,但依舊可以看到她白得誇張的臉龐,還有在白臉映襯下發黑的嘴唇,有些刺眼。

  最為奇特的,是她穿了一件白色羊絨大衣。現在是八月份,陰曆七月初幾我記不清,即便是夜晚有些微涼,也不至於穿成這樣吧。

  我驚恐莫名,傻站在那兒,一時不知咋辦才好。

  還是那女人先說話了:“小兄弟,你傻看著我嘎哈,趕緊開車呀。”她的嗓音有些粗啞,不太像女人。

  “你……這位大姐,你……你這是要到哪兒去?”我戰戰兢兢地問。

  “還能去哪兒,回乙烯呀,你這車不就是往乙烯開嗎?”

  我磕磕絆絆坐到駕駛位置上,啟動了車子。總感覺後脖頸一陣陣發涼,不住地看後視鏡。

  過了片刻,那女子站起身,坐到我旁邊卞扈霞坐過的位置上。

  “這回你放心了吧?”她說,“好像我在背後要害你一樣。小兄弟,你叫啥名?”

  “我……我叫鄭斌,大家都叫我斌子。”

  “斌子,你開這趟線多久啦?”

  “今天……第一天。”

  “這車裏啥味啊,我這鼻子不好使的都嗆挺慌,整的跟拉糞車似的。”

  我不想告訴她是老萬留下的氣味,就胡編了一個理由:“沒準哪家化工廠排汙吧,我開了換氣窗,一會兒就好了。”

  “瞎說,我在這兒住了十年了,附近哪有什麽化工廠。”

  “你住這兒……十年?這可是刑場呢。”

  “咋了,刑場就不能住嗎?這地兒比哪都清淨……”

  我感到渾身都快涼透了,大氣不敢出,上下牙不爭氣地開始打戰。

  旁邊的女人突然咯咯地笑了起來,笑聲很有梅超風的風範。

  在這個霧氣昭昭的夜晚,在狹小的車上,娘了個波一的,真夠瘮人。

  “斌子,瞧你一個五大三粗的小夥子,膽子咋這麽小。真害怕了?哈哈,放心,我不會害你,以後我會經常坐你車的。”

  聽她這麽說,我內心的恐懼消去不少,強迫自己不往壞處想,起碼這個娘們聊起天來還是很隨和的。我深呼幾口氣,故作輕鬆地問道:

  “大姐,您怎麽稱呼?”

  “我叫裴玉玲,你以後就叫我裴姐好了。十年前,我也在咱們公司開大客車,出白班。”

  “那你現在做什麽?”

  “你明知故問是不?還能做什麽,做鬼唄,哈哈……”

  啊?我剛有些鬆弛的神經一下子又繃緊了,不禁有些手忙腳亂。也不知是碰到哪兒還是怎的,車子熄火了。

  儀表顯示各方麵都正常,可就是打不著火。叫裴玉玲的女人站起身湊過來,很在行地指導了我一番,沒起作用,車子就是發動不著。

  “斌子,你這樣,去車前撒泡尿試試。”她說。

  撒尿?我都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我在駕校學過兩次,開車也有兩年了,還從沒聽說過用撒尿這法子來排除故障呢。

  見我有些猶豫,女人說:“別忘了我可是老司機,聽我的準沒錯。你放心吧斌子,我保證不偷看你撒尿,哈哈。”

  我不情願但是也有些不敢違拗她的旨意,下車來到車前。

  我身上多餘的水分早都變成冷汗冒出去了,哪還有一點尿意,磨蹭了老半天,一滴尿都沒撒出來。

  車裏的裴玉玲有些不耐煩了,從車門探出身子衝我嚷:“斌子,尿完沒?”

  “我……沒有尿啊。”跟一個女人討論撒尿的事兒,讓人真是不自在。我想說要不你來試試尿一泡算了,但是話到嘴邊又沒敢說。

  “你個完蛋玩意兒!這樣吧,你試著往車前吐唾沫,多吐幾口。”

  真是新鮮!雖然心有疑慮,但我還是照著做了。口幹舌燥不算啥,使勁吮幾下腮幫子弄出些口水還不難。

  胡亂呸呸了幾口唾沫,我上了車。令我沒想到的是,這回行了,車子一下就發動著了。我扭頭看了一眼那女人,她已不再滿臉嚴肅,正不無得意地笑眯眯看著我。

  “裴姐,你還真神了,不愧為老司機啊。”我恭維道。

  “那是,小夥子,以後你要學的地方還多著呢。”

  重新開車出發,一路上聊的多是客車隊的事兒。說到我老爸,裴姐讚許道:“你爸老鄭可是難得的好人,心正人正,還不扯犢子。”

  “對了裴姐,那個老孟你認識不?孟慶雲,還有我們現在的隊長老萬……”

  “快別提他們了。我實話告訴你吧斌子,在咱們運輸處開大客車的,不論男女,沒幾個正經玩意兒,都不是省油的燈!”

  聽裴姐那麽說我很納悶,她不是說自己原來也是客車隊開車的嗎,難道她連自己都信不過?

  車到乙烯都後半夜一點多了,按裴姐指引,我把她拉到職工生活區7-25樓。臨下車前她對我說:

  “斌子,今晚遇到我這事兒,最好不要跟別人說,這也是為你好呢。”

  “放心吧裴姐,”我說,“我保證誰都不告訴。”

  “你這小夥子,人還不錯。明晚我還坐你的車。你別怕,有姐在呢……”

  我不怕!不管裴姐是人是鬼吧,反正現在我覺得她已沒啥可怕的了。

  去處裏停好車,蹬自行車往家返。出大門時,老孟急慌慌地從收發室奔出來。我不想搭理他,裝作沒看見,從他身邊疾駛而過。

  “斌子,斌子你急啥呀……臭小子,這是急著去投胎呢……”身後傳來老孟沙啞的喊聲。

  這時辰車棚已經鎖門了,隻能將自行車鎖在樓前,走到單元門時,身後突然傳來貓頭鷹“吼——吼吼吼”的叫聲,聽上去很淒厲,感覺還有些幸災樂禍的味道。

  我這人打小就跟貓頭鷹有緣,經常去田間捉些田鼠喂食樹梢上的貓頭鷹——衝它大喊兩聲,然後放開田鼠,那鳥便會俯衝下來……

  老爸那時總告誡我離貓頭鷹遠點,還說“夜貓子進宅沒好事兒”,我不信那些,看到貓頭鷹我不但不怕,還覺得它很可愛,當它捕捉到我放出去的田鼠後,我內心裏還很有些成就感。

  它也不怕我,黃瑩瑩的眼球中,我能感受到那種感激之情。這些年田鼠不好捉了,有時我就買上幾條小魚給它們吃。

  回到家,開門進屋,老媽急切地迎上來,將我上下打量個仔細,唯恐我這趟車回來要缺點啥似的。

  “……斌子你可回來了,累不累?飯菜我都給你熱兩次了,咋會這麽晚?”老媽邊從蒸鍋裏往外端菜邊叨咕著。

  有老媽惦記著就是好啊。這一路上的經曆頓時化成了委屈,鼻子發酸,有想哭的衝動。但我是男人,不能讓老媽跟著上火著急的男人,再多的苦也要自己扛著。

  “啥事兒沒有的,媽你以後不用這麽晚還等我,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我笑著說。

  老媽聽後高興了:“那就好那就好,斌子我跟你說呀,今晚我出去鍛煉,有好幾個姐妹都打聽你有沒有對象呢,還是接你爸班好,開上大客車,要是接了我的班去通下水道,誰還肯將姑娘嫁給你呀……”

  我一點都不餓也沒心情,但為了讓老媽高興,我還是乖乖坐下來喝了一碗粥。

  躺到床上,感覺像扛了一整天麻包似的,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一宿渾渾噩噩,亂七八糟的夢境交替上演,具體的醒來又記不清。

  上午九點多,單位辦事員打來電話,讓我去處裏領工裝勞保,順便簽一下合同和員工承諾等單子……

  看表時我愣了一下,因為我發現戴在手腕上的那串珠子,差不多全都裂縫了。

  這真讓人費思量,那麽堅硬的珠子,咋說裂就都裂開了呢?……越想越傷神。

  騎車去單位,到辦事員那兒領了一大包東西,然後按照她的指點簽字畫押,沒一會兒也就完事了。

  老萬的辦公室跟辦事員的隻隔了一個房間,路過時我心眼多活泛了一下,昨晚在車上把老萬閃得可是不輕,理應問候幾句。

  與領導同事搞好關係,是我爸經常囑咐的事。

  這樣想著,我就去敲老萬辦公室的門。

  見了我,他非常客氣地起身把我往沙發上讓:“快坐快坐斌子,咋樣,還習慣這個工作吧?”

  很奇怪的是,他並不像昨晚那麽臭了。

  “挺好的萬叔,”我恭敬地說,“我爸說了,等他回來請你喝酒,要好好感謝你。”

  “咱們誰跟誰啊。不瞞你說啊斌子,有好多人惦記這趟線呢,得知你要來接班,我就一直給你留著。”

  “萬叔,昨晚你在半道下了車,我一直惦記著,那麽晚你是咋回來的?”

  “什麽?”老萬一手拿著茶杯一手握著水壺,僵住了,“斌子你剛才說什麽?昨晚我一直在家睡覺,哪兒都沒去,咋會在你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