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加碼(一)
作者:張維卿      更新:2020-09-01 22:33      字數:4269
  網 ,最快更新帝國再起</a>最新章節!

  重歸故土的喜悅如潮水般漫上了廣州高聳的城牆,已經過去四年了,背井離鄉,哪怕是有著官方的大力維護也免不了有身在異地的忐忑,由此引發了對家鄉更大的思念。

  三年前,陳凱開始主持廣東戰局,立誓三年之內收複廣州。那時候,那些得陳凱營救的廣州百姓從心底是願意相信的,但是清軍勢大,尤其是那平南、靖南兩藩,更是宛如山巒般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完全喘不過氣來。

  但是,隨著陳凱兩敗耿繼茂、收複香港乃至是艦隊炮擊廣州城,一幕又一幕的上演,希望同時也在這些廣州百姓的心中生根、發芽,信任也漸漸的成長為參天大樹,以至於到了陳凱推廣潮州農業改革之際,他們已經放下了繼續在潮州提升生活水平的打算,而是無時無刻不在等待著陳凱的諾言實現。

  這一日,終於到來了。兩藩授首,廣州光複,大軍一掃這四年來的胡腥賊氛,還本鄉本土以漢家朗朗乾坤。而他們,也總算是可以避免那客死異鄉之苦,回到這片生於斯、長於斯的桑梓之地。

  發自內心的歡呼、稱頌、感激,泣淚橫流,等等等等,諸般情愫,薈聚成為了一聲呐喊,在城頭上轟然爆起:“我們回來了,就不會再離開!

  聲乍起,旗幟揮舞,城門吱呀呀的露出了縫隙,漸漸擴大,直至向這些在外多年的遊子們張開了最溫暖的胸懷。

  引導的官吏們依舊是以坊巷為單位,引導著那些喜極而泣的百姓如人龍般進入城中。第一支隊伍是來自於舊城區的,他們從永清門入城,要穿過新城區才能返回那片曾經熟悉的所在。步入永清門,陽光短暫的為城門洞子所遮蔽,隨即又灑滿了他們的麵龐。從永清門入舊城區,須得通過正南門,待他們入了城,當先見得的便是那記憶中若隱若現的街巷。

  街巷鱗次櫛比,記憶的書冊也在頁頁翻開,是少時玩樂、是壯時辛勞、是迎親接友、亦或僅僅是那狂風飆血的夜中的倉皇。但是,無論如何,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暖暖的陽光灑在身上,背負著大包袱小包袱的家當,腳下的步伐也越顯有力了起來。

  兩側,有明軍列隊維持秩序,與大道交錯的街巷中,似乎還有不少百姓出來圍觀,但卻不太敢離得那些明軍太近了。翹首以望,更不乏著翹首以盼。

  四年前清軍屠城,是把城內的百姓幾乎都殺光了。所餘者,無非是些宗教人士、被掠的婦人以及一些僥幸活下來的幸運兒。隨後,舊城區為藩兵全麵占據。幸存者中除了已經被藩兵們納入私產的奴仆外,剩下的全部被趕入了新城區。這一份,是極少數的,而更多的則還是在陳凱的幫助下逃出了城池,隨後確定清軍封刀之後舍不得家業又回來給清軍出丁納糧的可憐人。

  霸占城內房屋宅院的藩兵們已經被殺光了,他們的家眷也都成為了階下囚。陳凱力爭所得的廣州百姓重返故土,自然是那些隨著陳凱前往潮州的百姓最為優先,因為他們在這幾年裏是給明軍出丁納糧的,而非是給清廷當良民。

  大步向前,沿著大道向北,當陽光再一次經曆了短暫的遮掩,他們已然出現在了廣州城的舊城區,向北望去,拱北樓那滄桑的身影便呈現在了他們的眼前。

  那裏,是羊城最知名的地標性建築之一,本地土生土長的人們幾乎就沒有沒見過的。但是,多年過後,再看著那些古舊的牆磚,幾乎是青苔遍體,再看著那些雕梁畫棟,上麵似乎也多了些斑駁的新痕,恍如隔世是最難以豁免的。

  隊伍緩緩的在城內行進著,漸漸的,距離他們曾經居住的狀元坊便越來越近了。所謂狀元坊,自然是得名於狀元,在科舉盛行、文事昌盛的中國並不鮮見,光是這廣東省於後世便有三座之多。

  廣州的這一處狀元坊,紀念的乃是南宋狀元張鎮孫。其人生活於南宋末年,中過狀元,也曾力抗暴元,最終卻還是未免元軍屠城而選擇了自縛出降,並且在被押解京城的途中憤而自殺。廣州人為了紀念其人,將其居住過的泰通裏更名為狀元坊,就連其人在三元裏的墓地也被本地人普遍稱之為是狀元墳。

  能夠居住於此,本坊巷的百姓自是與有榮焉,甚至有著一份傲氣在其中。行在路上,距離狀元坊越近,所見之處就越是熟悉。一直到了地方,那一處曾經立有富麗堂皇的牌坊的所在,如今空氣中卻總有一股子馬糞味道揮之不去。

  “這群狗韃子,竟然在這狀元坊裏養馬,真是有辱斯文!

  “哎,這算什麽。聽說了嗎,當初韃子圍城時,就連狀元墳給毀了呢。

  “這幫殺千刀的,活該被千刀萬剮。

  “等等安頓下來,和裏正說說,咱們去請求撫軍老大人主持重修狀元墳。

  “嗯,就這麽辦。

  話說著,帶隊的官吏和裏正已經開始訓話,所言者無非還是歸家後徹底清理一番,尤其是要確定了各家各戶的房屋宅院裏沒有不明身份的人以及武器什麽的,等到檢查完畢,確定了沒事兒了,要派人到裏正那裏匯報。至於以後,就可以恢複正常生產生活了。

  “撫軍老大人體諒各位父老剛剛回到家鄉,暫且還難以找到營生來養家糊口。所以,從即日起,撫軍老大人責成我等在城內各處地方開辦粥場,例行十日。撫軍老大人已經與本城的商賈議定,開辦各類商鋪,各位父老可不必擔憂營生的事情。

  帶隊的官員說罷了,便有一群百姓上前去問詢。但是,更多的百姓聽罷了這些瓜噪,便再也抑製不住內心中對於家的渴望,連忙大呼小叫的就衝向了各自的舊宅。

  推開了大門,沿街的鋪麵多是亂七八糟的。經過了四年的鳩占鵲巢,又經過了那一場的兵亂,總是少不了的。對此,百姓們是有心理準備的,無非是就是按著方才裏正說的,徹底的檢查一番,隨後安置家人,再進行清理罷了,總要有個能住人的樣子才好。

  有的百姓回到家中,所見者一切如故,無非是少了些家裏的擺設、物件,但其他的諸如家具和大件物事卻都還在。需要的,也就是收拾、整理,稱不上拎包入住吧,卻也是比較省事的一些。可是相對的,有些藩兵住過了,房間的分配和室內外的格局就出現了變化,變得與早前截然不同了。由此,卻也少不了歸家的百姓脫口大罵上幾句諸如“狗韃子沒有品位,不懂得審美之類的話來,總要出口惡氣才是了。

  然而,未及片刻,一聲尖叫從坊巷中段的一處人家裏傳出來。聽到這麽一聲,尚且留在巷子內的幾個護衛明軍連忙就衝了進去,準備給那些城狐社鼠,或者是藩兵餘孽們一個好看瞧瞧。隻是待他們衝進去了,看到的卻隻是那一戶百姓對著院內的一片黑乎乎的痕跡瑟瑟發抖,一個士兵走上前去,更是當即便笑出了聲來。

  “有啥好怕的,就是灘血跡罷了。

  說著,幾個士兵哈哈大笑著便走了出去,隻留下了那一家子一片愕然,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就是一灘血,別怕,別怕。兒子,去給為父打桶水來,擦幹淨就好了。

  半大的小子應諾而去,卻是他的母親還顯得有些憂慮:“這怕是破城時,在咱們家裏殺過人吧。

  “殺的也是狗韃子,禽獸般的東西。

  “就怕有個孤魂野鬼什麽的,還是要找廟裏、觀裏的師傅們做做法,驅驅晦氣才是了。

  “這倒也是,聽說城內抵定後,官府倒是請了那些師傅們做過水陸道場。就怕有個沒做到的地方,再做一遍也是個萬全之策。

  這一批乘船而來的百姓們先後入了城,旋即便如同是內陸河流般分作涓涓細流,消失在了偌大的城區之中。但是,這並不是就此蒸發,而是在那縷縷的炊煙乃至是漆黑中閃爍的萬家燈火之中,煥發著新的生機。

  “接下來的事情,就有勞諸君了,本官代本城父老在此謝過。

  “撫軍老大人萬萬不可,該是我等向老大人致謝才是。

  未待陳凱手中的酒杯舉到身前,眾人連忙站起身來,躬身遜謝。他們原本都是廣州本地的商賈,當年逃難到了潮州,也都是憑著家當、本錢以及在其他府縣乃至是省份的人脈繼續著營生,無非是換了個地方罷了。而現在,更不過是重新回到了原點,需要做的事情,他們在潮州時就已經大多經曆過了,回到此間,也就是重新來過一遍,況且背後還有陳凱的支持,就更是得心應手了。

  百姓回城,首要解決的是生計問題,而生計問題要最優先解決的便是糧食問題。官府開粥場,可以一時,不可長久,否則隻會養出一個懶漢群體,那是陳凱所不願意看到的。如此,就要創造就業,百姓可以憑工作來賺取工錢,用工錢來購買日用品,如此商家得以生存,農業、手工業也可以煥發生機,就像是重新來過一遍。

  飲宴結束,這些商賈們都是優先乘船來此布局的。他們各自操持何種營生,都是事先商議決定的,優先他們當年曾做過的產業。到了第二天,粥場在城內各處如期開放,同時在施粥點的一旁,招工的啟示和吆喝聲也此起彼伏的響了起來。

  “高第街董記鹽行招工嘍,優先老夥計。

  “雙門底上街趙記俵物店招收賬房、小工。

  “竹記酒樓招收小二、侍女,要求眉清目秀、機靈會來事兒。

  “……

  招工,原本在廣州時的老夥計,還有到了潮州之後的新夥計,這些人的回歸就可以完成一定的就業率。接下來,也就是進一步的擴大招工,隻要把就業率頂上去,人有工作了,心思大多就會安定下來。

  排隊領取著粥食,百姓們多有向招工點兒那裏翹首以盼的。私下裏,其實已經有東家開始聯絡原來的老夥計了,其中的一些百姓在這方麵是安心的,而那些尋不到老東家的,就隻能找新的工作,以前的工作經驗是很重要的,畢竟哪家都願意要熟手。但是對於培訓新人,也並非絕不願意去做的——說到底,還是當年的屠殺以及從潮州到廣州的規模變化使得用工方存在著更大的缺口。

  領了粥,匆匆吃過,百姓們便開始奔著那些招工點兒去踅摸接下來的工作。畢竟,人閑著,就會坐吃山空,哪怕陳凱早前還許諾過在城外分授土地,但是這些幸存者們大多都是城裏麵的市民,稼穡之技,於潮州那裏多是趕鴨子上架的臨時營生,回到了家鄉,自然還是更加希望能夠做回以前的工作,甚至是更上一層樓。

  每個人都有著夢想,回到了家鄉,曾經那些為屠戮而中斷的拚搏便可以正式的重新啟程!

  百姓,在陸陸續續的乘船返回廣州城。這是需要一個過程的,但是既然已經開始了,就絕不會就此停止下來。

  城內的百姓開始為了生計而奔忙之時,廣州城南的河南島上,陳凱與受邀而來的陳奇策相聚飲宴。席間,二人追憶過往,感慨萬千,至少在陳奇策心裏,當初是從未想到過能真的在短短幾年之內就殺回來的。

  當年的珠江水戰,他們確實殺了殺尚可喜的威風,但是兩藩的實力擺在那裏,如此也是無可厚非的。不過如今真正看到了這一幕,自又是另一番的心境,以至於就連酒水也要多飲上了幾杯。

  “鴻石兄,小弟有個請求,不知可否應允。

  “賢弟有話但請直言,愚兄能做到的絕無二話。

  合作多年,當初一起與清軍拚殺的交情,這些年陳凱對陳奇策所部的補貼,雙方早已是關係極其密切的盟友了。此間,陳凱說及,陳奇策亦是拍著胸脯便應了下來,隻是當陳凱把話說明白了,陳奇策反倒是冒出了一陣酒汗,微醺的感覺也瞬間蒸騰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