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蓮亦無根,妖亦無心
作者:九月九      更新:2020-08-29 18:49      字數:4436
  第262章 蓮亦無根,妖亦無心

  鳳鳩一怔,“你怎知曉?”

  他分明沒有跟任何人提及此事,而此處是人界並非仙界,絕不會有人泄露。

  男子凝眸,似是苦笑了番,看了看鳳鳩:“也是,當初鳳凰涅槃曆劫上天,斷一切前世恩怨,你不記得我等妖物實屬正常。”

  “……”

  他頓了頓,重新介紹道:“在下連玨,是千年濯蓮妖。此般來找鳳君,全因一事相求。”

  濯蓮妖,一千年為一輪回,每一次輪回都是一次新生,而不斷地新生會讓濯蓮妖盛出一片又一片的花瓣,美則美矣,卻沒有任何的作用。

  在妖界中,屬於極其卑微的存在。

  但是——

  濯蓮妖,‘妖’亦為‘藥’,能使凡人活死人,肉白骨,治愈百病,還能固本培元,延年益壽。雖說這樣的藥在仙界毫無半分用處,然而在人間,卻是人人趨之若鶩。

  故而濯蓮妖,一千年一輪回,避殺生之禍。

  此刻突然出現在皇宮之中……

  他微微抬起哀傷的瞳眸,瞳孔之間無比清澈鎮定,道:“懇請鳳君剜去我心,封印為藥!”

  “你要救人?”鳳鳩有絲疑惑,“你若真要去救,直接自剜心髒給那人便是,何須來我這封印。”況且,皇宮靈氣稀薄,他不過是一凡人。

  連玨聽聞,喉結滾了滾,似是想到了什麽畫麵,終顫聲道:“在下不想……她知曉在下是妖。”

  整個身子濕淋淋地,半跪在木枕檻上,鳳鳩瞧著他這般模樣,歎了一氣:“你起來罷,換身衣服。”

  連玨有些激動,追問道:“鳳君這是——答允了?”

  鳳鳩背對著他擺擺手道:“答允又如何,不答允又如何,你這赤身在皇宮之中,是會被當做刺客捉拿的。有什麽事,進屋詳談。”他可不想惹什麽麻煩。

  沒想到過程會如此輕鬆,連玨如釋重負,高興地顫道:“謝過鳳君!”

  “嗯。”

  ……待連玨進了屋,換了一身衣衫。

  鳳鳩的個頭畢竟小,而連玨能穿的,唯有當初明沁的衣物。好在明沁並不喜歡打扮,他挑選了些白料素衫的穿在身上十分合適。

  從屋中緩慢走出時,一半的月光灑在連玨麵上,素白衣衫如月皎潔,天底下幾個穿白衣的男子都沒有鳳楚好看,然而這人,卻幾近是個例外。

  鳳鳩不由得冷笑一聲,在方形梨花木茶桌上擱下一壺熱茶:“雖沒本仙君美,但依你這容貌迷幾個女子應不成問題,作為濯蓮妖不受根莖束縛,能通水渠而自由來往,活的瀟灑自在,何苦救人,自行作孽!”

  連玨靜靜地注視著放桌上的那壺茶水,望著縷縷升起的白霧青煙,喃喃道:“或許能夠瀟灑自在隨意來去,可萬物皆有根,她便是我的根莖。”

  ……

  本以為會是一個冗長而又跌宕起伏的故事,卻在時光的歲月裏,看起來如此蒼白,輕若塵埃。

  濯蓮妖的年歲比起凡人來,委實長得多,然而成長這種東西,有時並不根據年紀來判斷。

  天寒月凍,寒風刺骨。

  幾枝寒梅壓在屋簷下,層層融雪浸透了火紅梅瓣,往下一點一點地滴著水,仿佛是未凝固的灼淚。

  沈家主母沈如筠熬不過正月初七,歿了。

  正當是喜慶的日子,方迎來新春吉祥慶賀,突然來這等噩耗叫人經受不住。

  而在沈家家族上頭一些個長老的,在年前聽聞沈如筠病重時便將其拖入西苑,禁讓任何人探視,說是多吸收一些天地靈氣,再辟辟穀,指不定就好了。

  說是如此對沈如筠關照,實則是覺得她晦氣。

  沈如筠想著年幼的女兒沈紅線,總是咬牙堅挺著,終於,正月初七挺不過去,撒手人寰。

  沈家更是覺得這女人晦氣,再一翻這幾日黃曆,明忌‘入葬’,對於沈如筠的喪事,更是直擺手,誰也不想接管。

  這屍首一連躺了七日,都未能有人打理。沈紅線想從外邊買一些香蠟錢紙祭祀娘親,卻都被喝聲製止,還被幾個粗使婆子看住,困在屋內。

  娘親生得窩囊,死得淒慘,沈紅線沒能祭祀得了她。眼看這頭七已過,沈家上邊命人隨意挖了個坑,將娘親葬了。

  葬向何處,他們不肯說。

  家族祠堂,也沒有娘親的排位。

  娘親的頭七一過,便是上元節,極為喜慶之日。沈家給上下奴仆都發了些碎銀子,那些人一高興便忘了還困在屋內的沈紅線。

  與其說是高興忘了,不如說是……從未在意過。

  畢竟沈紅線不過一次女,算不得大小姐,待妾室上位後,哪兒還有她容身之地。

  沈紅線望著窗外一片燈火通明,熱鬧景象,看著在小道上有說有笑的丫鬟,忽覺形單影隻。

  她趁著夜色,那些人不注意便從西苑一處的狗洞那鑽了出去。

  街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街頭到街尾都掛著各式各樣彩燈,琳琅滿目。小攤販上擺著可口糕點,與玲瓏精致的小玩意,讓人忍不住瞧一瞧。

  沈紅線亦是伸長了腦袋往那探去,小販笑著招呼道:“姑娘,買盞花燈罷,祈福許願,亦或是祭祀亡靈,這花燈啊,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她望向攤販上蓮狀花燈,又望向河流處一展展似奔湧而去的色彩,最終咬緊下唇搖了搖頭。

  “不,不買……我沒錢。”

  一聽聞這話,小販當即嗔怒:“嗬,沒錢還在這兒瞎站著,趕緊走走走,別擋著我做生意!”

  “……”

  沈家大院的大小姐沈紅線,卻像一個叫花子般灰溜溜的走了。

  她站在河流旁,看著那些同她一般大的孩提在橋下放著花燈,舀水讓花燈漸行漸遠,身旁的父母溫和地看著他們笑。

  她看著看著他們,看著看著河流,再看著那花燈,淚朦朧了雙眼。

  而連玦便是在此刻遇著沈紅線的,她從他的府邸中偷了一株蓮花,殘忍地將花朵與根莖分離,取下似船狀的蓮花,扯掉裏邊花.蕊。

  再在其間安放上撿來滿是灰塵的蠟燭,從別人花燈那借了火,點燃起來。

  他站在這裏,靜靜地注視著她,蓮本他本體根支,沈紅線這般做自是招他不滿。

  沈紅線輕輕地托著花燈放入水中後,小心翼翼地舀水,讓它漸行漸遠。可蓮花畢竟是蓮花,並非花燈,還未行出幾步,火光便熄滅,整個‘花燈’倒了下去。

  她驚嚇著,連忙順著河流去追那一朵蓮花,追著追著不慎踩著石塊跌了下來,整個身子狠狠地摔了下去。

  她踩著一旁的鵝卵石疼得站不起身,可這忽然又踩落腳,連帶著將身子一齊給拖拽下去!

  來不及尖叫,失重感撲麵而來。

  本不過方開春一兩日,淤雪未化,萬物尚未複蘇,這河水也不過方破冰罷了,自是冷得刺骨。她在跌入水中的一瞬,被冰涼的河水嗆入胸腔內,仿佛整個身子都要被凍僵成一團。

  天已黑了,水底映襯著的不過兩三點星星。

  這樣墮入冰河無助的感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沒有人會救她。

  以此,她恍惚有種解脫感。

  娘……紅線來找您了。

  ……

  沈紅線再度醒來時,眼前一片素白色光暈,刺眼得疼,讓她下意識地擋住麵前光芒。身子感覺輕飄飄的,仿佛躺在一堆棉花上。

  在那片光暈散去,她將遮擋住的手挪開時,發現這已是晌午,太陽火辣辣得曬在外邊。陽光透著窗柩照了進來,卻仍是一片冰涼。

  她躺在一張木床上,整個屋子十分空曠,除了這張木床,便隻有一張黑木古舊桌案,以及一張四角方形木凳。

  “……”是有人救了她嗎?

  她掙紮著起身,發現身旁一直矗立著一位白衣男子,他靜默地站在那裏,紋絲未動,若非胸膛起伏的輪廓,她真當他是一木頭雕刻的人偶。

  那男子莫約有二十左右,素衣白衫搭在身上很是清雅雋秀,墨色發絲隨意地搭在肩上,妥帖地垂下。

  他相貌太過儒雅,肌膚太過白皙,墨與雪白被他整個人演繹到極致,仿佛從畫卷中走出來的一般,隻是一雙黑色如墨的眸子輕輕地打量著她,冰冷的眼神讓她將自己不禮貌的目光迅速抽回。

  “啊,抱歉。”她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是你救了我嗎?”

  如果不是他的話,她也想不出還能有誰了。

  沈家那邊她不見的消息估計今日才知曉,亦或許……他們根本沒注意著她。

  而除了沈家,她也沒有別的朋友與親人。

  男子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她。“……”

  沈紅線眨了眨眼,以為自己沒說清,連忙追問道:“是你救了我嗎,在那河裏?真的很感謝你從來沒——”

  男子神情淡漠,打斷她的話語:“你采了我府邸的蓮花。”

  沈紅線一怔:“啊?那個蓮花是你種的嗎,長得怪好看的……”

  男子全然沒有給她話語權:“你還在我河裏泡澡。”

  沈紅線“呃,這個……”

  這個她要怎麽解釋呢,難道他不是真心來救她,隻是怕她這身襤褸髒了河水嗎?

  “所以,”他冷漠言,“我並沒有救你,現在你也醒了,該走了。”

  與凡人牽扯上關係什麽的,實在是太蠢了。

  “啊?”沈紅線來不及反應,便瞧著原本閉合的房門已然敞開,顯然是在趕她走。

  “——可、可是……”沈紅線摟緊了房門前的一個柱子,很是不甘心道,“我找不著路回家怎麽辦?”

  畢竟這裏人生地不熟的,她哪兒知曉這是在哪兒呀。

  而男子神情更是冷漠,白袖一揮,仿佛整個庭院中起了風般,將他衣袂吹拂飄然,好似謫仙。

  他緊緊盯著她的瞳眸,一字一頓道。

  “你知曉,如何回去的。”

  “……”

  在這樣的冰涼的目光中,沈紅線敗下陣來,投降了,“好吧,我走。”

  她踩在鵝卵石上,腳上還有摔下河流時,被石塊割傷的痕跡,疼得她走路一瘸一拐。她很不甘心地回眸,滿心期待地他會送她一程。

  誰料他早不站在那兒,身後空蕩如也,一處庭院中,唯有皎潔蓮花清如許,隨風曳枝香滿庭。

  沈紅線低低地歎息一氣,轉過了身。

  連玦站在庭院一側她看不著的角落,冷冷的想:

  女人知恩圖報,然後讓他與凡人扯上關係這類愚蠢之事,他才不會做。

  ……

  那男子委實沒有騙她,方出了院落,便是一條大街,而這街另一側連通沈家府邸。不過兩條街的距離,僅得超乎她想象。

  不過……這也方便,她常常去看他了罷?沈紅線心想。

  待她回去時,依然鑽的狗洞爬進去,而那幾個粗使婆子已經發現了她不在的行蹤。氣咧咧地拿著雞毛撣子站在那,正欲打她一頓時。

  沈紅線連忙吱聲:“你們不能打我,我好歹也是沈家小姐!”

  “現在你娘已死,就你這樣?還小姐!”粗使婆子些都是捧高踩低的角,哪兒會理會沈紅線的說辭,擼開袖管便要將她摁在地上。

  沈紅線連連反抗,大喊道:“你們擅自打我,若是爹爹有一日召見我,看到這些傷痕你們如何解釋!——況且此事他們定然不知,你們這兒打了我,豈不是爆出看慣不利?”

  粗使婆子麵色一青,瞬即白了起來:“……要、要你多舌!”

  麵上雖是凶神惡煞,可握住雞毛撣子的手已在顫抖。她們今早上偶然想起才來看沈紅線的,誰料這丫頭乖張,竟敢逃跑。

  她們惶恐緊張,又不敢告知當家人,怕此事揭穿對他們沒好處。

  對沈紅線便愈發地憤怒,這沈紅線這麽一說,當即戳中了她害怕之處,生怕她張揚,趕緊地將沈紅線關了進去。

  凶神惡煞地對她咧嘴到:“昨日之事便就這麽算了,你敢多說一個字。我們可不敢保證沒人時不對你做些什麽!”

  將她放了一馬,嘴上不饒人。沈紅線也明白局勢,連忙腆著臉討好地給兩個粗使婆子找台階下。

  “昨日不過上元節,紅線貪玩出去罷了,這不,還是回來了嗎。幾位大娘相貌動人,心底善良,不跟紅線計較是紅線的福分。”

  這話裏話外兩個粗使婆子聽著還算舒服,冷哼一聲將門一落鎖便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