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機會
作者:Shrimp      更新:2020-09-02 20:04      字數:3714
  在那之後阮衿和李隅就更加親密,血肉的交融好像擰一股繩子,那種奇妙的感覺將他們二者變得更像家人。

  阮衿隻知道李隅的母親很早就過世,而那個一言難盡的父親也不怎麽常見麵,也應該根本就不在本地常住。

  他偶爾會講起他的母親,但對父親卻從來絕口不提,就如同生命裏從沒有過這個人存在一樣。

  在那次之後李隅經常來他家,好像對他這個破屋子比較情有獨鍾,反而很少回自己公寓住了。晚上那些吵鬧的聲音,他好像也不覺得煩,新床雖然結實,但屋子就那麽大,故而尺寸依舊那麽小,李隅將就著,逐漸也習慣了。

  不過阮衿發現他做那種事時候從不樂意把褲子給脫全了,起身喝水都要不厭其煩地再重新提上,阮衿原先隻當那是他的習慣,後來才發現李隅大腿外側上還有條細長又陳舊的疤,稍稍凹陷下去一些,能看出來是手術後縫針留下的。

  那顏色因為時間流逝的緣故早已褪成極淡的銀白,幾乎和膚色一致了,若不是忽然被晃到眼睛了發現那裏有道疤,平常其實並不會察覺他腿上有這個東西。

  看到的時候阮衿就問了,“你這兒是怎麽弄的呢?十多公分長呢。”

  “小時候骨折了。”

  阮衿震驚地問:“出車禍還是……”

  “不是。”李隅笑著彈煙灰,又把褲子提上了,遮蓋住了被阮衿看著的疤,“從二樓窗台上掉下來摔的,本來因為會留疤所以不打算做手術,但牽引了做了十五天,骨頭長勢不行,還是開刀了。”

  阮衿忍不住感歎,“你從小就好在意自己的形象啊,但你不知道已經很完美了嗎?”

  李隅指自己笑,“覺得我完美?”

  阮衿攤手:“無所不能。”

  “那說明我的目的達成了。”

  “但是我想看你軟弱點兒。”阮衿托著腮說,“或者再稍微依靠別人一點。”

  “你還想看什麽。”李隅拿被子把自己整個身體都蒙住,拿後背對著阮衿,“疤都已經給你看了。”

  好像不慎讓阮衿看到了腿上的疤,他的臉就跟全都丟光了一樣。

  “那這兒……”阮衿就探手去摸他頭發裏上次右側後腦勺上留下的疤,細細摸著,“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你這麽討厭留疤。”

  “頭發可以遮住,看不見就還好。”

  、

  看來真是個外貌協會的。

  李隅討厭傷口,討厭疤痕,倒不是因為疼,疼是可以忍受的,深究其原因就是因為怕被人看到。

  畢竟他這人做什麽事除了追求一個順心樂意之外,更多的,那就是做了就要追求盡善盡美。

  阮衿想,是不是富人家小孩的家教一直都是這樣?會近乎苛刻地來鞭策自己。

  之前阮衿有觀察到他和別人打球的時候,每一次都要贏,且要贏得姿態漂亮。那些囂張和銳氣,太不留情麵,也還不打算藏鋒,很容易給他的對手帶來濃鬱的挫敗感。

  當然這種行徑也會招來周白鴞和聞川的齊聲吐槽。

  經常發生的情況是周白鴞一個人在生氣,他扯下脖子上掛著擦汗的毛巾,又不敢去揍李隅,隻能狂抽樹幹,一邊抽還一邊有節奏地咬牙切齒怒吼:“你就——不能——讓一次我們嗎?!放點水會死?逼王整天就知道自己一個人耍帥!自私!做作!惺惺作態!嘔嘔嘔!”

  而聞川多半是在附和:“就是就是。”

  “自私”“做作”又“惺惺作態”的李隅則是繼續維持他的冷酷,冷笑,以及那些高貴的不屑一顧。

  他不喜歡自己身上那些存在著的醜陋部分,也絕不當任何博弈中的輸家,但是阮衿和他變得親密之後能夠分享的事更多一些。他相信就像撬開蚌殼之後觸及到珍珠的同時也會撫摸到砂礫一樣,對李隅的探索亦是如此。

  阮衿自己的生平履曆像地圖一樣就攤開在那兒,早就是大家口中茶餘飯後的談資,他也早就不在乎丟不丟人的事了。

  反觀李隅的,如此光鮮美麗,卻始終籠罩著一層神秘。

  但真正的坦誠相待顯然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他也不介意多等一會兒,反正李隅那麽可愛。

  後續的日子仍然過得像嘩啦如流水,阮衿幾次模擬考分數都不錯,陳幸都羨慕地說他是大神,關鍵時候談戀愛居然能這麽穩,還在往前進步,這未免也太恐怖。

  可談戀愛也不代表一定要時時刻刻廝磨在一起,況且李隅就算不戀愛,也有自己豐富的愛好。他繼續玩攝影,學數學,按部就班地生活,且李隅跟他們班主任莊偉待在一起的時間比和他在一起要久,總是擠在辦公室研究課題。

  盡管辦公室裏那些女老師都跟李隅很熟了,他出來的時候口袋裏仍然總是揣著橘子蘋果餅幹之類的水果零食,受歡迎程度一如他第一次踏進辦公室那樣。

  而如果擠得出時間,他就和阮衿一起去那些犄角旮旯胡同的唱片店裏淘黑膠,甚至還帶著阮衿去過幾次教堂觀看彌撒。

  他偶爾還做點手工,除了那次送過阮衿的葉子顯得比較正常之外,後來的都越發稀奇古怪了。李隅認識的已上了大學的朋友裏有金工專業的,他跟著去他們的實踐訓練中心,磨出幾把金屬小錘,給阮衿那把用激光刻上了字,其他的則沒有,都隨手都分著送給周圍的朋友。

  後來學校論壇上傳出了些很啼笑皆非的謠言,據說捶一下數學就能開竅,他們年級許多人借著玩兒,隻有周白鴞信了,每夜入睡前都得拿那個小錘子先敲一下腦袋。

  這些都是後話了。

  重點是誰不是一直在好好地過著自己的生活呢?

  不僅僅是李隅,阮衿也有自己要走的路,未來的脈絡也越來越明晰了。

  到下半學期衝刺的時候就一直有不同大學來一中校園裏麵宣傳招生,中午和晚上吃過飯回來,桌肚裏時常擺著一遝厚實而光滑的宣傳冊,都把埋在下麵的卷子完全遮住了,班上那段時間總有用宣傳單折成的紙飛機在竄來竄去,窗台上,橫梁上,還有電扇扇葉上懸停著的,老師一打開電扇,呼啦如同下雨似的往下落,那時一直沉悶的班上都會響起少見的活潑笑聲。

  那麽多的大學,那麽多個專業的選擇,也如同劈頭蓋臉的雨點降落,阮衿有時候看得頭暈,他那種溫吞的性格難免會有選擇恐懼症。

  可偏偏李隅好像是要糾正他這個毛病,始終說的是“這種事你應該自己拿主意。”

  的確如此,但是當他還沒拿好主意,一個機會就先自己走到他麵前了。

  塘市春天的風總是很大,時不時就掀起一陣混沙帶土的沙塵暴來。

  有一次他在教學樓下碰到一個抱著一遝外文宣傳單的女士,她一隻手撐著遮陽傘,另一隻手抱著東西,雙手都騰不出空閑。

  因為穿的是尚未及膝的裙子,材質也輕薄蓬鬆,風乍一起,裙下風光就一覽無餘,正麵臨著很窘迫的情況。

  阮衿看到之後就把校服外套脫下來借給她纏在腰上,又幫她撐傘,拎東西,一直送到學校國際部門口,說晚一點再把校服還到班裏也沒關係。

  校服是到上晚自習的時候被送還的,阮衿對那件事也從沒放在心上。

  他那時候一直在糾結和考慮到底報考哪所大學,後來又想,那合該是考完之後再想的事情,現在大家都在努力想著考試成績,且就先擱置著吧。

  一次周測之後班主任忽然找了阮衿去辦公室,他還以為自己成績退步,結果老師一見他進來,手中瓷杯迅速放下,拍著他的肩膀高興地說,“你啊,這回走大運了,A大招生辦點名要你。”

  “哪個A大啊?”阮衿感覺自己壓根都沒聽過這個大學的縮寫。

  “A國的A大啊。”

  但如果前麵冠以國家名他就清楚了,那是一個他從沒敢肖想過的學府。

  從前阮衿腦子裏盤旋著的始終是國內城市,卻從沒想過從那方寸囹圄裏麵跳出來好好看看,現在雖有茅塞頓開之感,可是阻擋在前麵的依舊是重重壓得人喘不過氣的現實經濟問題。

  於是他輕輕地搓撓了一下鼻尖,把那些茅塞頓開都驅趕走了,平靜道,“我沒錢,讀不起。”

  “要不怎麽說你走運,不過這也是做好事有好報吧,招生辦的梁老師因為你助人為樂的事,對你非常有好感,一找我了解詳細情況,發現你本身也夠優秀,符合他們要求,所以才決定要先錄取你。之前沒能給你留個保送名額,老師不好做,心裏也有愧疚。現在這個更好學費減免,還有獎學金,你可以不用再為錢發愁了。”

  你不用再為錢發愁了……班主任欣喜的聲音還回蕩在耳中。

  那重重大山轉瞬之間都全都蒸發了,阮衿腦子裏嗡嗡響,像是耳鳴了,他的嘴張了張,“額,那我……”

  班主任往他肩膀上重重拍了兩下,“你什麽啊,還不止這個獎學金的錢,到時候學校也給,還有別的慈善資助人。現在這已經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了,而是整個一中乃至塘市教育局的事情。到時候要上報,拍照,還有電視台的記者來專訪。下個星期麵試一下你,然後你再把語言學好,其他的事都不用再發愁,隻等著翻身了。”

  翻身了?

  阮衿心裏卻清楚,他的身世和經曆拿到台麵上來是多麽好做文章的一件事。

  閉上眼睛都能想出那些標題和關鍵詞來……家境貧困,父母雙亡,帶著一個妹妹生活獨自在塘市生活的高中生,因為熱心助人,被國外某著名大學破格錄取。

  而這一路上他也受到了社會和學校的廣泛關懷,他應該隻提感激的事情,那些被孤立的,無人理會的暴力和冷暴力,都絕不可能出現在新聞上。

  當一次好運的聚光燈籠罩在他身上的時候,那些其他的短暫而熱烈的關懷也像潮水一樣全都紛至遝來。

  阮衿搖了搖頭,“我先考慮一下吧。我不想上報紙,也不想接受采訪。”

  他和阮心,還有陳阿姨,這些早已經平靜的生活都不想被打擾。

  班主任表示可以理解,但是又有點悲憫地看過去,“我都說了,這不已經是你一個人的事了,孩子,你怎麽還不清楚呢。”

  作者有話說:

  這是補上昨天的更新。稍後是今天份的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