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越來越好
作者:Shrimp      更新:2020-09-02 20:04      字數:5660
  幾乎是在全校都知道李隅和阮衿在談戀愛之後,周白鴞才後知後覺知道這件事。

  聞川最近同邵雯雯又鬧得不太愉快,三天兩頭吵架,周末他本來訂好了在他表弟家新開的西餐廳吃牛排,大小姐忽然又反複無常爽約放他鴿子,他就隻能打電話讓周白鴞來對付著吃了一頓。

  周白鴞打電話讓李隅加個座一塊兒來,被對麵人特別冷酷無情地“沒空,下回再說吧”給拒絕了。

  那邊聲音壓得很低,火急火燎的,掛得絲毫不拖泥帶水。

  周白鴞還愣著呢,耳旁就隻剩下一長串的盲音。

  他怔愣了一會,然後給氣笑了,“為什麽啊,這家夥,最近老是約不出來?神仙都比這位好請吧。”

  盤子裏的牛裏脊上是極其規整的菱形烤紋,手持著餐刀輕劃下去,肌紅蛋白順勢流淌出來,聞川隻低著頭沒好氣道,“你說呢?”

  “什麽叫我說呢。我怎麽會知道他這家夥啊,整天跟悶葫蘆一樣,什麽都不跟我們說。”

  “誒,我說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啊?全校都知道了!”聞川把那塊入口即化的牛肉咽下去,抬頭去看周白鴞的臉,直愣愣的黑眼睛,裏麵閃耀著一無所知的光芒,看上去就像一個純粹的傻子。

  看來這家夥是真的不知道。

  “他談戀愛了,你一點都看不出來嗎?”

  周白鴞像下巴脫臼一樣張大了嘴,像是等待了一個行星在真空中爆炸那麽久,又開闔了好幾個來回,最後吐出來的是,“哇哦。”

  這的確是堪比行星爆炸的新聞啊,可他的確是一點兒沒看出來。李隅每天不都還那副老樣子嗎?該做什麽就做什麽,永遠都是運籌帷幄,不緊不慢的狀態。但是現在看上去好像的確,心情變好了些,臉上也常有了些笑模樣。

  “呆了?”聞川在周白鴞麵前打了個響指,“怎麽不繼續問他是跟誰談呢?”

  “切,我還沒遲鈍到這個程度,少諷刺人啊你。”周白鴞把聞川的手從自己麵前打開,“反正總不會是那個薛寒,就是阮衿唄。”

  “這回倒是說中了啊。”想到周白鴞和阮衿稍相熟,聞川便把刀叉放下來了,“我倒是看不出那個阮衿有什麽好的,除了長得還可以,渾身上下哪兒不是麻煩?你說他眼光是不是有問題。”

  “你這也太膚淺了吧,且不說光長得好就足夠了。人家還學習好、脾氣好,我看這要比你家這個愛放人鴿子的邵雯雯公主好太多。”周白鴞呲了他一下。

  聞川抽了一巴掌周白鴞的手背,“不許說她。”

  周白鴞哼唧,然後攤手:“行,你打我,那你試試去李隅麵前說他男朋友壞話吧,小心他也揍你。”

  聞川挑眉,然後取了餐巾擦了一下嘴,說話口氣很老成,“我估摸著李隅也不是認真的吧,第一回 ,先談著玩兒吧。其實這事也無所謂,反正處著處著就會暴露出問題的,最後還是散了。”

  “你何必說這麽篤定,李隅他又不是那種隨便玩的人。”周白鴞有點看不慣他這種下定論的態度。

  聞川指了指盤子裏的英國青豆,還有那個吃了切了一半的牛裏脊,“雖然我跟邵雯雯老吵架,但是不得不說很多品味上的東西是一致的,至少很多觀念是相符合的吧,這才是能長久的東西。”

  “那你這樣想可真特沒勁,可以說是一丁點美好激情都沒有了。您的愛情觀就像牛糞,還不是剛拉出來的熱乎濕潤的那種,是風幹了一整個世紀的。”

  聞川覺得在吃牛排的時候周白鴞在談牛糞,簡直不能再故意了。他把刀叉放下來了,做出投降姿勢,“誒誒誒,正吃著飯呢你說這個……”

  周白鴞不去看那些蒜蓉土豆,英國青豆,或是澆上黑椒冒著熱氣的牛裏脊,隻越過那些銀亮餐具,去取下桌上花瓶裏的那一支仍新鮮帶露的玫瑰。小小的刺紮在指腹上,像是不知道痛似的被他給按癟了,“有時候你必須承認,靈魂深處的契合,比這表麵上的所有一切,都要重要得多。”

  聞川一聳肩,“那打個賭唄,我覺得他倆好不了多久得分。”

  周白鴞冷笑一聲,“賭就賭唄,輸了的不光要打錢,而且要語音大叫一百遍‘我是牛糞’。”

  此語一出,氣氛忽然就冷下來了,各自別過頭沉默了半晌。還是聞川率先歎了口氣,他靠著椅背向後仰起脖子,刀叉拋在盤上砸出哐啷的一聲,“吃不下了,兄弟。”

  周白鴞一隻手含蓄地掩住了小半張臉,“嗨,我也是。”

  不知道怎麽的,李隅忽然不丁打了個噴嚏,耳機都給直接被震掉了一隻。雖說他很迅速抬手掩在了鼻子下方,但是這聲響動擱在完全寂靜無聲的圖書館裏,仍舊顯得有些吵。

  誰在罵他麽?

  對麵的阮衿碰了碰李隅的手臂,推過來一張便利貼,“感冒了嗎?”

  李隅搖了搖頭,阮衿看著他拿著筆在紙上寫下潦草瀟灑的兩個字,“餓了。”

  阮衿再一看時間,原來都已經過了十二點了,將近到一點鍾。

  於是兩個人便輕手輕腳地從無聲的圖書館中走出去尋覓午餐。

  大概交往已有幾個月了,然而快到期末之後阮衿接到了許多大學生的單子,都是很麻煩需要手寫的千字論文和報告。

  李隅也陪著他去,自己也帶著書本去看,去寫,兩個人不言不語地靜坐著,一待就是一整天。

  有時候阮衿覺得眼睛酸脹得厲害,就抬起頭休息會兒,對麵坐著的人也恰好抬起頭看他,那背後那扇窗外是一大棵玉蘭樹,墨綠色的葉子層層疊加,看上去飽滿厚實。散落在晃動著的白光之中,襯著李隅的臉,就像是一副鑲嵌在麵前的畫,看起來尤其清新養眼。

  阮衿正和李隅並排走著,他走的是靠右邊成排的書架,走過某個間隙的時候,一個黑色身影從他視野邊緣一閃而過。

  那種後背發毛的不適感沿著脊骨直衝而上,就像是被什麽人盯著一樣,那種窺探的目光如跗骨之蛆,讓人從內裏直接顫栗到表麵皮膚,他裸露在外的手臂不自覺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停下腳步探頭去看,書架間什麽都沒有,而對麵自習的位置都因為午餐時間而空著,而少量坐著的人都隻在專注學習工作,沒有誰在盯著他。

  李隅沒有注意看這邊,順著阮衿的眼神去看,隨意問道,“怎麽了?”

  阮衿覺得是自己反應過度了,搖了搖頭,“嗯,沒什麽,好像看錯什麽了……”

  兩個人一直走到電梯口,阮衿那種不適感像潮水一般消退下去,便繼續和李隅說話,“你跟我老是泡圖書館,你會不會覺得很無聊?”

  “為什麽會覺得無聊?”李隅伸手按了一下電梯關門鍵,“那你覺得我和你在一起之前的閑暇時候都在做些什麽?。”

  阮衿動用了一下想像力,結果因為過於貧乏,實在腦補不出一下富人們的生活,“額,會去很多不同地方玩兒?和認識的朋友們出去打球,聚會,玩遊戲,然後是……”

  然後的後麵是什麽他也快說不下去,七七八八繞著這些打轉。而再多的就過分浮誇,許多東西擱在李隅身上總歸是不合時宜的,他對此始終難以形容。

  那一天薛寒的生日,李隅在簇擁著的人群中看上去格外吃得開,誰都想同他攀上一句話,而他也意外的很大方,竟全都麵麵俱到了。

  本來也是,李隅理應人見人愛。但是私下相處了,阮衿又覺得,他其實對社交的需求不高,隻是和幾個朋友相熟罷了。

  李隅抬頭看著那跳動著的紅色數字,3……2……1……,在門縫開啟的瞬間,那些白光湧進之際,他好像笑了。

  他總是這樣,不高興和高興的情緒都怎麽不大樂意表現出來。前者可以理解為氣悶不想說話,那麽後者呢?他自己一個人低聲笑,仿佛把這種隱秘告訴別人,自己的樂趣也會同樣少掉一半。

  在笑什麽呢?阮衿有點想不通。

  即使說在一起之後,李隅依舊是個讓自己有點揣摩不透的人。於是阮衿隻能說:“我是隨便猜的……都錯了嗎?”

  一直到他們找到一家麵館落座,李隅才一邊翻著菜單一邊開口重新說話,“不,大致都是對的,隻不過你用詞太委婉了。”

  怎麽個委婉法?

  阮衿還沒問出口,李隅點了份兩份店裏拌麵,旁邊的店員反複確認了,“真的不需要加份別的嗎?招牌套餐也很實惠,再加兩份牛肉吧?飲料呢?”

  “喝白開水就行了。”

  李隅把菜單闔上,去拿旁邊水壺,給玻璃杯裏添了泡著檸檬片的茶水。旁邊的圍著圍裙的店員被一句話堵死,就隻能悻悻的走了。

  他是在刻意照顧自己經濟上拮據的問題嗎?阮衿眨了眨眼睛想。說來還真的很奇怪,戀愛的花銷這麽現實的事,到目前為止還沒成為他的難題。關於去哪兒,誰結賬這種問題,李隅從沒讓他覺得有一絲一毫的難堪。那些少爺般的秉性,好像都被刻意收斂起來,裝到一個不見光的小瓶子裏,然後被李隅藏起來了。他對這段戀情適應得很好,至少比自己要自然得多。

  但和他在一起真的不會覺得勉強吃力嗎?也不會覺得無聊?畢竟由奢入儉是件難事。

  像是能看穿阮衿的眼神,李隅拿著玻璃杯喝水,又搖晃著放下來,“為什麽會覺得無聊,我早就做夠了真正無聊的事了。”

  “嗯?是什麽?”阮衿覺得他想說些什麽,於是身體前傾了一下。

  “無聊的事也想聽?”

  “想啊。”

  不過還沒說出口,這時候兩大碗熱氣騰騰的麵端上來了,打斷了他們即將要說的話。

  李隅先前隻是象征性的一翻菜單,也還沒有定睛仔細去看配菜。他沒想到這份雜牌拌麵裏夾雜著的時令蔬菜有如此之多,西紅柿,蒜薹,豆芽還有青菜,紅綠皆點綴在一起,和醬汁盤桓在麵條上,在燈下均泛著那種金黃油亮的光澤。或許在別人看來或許很可口,但落在李隅的眼裏,卻是不折不扣的大倒胃口。

  阮衿看到了他一瞬間的猶豫,就把自己的碗並到他的那裏去,“遇到不喜歡吃的就挑出來給我吧。”

  李隅抬起眼睛看他,“你沒有討厭的食物嗎?”

  “我什麽都吃。”阮衿垂下睫毛看著那些翠綠的菜,視線落在那上麵顯得很親切,“可能因為我從小到大都想長得再高一點,所以不挑食。”

  得長到可以把阮心舉起來坐在肩頭,伸手就能摘樹梢上結的果子的程度。所以他的理想身高是至少要到一米八。結果到現在高二已經快結束了,他好像停止發育,骨齡閉合,始終停留一米七五。一寸不多一寸不少,是個有點挫敗的標準男性Omega身高。

  李隅看了他半晌,不知道是想笑還是怎麽的,還是抬手叫來了店員,加了一杯牛奶和一碟牛肉,“那光吃蔬菜還是長不高的吧。”

  等到吃完飯,阮衿吃了一肚子蔬菜和肉,還喝了一整杯牛奶,感覺自己就像個被塞滿的填鴨,隻能靠在椅背上喘氣。

  李隅要比他輕鬆很多,雙肘撐在桌上,正看著玻璃外麵來來往往的人群,圖書館的一樓下麵是一個書城,本市的許多教輔都集中在此,於是這一片的學生和家長總是絡繹不絕 。

  阮衿覺得他的眼神像一隻抓不住的鳥,時而飛走,時而回來。即使說他們的確是在一起了,他也還沒向自己打開心扉過。每當李隅在看別處的時候,那些掩藏起來的東西就像是翕張的鱗片般層層起伏,那些難過的,不好的,依舊壓在磐石下麵的東西,僅露出一點真容,就像是他手中握住的那幾粒珊瑚豆,它們掩映在李隅的手中磋磨著,滾動著,卻遲遲不落下。

  “剛剛你說的……”阮衿出聲把出神的李隅叫回來了,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阮衿的臉上了,“無聊的事,能繼續嗎?”

  “這麽好奇麽?”李隅把手交叉起來,好像也覺得沒什麽不能說的,“無聊的事就是指一堆人忽然闖進門來,要麽把你家弄得一團糟,要麽把你帶出去弄得一團糟。”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背著的書包出門不是去上學,而是跟比自己年紀大很多的人去鬼混。”

  他的手指在桌麵上一下下輕點著,指腹的熱意在留下了一道道薄霧水痕,像是在細數曾經做過的事,“飆車,打架,醒過來的時候在渾身的每一根骨頭都在疼,而且完全不知道自己昨天在哪裏睡的。”

  阮衿心想,難怪李隅之前要笑,因為他方才所說的那些閑暇時刻做的事都隻是極其膚淺的。

  身處於另一個階層的少年,和他的不同就在於選擇。阮衿沒得選,而他們的選擇卻永遠是地上俯拾即是的砂礫。可以讓自己叛逆的青春期無限延長,也同樣可以把自己的青春期提前透支,而李隅屬於為數不多的後者。

  但隻要他們想要,每一天都可以像生命中最後一天那樣去放縱和揮霍。

  阮衿看著他,“那為什麽忽然不想繼續了?發生了什麽事嗎?”

  李隅的手指不再動彈了,“因為有一次,他們要一起去刺青。第一個人在後背上紋了一支槍,第二個人紋了自己的狗,還有人紋了前女友的

  側臉。他們每一個人都想好了部位,圖案,然後和紋身師侃侃而談。我根本不想紋身,而且那看上去還挺痛的,所以就走了。”

  這聽上去是一個很無厘頭的原因,半真半假的語氣,像是又一個來自李隅滿嘴跑火車的產物。

  不能給他留下烙印的,就會被他鬆開手。

  可是阮衿覺得那是真的,城市深夜裏的飛車黨那麽多,總是有摩托的引擎聲伴隨著歡呼的口哨呼嘯而過,空曠而孤獨地在街上回蕩著。

  他知道李隅不是在胡說,因為他見過一個在雨中用手臂夾著頭盔的男孩兒,那時雨水極大,沸反盈天,幾乎是可以掀翻一整個城市。大顆的雨珠砸在光滑的擋風鏡迸射成四分五裂的,又像斷線的珠子似的不斷往下墜落。

  他仍記得他的黑色的眼睛,淋濕後的頭發,被冷風吹得翻卷起來的衣角,還有那些皺著眉頭開口斥責的話。

  “為了不無聊,所以嚐試了很多無聊的東西。”李隅把玩著手中的玻璃杯,然後又繼續笑,“為什麽你擔心我和你在一起會覺得無聊?雖然還有很多東西對我來說是不清晰的,但至少你是最清晰的那一個。我清楚什麽叫真正的無聊,如果不是到了百分之百的喜歡,我可能現在還在繼續吊你胃口。”

  阮衿聽這個“百分之百的喜歡”聽得臉紅起來了,“是嗎?之前……我沒有覺得你在吊我胃口啊。你很好,我是怕自己想太多。”

  “因為你可能不知道自己也在吊我胃口吧。”李隅把臉別過去,他先前不知道等待一個人的告白也是有點艱難的,即使已經確定他喜歡自己。

  戀愛是不無聊的事。

  親吻的時候有唾液中的信息素,不親吻的時候也有大腦中的多巴胺,它們都是讓人快樂的化學物質。

  就算他們不說話,這些化學物質會自己私下細聲交談。

  “我以前覺得要很大一群人弄出一堆響聲才不無聊,但那天之後不這麽想了,還不如自己一個人待著。”說到這兒他又抬頭看了一下阮衿,像是在觀察他,然後又改口了,“兩個人待著也是很好的。”

  “我也覺得很好啊。”阮衿笑了笑,看了看外麵晴朗的天氣,還有和他們一樣年輕的孩子們,仿佛一切都是嶄新發亮的,“未來隻會越來越好的。”

  作者有話說:

  我再寫一章吧……說好的粗長呢,完蛋,我現在又寫膩了高中,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