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相逢陌路19

  再醒來時已過了月餘，青唯看了看四周，以為會有些變化，誰料她還是在這具軀體之中。

  ‘李微’，並沒有死。

  坐在她軟榻旁的，是鳳嵐，極為寵溺她的表哥，據說為了她後位至今空缺，不肯立任何人為後。後宮也鮮少不因為她不得安寧。

  鳳嵐一瞧著她醒來，連忙握住她的手，勸說道：“你先別動，好好躺著。禦醫說你現在身子還很虛弱，要多靜養靜養。”

  青唯皺了皺眉，看見了鳳嵐的麵容。

  大約，若是沒有鳳鳩在這人間，憑著鳳嵐這張修竹般的眉宇，精致漆黑的雙眸，想必會成為第一美公子。

  她搖了搖頭，聲音即幹又虛弱道：“鳳、鳳……”

  “本王在！本王在！”他急切地回應著，不願錯過她一點話語，一聲呢喃。

  “鳳、鳳鳩在哪兒……”她麵容蒼白，有氣無力地問。

  正是這麽一問，鳳嵐本是紅潤的麵容霎時陰黑。甩開了她的手，掃了禦醫一眼。

  禦醫看著鳳嵐麵色，又看看躺在病榻上的公主，他隻得端著瓷碗過來，苦口婆心勸說道：“公主現在身子不適，先把這碗湯藥喝了罷。喝了後，才好想這些。”

  誰料青唯本不耐煩，好不容易蘇醒過來自是不悅，一把將藥碗給推開：“我要見鳳鳩，我要見鳳鳩……”

  ——她胸岸上插了兩刀都是鳳鳩所賜，什麽昆吾族，隻怕是他過來亂她視野。

  而他分明可以在背後刺中，偏偏選擇了最殘忍的方式。

  讓她親眼見證心愛的他，一步步地將她逼到此處，將她殺死。

  現在她是醒來了，她是沒事了，可鳳鳩呢？

  “公主不要鬧，先將藥喝了罷。”禦醫皺著眉頭，攔著青唯身形。

  ——她難道看不出來，帝皇情緒已經極為不悅了嗎，為何還要抗意不從？

  青唯更是著急，顫著手，將被褥掀開，在侍女驚呼聲中忙著找尋鞋子好見鳳鳩：“他人在哪兒，他人在哪兒？”

  “啪——！”又狠又毒辣的耳光重重地扇在青唯麵上，將她本是脆弱的身子一瞬扇回在榻。

  好在床榻極為柔軟，她養身倒下，被彈了兩下，除了胸口處的拉扯外，並不是太痛。

  鳳嵐活動了下手腕，站在床榻前，四周的禦醫跟侍女都驚呼著連忙躲開，生怕再惹著他半分。

  他背對著窗欄外的陽光，麵色如同背影般陰暗，居高臨下地盯著她，渾身戾氣仿佛隨時都會發作。

  “你是不是，都不長記性啊李微！”他怒喝。

  青唯搖了搖頭。

  他一把出手將她脖子狠狠扼住，似震怒似哀求：“他都這般對你了，你腦子裏居然還想著他！李微，你到底還有心嗎！”

  麵前之人雖是陌生，可他那股悲傷卻感染著她，同樣作為在幕後暗戀他人的人，是非常痛苦的。

  可是這份痛楚，與他人的歡愉相比，是微不足道的，不會被在意的。

  他愛‘她’，可她是青唯，不是李微。

  她雙眸隱隱有光：“我要見鳳鳩，我要見他！”

  “讓我去見他！”

  ‘李微’的話語似無情的利刃，一刀又一刀剜在他的胸膛，一刀又一刀滴著鮮血，如此殘忍。

  黑暗之中，仿佛肉眼可見一般，看著那滴落的鮮血，一滴又一滴暈染在黑石板上，一滴又一滴的滲透。

  他站在她麵前，手中力度加大，逼得她喘息不安，他蹙眉痛楚：“你告訴本王，李微，你告訴本王他鳳九到底有哪點好，哪點值得你青睞！哪點是本王比不上的！”

  青唯顫抖著身子，呼吸變得困難，她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氣。即使知曉她若說出他不滿意的話，他下一秒或許會殺了她，但她也無怨無悔。

  她苦笑艱難道：“鳳、鳳九他的好，又……是你能知曉的。你、你若真……是……對我有意，何不……放了我……”

  “放了你？”

  他手中力度更大，指骨泛白，青唯雙腿不斷掙紮，幾乎要端起。

  他青筋暴跳而出，怒極反笑：“本王若放了你，誰又放了本皇！”

  他為她做出那麽多，她都沒看見，她都不明白嗎！

  這女人，當初絕情陰狠，誰料對自己許久亦是如此！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

  ……但如果，鳳鳩消失了，徹徹底底的消失了會怎樣呢？

  他鬆開了手，露出一再坦然不過的笑靨，陰冷道：“鳳九已經被本皇處死了，你若真相見他，何不下地獄去。”

  ——若真死了，她總會甘願在他身邊了罷？

  “下地獄。”青唯一麵喘氣，一麵笑出了聲，她抖著背脊雙眸通紅：“就算是下地獄，也是你去！”

  她的鳳鳩，待她如此之好，怎可能下地獄呢。

  他不會死，他絕不會死。

  她還沒有將話同他好好說清楚呢，他怎麽會死呢？

  ——若他死了，會不會也像自己一樣，重生在他人身上，然後彼此互不相見？

  青唯不敢想那麽多，她被扼住的喉嚨亦感覺到灼熱，她不住地用指甲狠狠地撓著鳳嵐的手，恨不得將這雙困住她的手碎屍萬段：“你有本是便殺了我！若不殺了我，讓我知曉了一切。他若是死了，你也別想好過！”

  殺了她……

  嗬，她為了他已經能威脅自己到如此地步了嗎。

  鳳嵐似一尊石雕般矗立在那，他多期望自己真是一尊沒有情感，也不會喜歡上他人的石像，這樣麵對這女人的話語，他便不會有所動容有所悲哀。

  可即使他是石頭，也會被她那咄咄逼人話語，震懾得肝膽俱裂，一塊一塊，粉碎成奩。

  “鳳鳩真有那般重要，可以讓你連生死都置之度外？”他心一顫一顫的疼，期待她能說出不一樣的話語。可麵前女子卻已固執，冥頑不靈。

  她縱然知曉鳳嵐愛李微愛得深沉，可這份愛，連李微都不曾給過，她又憑什麽替她償還！

  她麵對攝人鳳嵐，堅定有力：“——對！我愛鳳鳩，哪怕你現在殺了我，粉碎了我的屍骨，骨灰也會隨他而去，絕不會停留在宮闈之中半分！”

  話已經說到如此地步，鳳嵐雙眸之中隱隱有血色，他攥緊了手，恨不得在此一瞬將青唯掐死。

  可她卻是笑盈盈地看著他，一雙狐眸大而明亮。驕傲的，不似旁人。

  仿佛在說：就算你殺了我，一切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鍍金黃色的雲紋桌麵，酥金色的龍飛鳳舞騰雲羅帳，隔著屏風分離開來，搖搖欲墜的光芒，落在黑色大理石地板上，倒映著他的人影，如此悲傷暗淡。

  他越是將手中力道攥緊，她越是笑意朦朧，直到她麵色變為豬肝色時，她仍是勉強的笑著，笑著看著他。

  這種笑，像堅定著她的希望，更是嘲笑著，他的執著。

  “……”

  她已缺氣至生死邊緣，命懸一線，他手中力道越發地顫抖，想要將她捏得粉碎，可內心卻有股力量在與他抵抗。

  “嗬……”

  他自嘲的一笑，右臂手肘都僵硬無比，肌肉都疼痛著。

  可他下不了手。

  ——太愛了，愛到哪怕毀壞一點，他也知曉自己會痛不欲生。

  所以，麵前的女人，不管是活著，還是死了，他都是痛苦的。

  青唯喘著氣，脖子處有著紅色印記，十分明顯。禦醫在旁邊看著定是不好意思勸說，但見鳳嵐鬆手了，便知自家帝皇終究不忍。

  他連忙提著箱子趕來，看著青唯脖子處的傷勢。

  雖有點被抓著的破皮，但總體而言，喘氣幾口已無大礙。

  青唯哪兒會讓這禦醫仔細瞧，她一旦有著點力氣便掙紮著要爬起來，可躺在床上實在太久了，骨頭都是散軟的。

  “鳳鳩、鳳鳩……”

  青唯踉蹌著走了幾步本要衝出門，恍然想著了什麽，回到鳳嵐身邊，懇求似的看著他：“你沒有殺死他對不對，你告訴我，你告訴我！”

  鳳嵐被青唯拽得身子不穩，他麵紅耳赤，盡力想保持著淡然，可情緒仍是激動地衝著她怒吼：“是！沒有殺死！”

  “你的鳳鳩沒有死！本王竟然怕你不高興，連殺死情敵的膽量都沒有！你滿意了罷！”

  鳳嵐一陣怒吼，吼得青唯耳畔似轟鳴般叫。

  四周些宮人連忙頷首低眉，能避遠些便避開些。

  他低著頭，攥著手，眼眶中似有腥紅在打轉，卻被生生地閉了回去。

  一代帝皇奪得了江山，奪得了天下，卻唯獨奪不到人心。

  她心中一股子莫名情緒掩蓋而來，她想起了李微的身份，以及現在對待鳳嵐的態度。

  雖然她不是李微，但不代表她有狠傷他的權力。

  “鳳嵐，抱歉。”她說。

  “……”原本鳳嵐並沒有太大的情緒，感情波瀾都在掩埋之下，她這麽一句話使得他恨不得麵前的一切都狠狠焚毀。

  “你……沒什麽好抱歉的。”他說，“你沒什麽對不起本王的。”

  他在替她開脫，也是在替自己開脫。

  不斷的說服著自己，不要勉強，要放手，放手，可看著她這麽多年，護著她這麽多年，她在自己麵前堅固得宛若城牆，卻在他人那裏，麵對他人的刀子還將心似豆腐般遞過去。

  他不忍，他不願。

  青唯沒什麽好說的，但她入了這身子，便意味著，三個人，都被傷害著，她，鳳鳩，鳳嵐。

  倒是死去的李微，卻成了最幸福的一個。

  “那……鳳鳩在？”她小心翼翼地問了下。

  鳳嵐別過頭，緩慢到：“他在天牢之中。你若要過去，把披風戴上，那裏濕氣重。”

  說著，便有宮女將鳳嵐的錦緞絨毛披風遞了過來，另邊宮女給青唯蓋上。還有的說：“先將藥喝了罷，公主身子才方好。”

  得知鳳鳩沒死，青唯雖然急切但也不用急於一時了。

  她遵照吩咐將藥喝了下去，隨後便急切地趕去地牢之中。

  地牢顯然比她想象的還要嚴，在仙界的天牢之中，大部分是依照法陣將仙家關入牢籠之中，被關進去的仙家被鎮，毫無靈力去抵抗。自然無處可逃。

  而地牢則是依照層層的防禦部署將人關押在裏邊。

  青唯看了看，足足有至少四層。

  而鳳鳩，被關押的是在最底層裏。

  她沿著階梯捧著燈燭一層層下來時，看到了被鐵鏈牢牢困住的鳳鳩。

  他麵容汙濁，原本極為愛幹淨的他此刻身上布滿了稻草的草灰，以及地穴汙水。

  這樣，對於他的潔癖是最大的折磨。

  青唯見到了連忙走到牢籠前，“鳳鳩，鳳鳩你醒醒！”

  他聽聞外邊的一點聲音，勉為其難地睜開雙眼，一瞧便是熟悉的麵龐，他冷冷一笑，算是打招呼：“果然刺得還是太淺了啊。”

  “刺得，太淺？”

  “是啊……”他眼睛盯著她心髒處的位置，幽幽道，“可惜我是個廢人，沒什麽力氣，不然這麽一下必然戳爆心髒，就連肋骨也斷了兩根。怎會兩刀下去，還讓你有氣可喘呢？”

  當初的他有多高傲，現在的他便有多狼狽。

  他都有些懷疑，來人間收集魂魄究竟是錯是對。若是不去收集那些魂魄，他與唯兒在三界之中逍遙自在，隻怕也比現在這般來得好。

  青唯聽著這樣的話，一點都不責怪他，相反，還有些淡淡的憂愁。

  如果她現在不是李微，看著他這般為自己而痛苦的模樣，是不是會瘋掉呢？

  他笑了笑，嗓音低沉沙啞，恍若沙漠中的旅人：“果真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萬年。”

  鳳鳩的目光回落下，“說罷，你打算處置我？”

  他雖沒了以前的氣勢，但在骨子裏的傲氣是不容蔑視的。

  青唯看了四周人兩眼，命令道：“把鎖打開，讓他出來。”

  “這……”四旁的獄卒仿佛十分為難，“公主，這沒有帝皇的命令屬下不敢……”

  “——我說打開！沒聽見嗎！”青唯怒喝！

  外邊的獄卒互相看了一眼，終還是將門給打開了，但鳳鳩身上的鎖鏈還一直牢牢在那。

  她往牢籠裏走去，鳳鳩則這麽半笑半淡的看著她，給她一種極為古怪的感覺。鳳鳩在注視到她脖子處緋紅印記的一瞬，瞳孔緊了緊，笑道：“李微，你還真是夠賤啊。為了本尊連命都可以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