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我不允許！

  可是，縱然青唯狐爪嵌入，將鳳楚的衣衫都撕扯得稀爛，可回答青唯的，依舊是沉默的表情，就像是一塊冰冷的岩石，休想從上麵雕刻出任何花紋。

  這樣的他，很是可怖。

  “鳳、鳳楚……”

  “……抱歉，青唯。一直沒告訴你。”

  原本他以為，鳳鳩隻是當初，涅槃後坐鎮鳳君之位時用過一次，將全仙桐林上上下下鎮壓得老老實實。

  可他完全沒想到，鳳鳩竟然為了這女人——

  ——這自私的女人用了餘下兩次！！！

  “……”

  她呆滯地望著鳳楚，企圖從鳳楚的表情中尋找到一絲‘虛假’的證據，好證明他在撒謊。

  然而，

  以鳳楚跟鳳鳩數萬年的交情，

  以鳳楚跟鳳鳩數萬年的愛戀。

  他，根本不會拿鳳鳩性命開玩笑……

  她問：“是……是真的嗎？”

  ……

  “……是真的。”他答的很果斷。

  “——不，不可能！你再想想？”

  “是真的。”

  “……”青唯怔然，徒然一笑，扯了扯嘴角，搖晃著身旁鳳楚，淚光氤氳：“你知道的，他很強。他真的很強！

  哪怕隻用一點法力跟我打都能成平手！

  他真的很強，從來沒有受傷過，把我從雲殷身邊攥來輕而易舉，能一根手指頭碾壓陸墨離墨龍之力。

  他真的很強，從來沒有難受過，從來不會有不開心的一麵，而我每次看著他心情總會不自覺的好起來……”

  “青唯，你……”

  青唯彎著唇畔笑，指著麵頰，琥珀色眸子腥紅之色在打轉：

  “你知道嗎？這才是我原本的樣子……而他從最初一直羅裏吧嗦的嫌棄我、討厭我。

  嘴夠毒！卻從來沒有當麵羞辱我！

  哪怕是來一些‘折磨’我的方式，卻從沒有下狠手！

  就算是我為了報複他，把他的衣衫全剪爛掉，他除了把我債務使勁往上堆，也不會做別的……

  ——你說他這人，是不是又笨無趣？”

  “……”

  鳳楚看著她的麵容，隻覺心底也跟著苦澀起來，回想起當初，歎息一氣道：“是啊……”

  “真的很笨，每次都被我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低低地笑著，嗓音低沉且嘶啞，笑得挺不住了，方才用雙手捂住麵頰。

  用一種極輕極淡的聲音說：

  “可惜……我再也沒機會了。”

  哪怕鳳鳩現在還在她麵前，她聽著他一次次呼喚她的名字。

  可她清楚而又明了的知道……

  結局已經定了。

  如果當初沒有回青丘，而是與他在仙桐林中定下來，她也不會去參加族長競選，也不會成為墮仙……

  如果她當初沒有答應父君母君，而是聽從他的話同他回家……她也不會……

  ——都是因為她啊！！！

  青唯抽了抽嘴角，眼前一片朦朧，像一片迷離的灰塵遮擋在麵前，讓她看不清鳳鳩的模樣。

  她伸出手來，撫摸著他的麵頰，他的臉還是這麽燙……

  她顫著手，緊緊將他的手握在掌心中，靠在自己離心髒最近的地方，僅是這樣細微的動作，她感覺自己要虛脫了。

  “在……我在……我在呢。”

  她一次次的回答到。

  可他再也不出聲了。

  一次次喚著她的名字，像是在黑夜中尋找燈火的孩提。

  赤著腳丫，揮舞著手臂，興高采烈地追逐著，被草葉劃傷肌膚，被荊棘刺痛腳掌。

  一直追逐著，

  一直努力追逐著，

  卻在最後。

  燈，

  滅了。

  ……

  雲層壓得很低很低，似灌鉛般沉重，四周的風吹得涼颼颼的，將骨髓都浸透入冰。兩衣袂拂得飄舞來去。

  氣氛壓抑沉悶，像是驟雨將來的天氣。

  他甚至……連胸岸都不浮動了，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就像是睡著了般。

  麵色泛白，

  唇瓣亦泛白。

  “青唯……”

  鳳楚壓低著嗓子，似有些許哽咽，地拿開她攥著鳳鳩的手。

  此刻青唯才發現，鳳鳩的另一隻手，被鳳楚緊緊攥在手中，隻是他小心翼翼地……放下了。

  躺在雲層之上的，是一隻通體泛暗紫色的火鳳，小到幾乎能抱在懷中。

  “青唯……他走了。”

  她微微蹙眉，淺笑：“嗯？”

  “……”

  ……

  她似是過了好大一會才反應過來，然後緊緊抱著鳳鳩自言自語道：“死燒雞，你的身子好燙！我都要被你燙成臭狐狸了！——呐，我抱你去昆侖瑤池可好？

  你記不記得，以前在那我還偷看過你洗澡……

  其實當時看，你身材還蠻不錯的，要胸有胸肌，要屁股有翹/臀，要……嘿嘿！”

  說著她嘴角一抿，起身作勢往昆侖山處趕。

  “——青唯！”

  鳳楚悲喝一聲，將其打斷。

  她回過眸來佛不諳世事的小狐狸一般：“怎麽啦？”

  鳳楚深呼一氣，麵容有絲哀切：“我知道你舍不得他，可是他、他已經……走了。”

  呆呆地看著他，琥珀色的狐眸靈動而有神氣：

  “嗯？走了，誰走了？”

  “……”

  “哦！”青唯恍然大悟裝，更加抱緊了鳳鳩，笑道：“我跟鳳鳩要去昆侖山那瑤池！那裏能治百病，還能駐顏美容！

  白斬雞你要不要來啊？”

  ——白、斬、雞。

  這一句話仿佛瞬間回到他第一次見她的時候。

  傲氣，任性，桀驁不順……還真與小九九有幾分相似。

  當初他便懷著一種看情敵的眼神看待的，多少都帶著敵意。

  可不知為何，他們三人一起鬧騰的時光，過得還很愉快，他能夠看到小九九偶爾漾起的笑容，也能看到小九九被折騰得惱怒的模樣。

  大約，那時候的人生，是最美好的吧。

  他很想像青唯一樣‘沒心沒肺’的笑出聲，然後一起陷入‘他’還在的環境之中。自我給自我治療，自我給自我安慰。

  可是，

  “青唯，你能不能看清事實！！！喜歡他的是你，深愛他的是你，拋棄他離去的是你，他死亡也為你……

  青唯，

  回不去了。”

  “……”

  “……”

  兩人對視。

  她頗有些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緊緊地擁著鳳鳩的小身軀，聲若蚊吟道：

  “真的……回不去了嗎？”

  在她眼裏，隻是一瞬間的功夫，

  她在瀕死關頭，他來了，可她蘇醒時，他已經暴走了——！

  當她‘心安理得’故作傲嬌的想要冷漠待他時，

  已經沒機會了。

  兩人停駐在原地，

  聽著四周的風聲如此喧囂，

  像是幾人的歡聲笑語縈繞在身旁，可濃濃的稠霧遮住了一切……

  青唯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

  看著這雙與衣服也不搭，還不大好看的鞋子；

  看著這腳下雲卷雲舒泛灰色邊沿的雲層；

  看著雲層下……

  滾落的玉珠。

  “……”

  “回不去了。”他無情的說。

  “……”

  鳳楚深吸一氣，不明白為何平日裏逍遙自在的自己，會在這樣關頭去寬慰一個‘陌生’女人。

  而這女人，還是自己的情敵。

  ……哦，

  或許他不是在一遍遍的勸誡這女人，

  隻是在勸誡不甘心認輸的自己。

  那個，比她還執著，比她還頑固的自己。

  “青唯，走罷。”他說，“找塊靈匣將鳳鳩的屍軀收了罷，涅槃的鳳凰，是沒有靈魂的。”

  青唯眯著眼睛，依舊看著腳尖，看著已經濕透的白錦鞋，渾身乏力，說不出話來。

  “……”

  ——那句‘涅槃的鳳凰，沒有靈魂’殘忍地擊碎了她所有的幻想。

  就算她張合著如同花瓣般逐漸枯萎的唇，她也無力道出一切悲苦了。

  麵頰不斷劃下透明玉珠。

  沒有聲音。

  她兩眼空洞，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死’的絕望。

  她恍然之間才意識到，

  自己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走罷，”鳳楚拍了拍青唯的肩膀，帶動著她往別方向走。

  他淺淺吐息道：“青葵已被聚靈青銅鼎融化成靈液，雖說死無對證，可天帝要對付的人，是你。

  若是發現絲蛛絲馬跡，你妹妹、小九九，可都白忙活了。”

  青唯一頓，想要說點什麽，可什麽也說不出來。

  “明白嗎？”他問。

  青唯閉眸，卻不說話。

  仿佛一切都結束了。

  ……可這樣，

  她不甘心。

  她望著鳳楚，聲嘶力竭，用盡渾身解力拚命吼道：“是！他會死！他不是神！他隻是一隻鳳！

  ——永生之體都是騙人的！

  ——是！他會死！

  他會這麽又蠢又笨的死去！不顧他人感受的死去——

  可我——我不允許！！！”

  她緊緊地摟住鳳鳩屍軀，盡管身體的溫度已經在漸漸冰涼，可她不介意，她將外衫扣子剔開，把他塞入懷中，用自己的體溫一點一點溫暖著他。

  就像當初他一點一滴溫暖自己一般。

  她顫抖地笑著，放肆的笑著：“當初他這麽囂張的闖入了我世界，如今就想一聲不吭的離開！誰給他的權力！

  ——誰給他的！”

  鳳楚蹙緊了柳眉，想不通方才還理智的青唯怎麽一下子狂暴開來，像不可理喻的頑固婦人。

  “死燒雞……走，你不是最愛洗澡嗎？我們去昆侖，我們去瑤池，走……”

  鳳楚已經被這樣魯莽的青唯，氣得麵上沒有好神色，他深呼吸著氣壓抑情緒，誰料一抬頭青唯已經飛不見了。

  ——女人怎麽都這麽麻煩！

  他捏訣追上，才發現這女人走得很快，一路上沒有任何停駐時間。直到瑤池邊沿，他才勉強將她追住。

  這時，青唯已經褪去了外衫，將鳳鳩的原形小心翼翼浸泡入水中。

  她從外邊累了好多沉甸甸的白雪，再用法力磊成兩把小椅子。

  鳳鳩一把，她一把。

  兩人看上去就這麽坐著，像很尋常，很尋常的在對話。

  隻有鳳楚知曉——青唯瘋了。

  人都是這樣，明明理智，卻常常欺騙自己。

  鳳楚深吸一氣，從寒冰鑄造的階梯一節節踩踏而上，看著迎身走上時，腳下一點點碎裂的冰麵。

  整個瑤池散發著迷離沁人心脾的寒氣，若是在盛夏，來這裏能讓人神清氣爽。

  可現在，

  雖然是盛夏，卻已與凜冬無半分區別。

  他走得很慢，控製得很慢，盡量遲緩些到達，他也想去騙自己。

  騙自己鳳鳩還安好，

  騙自己一切都未改變。

  其實，

  活著這事，對於一些小仙而言是充滿活力旺盛之生機的，

  而對於他們，

  他、青唯、鳳鳩……

  活了無數萬年，

  十年如一日，沒有自己想要的，那與度日如年有什麽分別？

  他活了這麽多年，總想找一件有意義的事來做，

  可是，什麽才算是有意義呢？

  現在他才發覺，

  意義這個詞，

  本身就沒有意義。

  他低著頭，冰麵上映襯的容顏，仿佛瞬間老了數萬年，漆黑的發絲之中都夾雜著吹來的白雪，染上鬢邊。

  他看著自己，仿佛看到了另一張麵孔，那張熟悉的麵孔，正對著他微笑。

  似在喚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鳳楚……鳳楚……’

  那人個頭比自己稍矮一些，也因比自己年幼的緣故，穿著一襲紅衣傲氣地站在梧桐樹下，望著上麵積滿的雪。

  忽而問道：

  鳳楚，雪，是什麽味道。

  ……哦，那時候的他還未涅槃，六覺還未齊全。

  於是，他惡作劇的笑了笑說，

  甜的，小九九，是甜的。

  他捏起一顆雪球，還刻意塞了些灰塵，輕輕地塞入鳳鳩唇齒之間，落在他唇畔：‘甜的，是甜的。’

  鳳鳩並不知其中滋味，隻是笑著看著他。

  這樣的眼神，讓人心暖。

  ……

  後來成為鳳君的男人，亦是站在那顆被罰站的梧桐樹下，聽著淺淺的風聲。

  仰望著漫天飛雪詢問道：‘鳳楚，雪是什麽味道？’

  那時候的鳳鳩在各方麵都比他強上許多，他也知曉再也瞞不住他。

  正以為他是來找自己算賬……

  誰料鳳鳩蹲下身來，修長的指尖輕輕地，輕輕地搓成白嫩嫩的小雪球。

  點點雪花飄浮在他衣襟上，血紅色鳳紋衣衫與雪白色的積雪融為一體，竟不覺得有半分突兀，反而耀眼得好看。

  他將雪球輕輕塞入鳳楚唇齒之間，冰涼的雪花融於唇畔，他揚起眉梢高傲地笑道：

  ‘甜的，是甜的。’

  ‘……’鳳楚一愣，過了好久才緩和過來，此刻嘴中的雪已經融化完了。他咬著被雪凍僵的舌頭附和道：

  ‘是啊，甜的，是甜的呢……’

  ……

  昆侖山上，風蕭瑟瑟。

  鳳楚蹲下身來，伸出如同蔥削般好看的指頭，輕輕地輕輕地搓起一顆不大不小的雪球。細細盯著它因受溫而融化的外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