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養多肉
作者:Shrimp      更新:2020-09-02 20:04      字數:5328
  銀魚在水族箱中遊,一堆瘦長梭梭的,往魚缸頂上凝成一簇,和著氧氣咕嚕嚕往外冒的泡沫,仿佛一團柔柔的燈。

  還有很多腦袋遍布灰點,身子赤紅色的,看上去呆頭呆腦的,在藍光中懶洋洋的擺頭擺尾,很蠢笨的樣子。

  李隅在逼仄的小店裏看魚,通道狹窄,小店熱鬧,人擠人的被迫貼很近,他幾乎要靠在玻璃上了,那些舒展著的魚鰭和魚尾,好像都全部觸碰到臉上。

  店裏的阿姨瞧人毒辣,看出這個年輕俊美的Alpha小孩非富即貴,就一直亦步亦趨跟著他,大嗓門推銷著店裏的珍稀昂貴魚種類,好像是很篤定他會買一條回去拿著供著似的。

  誰知一言不發的,說什麽也都禮貌性地附和點頭,嘴角噙著笑,溜達來溜達去,竟從店正門出去了。

  “沒有看中的呀!高中宿舍裏是可以養魚的呀!”

  “寶石龍魚,金龍魚都好漂亮的嘞。”

  “下回想買還來阿姨這裏啊……”

  他朝那個呱噪不停的阿姨點了點頭,拖著行李箱轉身走了,那背影顯得很寡情薄意。而那阿姨留戀地望著他,像母親看一位漸行漸遠的兒子。

  他是真挺有錢,但是就是不樂意買一條魚,哪怕是一條小金魚。

  周白鵠背著個扁而空黑書包,正半弓著身子,用手指頭戳籠子裏的狸花貓,戳得那可憐的貓一直往角落裏縮,自己還樂得嘎嘎笑。

  又憨又傻。

  李隅走到旁邊髒兮兮的寵物店門口,因為店裏的寵物異味先掩住了鼻子,往他扭動的屁股上輕輕踹了一腳,“別玩兒了,走吧。”

  “你買完了?買了什麽魚給我瞅瞅?”周白鵠把手指從籠子裏抽出來,霍然轉身,那慘遭蹂躪的小貓總算是得救了。

  “沒買魚,我不養動物。”

  “那袋子裏是什麽啊?”周白鵠拿過李隅手中拎著的一個塑料袋,打開一看有點無語。一盆小多肉,還沒他巴掌大,飽滿的小葉片聚成花簇,中間白粉相間的,外部翠綠,看上去很鮮豔幼嫩,還算得上好看。

  但很廉價,他目測最多不超過三十塊,跟家裏花圃裏養的完全不能相提並論。

  “你在這逛半天,就買個這啊?太掉價了,有你這樣的富二代嘛!你要喜歡幹嘛不從家裏帶一盆來。”他挺嫌棄地把東西塞回人手裏。

  “擱桌上養眼。”李隅微微擰起了眉毛,李勝南養的花**怎麽可能動,不過他也不想多作解釋。

  “養貓多好,剛那個小土貓可有意思。”

  “我不喜歡貓。”

  在一中附近的花鳥市場閑逛了一個多小時,鸚鵡八哥,倉鼠土貓,但凡是個活物周白鵠都逗過,最終給出的評價就是“看起來都便宜得驚人”。

  “你真要住校啊,聽說一中校內宿舍環境很……”周白鵠掐著脖子做了一個誇張的嘔吐動作。他從幼兒園和學前班起就習慣了司機接送回家,升上高一當然也依舊如此。他一直到小學六年級都以為全人類上學都由會講英文的司機叔叔接送,到如今嬌氣到連個自行車都還沒學會。

  “校外Alpha公寓翻新還沒完工,先在校內宿舍湊合兩個月。”李隅有點潔癖,也不知道住四人寢能不能適應,不過就算宿舍再爛,也好過他跟李勝南同住一個屋簷下。

  他雖然不溢於言表,但的確心情挺好。

  花鳥市場一直走到頭,再拐個彎,塘市一中的大門終於圖窮匕見。還是60年代白底黑字的瀟灑書法,人文氣息濃厚,側邊寫著省委書記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金色小題字“做全國最好的中學”,不過聽說前段時間他慘遭雙規,內弟侄女婿等一眾有裙帶關係的都被牽連,這行字能不能留下來還得兩說。

  不過即使沒有這行字,塘市一中是全國最好的高中的地位確毋庸置疑。

  還不到正式報道時間,學校裏除了高三生還在疲勞補課,辦理住校的新生都還很少,諾大的校園,連雕像都顯得格外肅穆靜謐。

  “我都不敢大聲說話,一中看上去好有學術氛圍。”周白鵠聽著遠處教室裏戴著擴音器老師聲音開始發怵,被走廊文化牆上的愛因斯坦,愛迪生,魯迅等中外名人的畫像死亡凝視著,不由得縮了縮脖子,整個人都在瑟縮中矮了幾寸,低聲道,“我有點想轉學了。”

  “現在再說轉學,你媽就白給一中捐圖書館了。”李隅拍了一下他肩膀,大步向前走去,行李箱順滑的萬向輪在光可鑒物的瓷磚地上壓出細微的聲響。

  周白鵠正幫著李隅拎包抬行李到宿舍二樓拐角時,褲兜裏的手機忽然叮鈴鈴響了。

  是聞川打來的,他不大想接,猶豫了一會,一邊接了一邊和李隅擠眉弄眼。

  支支吾吾應了兩聲,掛了,也歎了。

  “是那個邵……”李隅心中了然,不過記不清名字了。

  “是的,邵雯雯。”周白鵠扶額頭,氣不打一處來,“聞川的那個女朋友怎麽那麽煩人。”

  一個邵雯雯也就算了,還連帶著她的一群小姐妹沾光,上學像搬家,化妝品和衣服鞋子恨不得塞無數個行李箱,統統都壓在聞川這個二十四孝好男友身上,連帶著周白鵠這種少爺都去當免費苦力。

  “你先去他那邊吧,他跟邵雯雯掰了又得賴你。”

  李隅笑了一下,和苦著臉的周白鵠揮別,自己拉著行李往樓上走去了。聞川倒是不敢對李隅這麽頤指氣使,慣會撿周白鵠這個軟柿子捏。

  拎著包和行李箱一口氣獨自爬了六層,八月末的天氣還悶熱得很,饒是李隅這種體育好的也沒忍住淌了些汗。有些頭暈目眩站在宿舍門口,太陽穴處的青筋在一突突的脹,眼前忽明忽暗的閃動著,他緩了好一會兒才走進去。

  靠門的床上站著一個人,正背對著他在鐵杆上掛蚊帳。黑白薄校服外套纏在腰上,一道黑邊一道白邊壓著,像是斑馬背上的花紋,躬身時折出了纖細而微妙的弧度,十分褲擼起成了七分褲,露在外麵一截腳腕白得驚人。

  Alpha宿舍居然有個Omega,他這麽想著,忽然,那盆三十五塊錢的多肉像有生命的青蛙似的,從塑料袋裏滾出來,落在地上發出噗通一響。

  驚擾到那人專心致誌掛蚊帳了,兩個人間霎時四目相對時,並沒迸射出什麽火星。

  他隻是淡淡瞥了一眼,雙眼從那麵龐上的黑色眼睛開始輻射,遊移掃視,打量物件一樣,蜻蜓點水一樣匆匆略過,然後把多肉慢慢從地上撿起來。

  不知道是宿舍裏哪個Alpha的男朋友,不過還可以吧。

  長得比那個邵雯雯好看,也比那個邵雯雯勤快,他很無聊地這麽想著。

  後邊兩個舍友說說笑笑拎著冷飲跟進來了,見到了剛到的李隅都是一愣,然後再有些促狹地握手,遞出飲料,互相開始自我介紹。

  林躍,陸和平,薑鶴。

  瘦,胖,不胖不瘦。

  他記住了。

  “李隅。”他說得挺簡短的,哪個李,哪個隅,懶得去解釋。

  “誒,你叫鯉魚,小鯉魚吐泡泡那個鯉魚?”聽了他名字之後性格更為開朗的薑鶴開始笑了。他一笑,牙齒咧開,五官都喜感地皺在一起,碩大的眼鏡順著鼻梁往下滑,總要用手指去往上推。

  但是李隅沒怎麽笑,他擺著那副慣常俊挺的冷麵說,“這麽想也可以。”

  然後開罐喝汽水,在噗呲一聲後,氣氛一度陷入詭異的沉默,大家弄得挺尷尬的,但是李隅並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尷尬,或者說他注意到了,但沒做理會。

  他將可樂一飲而盡,開始將行李箱中的東西取出來整理。

  “床板還有桌椅阮衿學長都給你順手擦幹淨了,你直接鋪就好啦。”

  李隅手上動作稍頓了一下,鼻翼間的確嗅到了淡而清潔的消毒水味道,那桌上仍殘留著一道道濕跡,在陽光下像晃人眼的小水窪,“謝謝。”

  他側頭看去,三個蚊帳基本都掛好了。

  林躍給那位叫阮衿的Omega伸手,他也並未有任何避諱,搭著林躍的手掌敏捷輕盈地跳下來,發絲微微浮動,蓬鬆起來掛在耳廓上,那腳落在地上的聲音很響亮,以至於給他的回應都顯得過分輕柔,“不用謝,舉手之勞。”

  後邊陸和平擺弄著手機,用憨厚的對那個Omega說話,“錢都轉給你啦,謝學長幫忙。”

  “有什麽好謝的,是你們照顧我生意。”模糊吞咽冷飲的聲音。

  “不不不,掛蚊帳,鋪床外帶包了打掃衛生,學長送的大禮包未免太多了。”

  “我業務涉獵廣泛,下次有事也請第一時間想到我。”

  聽著那幾個人的說笑聲,李隅這才意識到自己誤解了,但胸口同樣充斥著一股無法言說的感覺。貧窮和富有在兩個極端方向都限製了人的想象力,就好像他們不知道李隅一雙鞋有多貴,而李隅也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人靠給新生掛蚊帳鋪床來賺外快一樣。

  挺……莫名其妙的。

  察覺到被李隅盯著,阮衿好像顯得渾身不自然起來,他用食指撓了撓耳朵上蓬起的頭發,背過身去,他遮住了門口漏進來的光,身影呈現灰色,而輪廓被照出了一種毛絨質感。

  “快中午了,去食堂吧?肚子要餓癟了。”陸和平第一個表示自己肚子快餓癟了的事實。

  “那我帶你們去吧,不過現在隻有高三窗口還開著,得早點去。”阮衿抬手看了看手機上顯示的時間,十一點半了。

  “李隅,要不要一起……”薑鶴嘴裏還剩“吃食堂”兩個字還沒吐出來,手肘被林躍強行扯了一把。他狐疑地看過去,隻見林躍朝他諱莫如深地搖了搖頭,低聲道,“你看他像跟我們一路的嗎?再兩個月人就住校外公寓宿舍去了。”

  住校外公寓宿舍的,那絕不是一路人。

  一中學校新建公寓臨近商場,自帶遊泳池和星級餐廳,那實在不是普通高中生能消受得起的,都是特權階級投資給小特權階級服務的。

  而那邊李隅正皺著眉毛研究怎麽把蚊帳和床簾給掛上去,沒注意這邊三人動靜。他不習慣讓別人等他,況且待會可能周白鵠那邊完事了還要再來找他。

  於是他說,“你們自己去吧,我還有事。”

  那三個人也沒再多說什麽,各自聳了聳肩膀,跟著阮衿下樓去了。

  李隅一個人敏捷地爬到床上去,擺弄了一下,沒弄好,他沒用過這些東西,聽說住宿舍都要買這些東西,他就隨便讓家裏的阿姨給湊了一套。

  蚊帳,床簾,枕頭芯,還有三件套什麽的,挺煩。

  他決心還是先把床鋪好,床是真的小而狹窄,膝蓋壓在木板上嘎吱嘎吱響,隨地要塌方一樣的危險。

  就在這嘎吱聲和清淡的消毒液的味道中,寢室虛掩著的門又被推開了。

  是阮衿。

  他一路跑上六樓,喘得厲害,臉上紅紅白白的一片,一直到脖頸都沾著大片晶亮的汗水。他之前塞褲子口袋裏的鑰匙做事時太硌人,於是掏出來放在林躍桌上了,剛走到樓下想起忘記拿,於是給那三個人指了路讓他們先行一步了。

  李隅掃了他一眼,那人倚著門解釋,“東西忘拿了。”

  他床鋪好了,從上麵下來,但蚊帳和床簾還委頓在床上。阮衿試探著問李隅,“要不我幫你掛?”

  李隅隻猶豫了一下,點頭的趨勢被人捕捉到了,阮衿已經非常敏捷地爬上床了。

  約莫隻花了兩分鍾,李隅從下麵看著,那雙手也不知道怎麽綁上去的,總而言之很靈巧。

  他像那個林躍一樣很自然地將手遞給阮衿,阮衿的指尖下意識碰了一下他的掌心,但卻像是被火舌舔到一樣,飛速蜷縮起來收回去了,“沒……沒事,我自己下來就好。”

  不像剛剛那樣靈動地一躍而下,他是踩著梯子一步步下來的。

  跟他相處倒顯得挺不自然。

  李隅也沒深究,邊擺弄他桌上那盆破多肉邊問阮衿,“你收費多少?”

  “啊……”阮衿張了張嘴,剛才和另外三個人待一塊兒的伶牙俐齒全沒了,支吾道,“隨便弄了一下,就不收你錢了。”

  李隅這才轉過頭來看阮衿,那張臉生來就帶著貴氣的倨傲,垂著眼皮向下看著比他矮大半個頭的Omega,那輪廓更顯得盛氣淩人。

  他的一瞥因為漂亮而鋒利的眼角總是顯得過分意味深長,瞳色在陽光下顯出了通透的琥珀咖色,看得人容易發怵。聲線帶著十幾歲Alpha的稍沙啞顆粒感,摩挲著阮衿的耳朵,“他們的錢都收了,唯獨不收我的,嗯?為什麽?”

  這個“嗯”純粹是在表達疑問,但是拖拽了點懶洋洋的氣音,聽得阮衿過電似的打了個顫。

  阮衿又做了那個他擅長的側身動作,他回答不上就是不答,就很生硬地避開了,扭頭去看李隅買的那盆多肉,然後問,“這個,是在一中旁邊的花鳥市場買的嗎?”

  “嗯,雅樂之舞。”

  “什麽呀?”阮衿突然笑了一下,那笑聲很短促,瞥見李隅飄過來的眼神又立馬收斂起來了,小聲解釋道,“這不是雅樂之舞,是金枝玉葉。”

  李隅的眼睛裏清楚就寫著“我聽不懂你講的什麽東西”,阮衿就伸手給他指上麵的葉片,聲音很輕,“雅樂之舞的葉片要厚一些,新葉子邊緣是粉色,老葉子是白的,你看這個……全都是綠的,這些頂部粉白的葉子都是拿藥染的。”

  還真是。

  “這個,是……花多少錢買的?”

  “三十五。”

  “你被坑了,那邊花鳥市場賣花的都蔫壞。”阮衿談到錢的時候忽然語氣顯得篤定和咬牙切齒起來,一改他剛剛躲閃唯唯諾諾的樣子,“金枝玉葉十幾塊都能買到。”

  李隅倒從來不計較多少錢,他從錢包裏抽了兩百塊現金出來,從桌上推到阮衿那邊,“掛蚊帳的。”

  阮衿顯得很固執,又把那兩張票子往回推,“真的不用。”

  不用就算了,僵持了一會,李隅把錢收回自己的錢夾。但他也不想欠人情,人情這種東西,欠多了就會你來我往,成為一筆算不清的爛賬,人際交往是一件很麻煩的事。

  於是他說,“謝謝。”

  直到聽了這兩個字,一直緊繃著的阮衿反而放鬆了一些,“不用謝。”

  回答得很快。

  然後阮衿去食堂吃飯了,李隅則坐在窗靜靜地觀察他那盆病懨懨的藥錦,越看越是難看,顏色染得也不均勻,大紅大綠的俗氣。他一抬手,給直接扔進垃圾桶了。

  不養多肉了,他想,從小到大,不管養什麽東西,總是會碰上各種各樣的麻煩,然後造成諸多不滿意的結果。

  如果沒有開始,那就沒有最後的失望。

  作者有話說:

  存稿箱:回憶殺開始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