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大漠沙狐

  “嗚嗚嗚啊啊啊……”

  七七嚎啕大哭著，青唯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反而覺得她若是安慰，是一件錯誤的舉動。

  這件事，明顯跟青丘有關。

  ……

  數萬年前，人界荒漠中，有沙狐一族，百年可鳴語，五百年可化人形。性豪邁善良。若是在荒漠中迷途的凡人遇到了沙狐，隻需跟著走便可走出荒漠。

  起初凡人以為是巧合，後陸陸續續有迷途之人被沙狐帶領出了大漠，他們畏懼神靈之說，將沙狐一族封為神軾。

  久而久之，隨著人族的壯大，地勢不斷擴充。

  人心不古，所謂的‘神軾’之說，不再心存敬畏，沙狐的裘皮在他們心中不過是換取利益的存在。

  人族還是競相捕殺，沙狐一族愈發地少。

  大多幼時時便亡故，更別提五百年化為人形。

  偶遇著能說話的沙狐，便被關押去，送予王親貴族豢養，當寵物玩耍。

  初到時，沙狐性烈，不肯屈服於人族，還對毫無抵抗之力者大打出手，血性方剛！若是無能傷及‘主’，沙狐便會選擇自縊、或是投井而亡。

  一來二去，捕捉沙狐成本變高。權貴者覺得甚是可惜，後來再有捕捉到善言沙狐者，便將沙狐四肢斬斷，獠牙拔光。再送予權勢者，供其戲玩。

  最初幾隻甚是稀奇，便送入宮廷供人逗樂，要求沙狐族說出好玩的東西，若說不出便是死路一條。

  再後來，大肆的獵殺，讓不少民間富甲一方者手中都有沙狐。

  每逢過年過節，便將斷了手足的沙狐披在肩上，以作炫耀資本。

  沙狐一族本已苦不堪言。

  誰料，一沙狐為保住自己性命，不惜透露神物‘沙水珠’下落。

  ‘沙水珠’乃沙狐一族至寶，可控製大漠中的流沙與雨水。

  在大漠幹旱之際，依然能保證沙狐族的日常飲水，以保全族中人幸存。

  獵狐者甚喜，將此事呈報於人皇。人皇遂派奇能異士大肆獵殺，隻為‘沙水珠’。

  人狐兩族爭鬥，性情直爽的沙狐終是落敗。剩下的子民在沙狐王最後一絲法力的庇佑下，穿過最遙遠的荒漠逃到了仙界。

  渴求青丘狐族將其收納。

  仙界許久未有外族者闖入了，素來不喜歡這樣不請自來的外來者。

  而青丘中的子民瞧著一個個灰頭土臉，仙氣匱乏的模樣，皆是一臉嫌惡。再加之狐後多疑，斷然不肯容納這群人入內。

  幸得，狐族嫡長女正從外歸，聽聞遭遇後。連著陪同沙狐一族，在外跪求七天七夜，風不驚，雨不退。青丘狐王無奈，遂才勉強答應收留沙狐一族。

  但提下條件，沙狐一族必須改姓，證明他們心安歸順青丘，永世不回大漠。

  沙狐領頭者允諾，遂將沙狐一族‘胡’氏更改為‘七’氏。

  ‘七’音與‘青丘’之‘青’相似，亦是‘淒’字，讓沙狐一族時刻銘記當初所受冤屈。雖是答允永世不歸大漠，此仇此恨卻永刻骨銘心。

  而並入青丘一族的沙狐族人，如同想象那般，並未與青丘子民平起平坐。在某些層麵上，他們便是低人一等。

  不少七氏子民，或真心，或為求榮華，甘願為奴為婢。

  故而，青丘中，大部分德高望重者的侍婢、侍者皆為沙狐族‘七氏’。

  日後，在青丘中兩情相悅沙狐族人，誕下之子，可隨青丘姓氏，姓青，以表恩澤。

  ……

  七七還是在哭泣，哭得跟淚人似的，恨不得整個人都化作一灘水來表達傷悲。

  青唯心裏著急，又想不出別的法子。她焦急地詢問道：“你這樣哭，我什麽都不知曉，我該如何幫你啊！”

  此話一出，七七立即停止了抽泣，她麵上浮現出詭異的笑容，反問道：

  “——幫我？事到如今，還有什麽好幫的！”

  她知曉這事並非青唯下的指令，但事實擺在麵前，已經發生過的事，已經都改變不了了。

  她也想去恨青唯，也想去殺了青唯。

  把青丘族人枷在她們身上的欺辱完完全全的爆發，發泄出來！

  ——可是她辦不到。

  在青唯把衣物遞交到她手中的一刻，她便明白，她已經輸了。

  七巧的事，她不是特別清楚，但知曉七巧是刺殺青唯，最終失敗自殺身亡的。從那刀子破開的模樣，以及婆婆帶著淚的笑容。

  她就知曉，

  這一切，

  不該怪青唯。

  哪怕青唯是她討厭的青丘狐族。

  青唯有些失落地看著七七，一時間不知該怎麽說。“七七……”

  七七笑，雙眸腥紅含著眼淚狂笑，指著青唯的鼻尖道：“你想知道怎麽回事是吧？你想幫我，幫我們是吧？！你怎麽不去問問你的父君、母君、他們做了甚麽！！！”

  青唯臉色一白，不知如何接話。

  許久，她才有些怯的凝視著七七道：“七七……我與他們已經斷絕了關係，我永生永世都不會回青丘了。”

  這是她的淚誓，青丘負她太深。

  “斷絕了……關係……”

  七七無力地依靠在木櫃前，兩隻肩膀抖啊抖的，啼笑皆非，“斷絕了關係？好、好、斷絕的好！斷絕的好！！！”

  青唯看著她那副頹唐的模樣，便覺不認識這人。

  原本的七七，她遇到時，便是一個活潑明媚的姑娘。

  天真至極，可愛至極。

  就這麽單純的慕戀著鳳鳩，也不會對她心生恨意。

  到底是什麽時候……她身邊的人，一個二個變成了她都不認識的模樣！可她絲毫未曾察覺他們的改變！

  ——唯有在他們被這世間傷害得麵目全非之時，才察覺出來呢？

  七七搖晃著腦袋，淚水裏還有幾分對青唯的讚賞，她走過來，拍了拍青唯的肩。青唯比她個子高，故而拍得有些費力。

  她仰著圓臉，似哭似笑道：“你知道狐王狐後做了什麽嗎？這群高高在上偽善之人掛著虛偽的麵孔，他們！——竟然向沙狐一族索取‘沙水珠！’

  這可是沙狐一族的至寶啊！拿多少血淚與生命換來的！

  當初若是肯輕易將其交付，沙狐一族還會投靠青丘？歸順青丘？！！！”

  “——不會！”青唯果斷否認，

  “青丘雖不是什麽顯赫之地，卻也算是富甲一方，絕不可能覬覦這一顆珠子的！”

  並不是青唯心裏還對青丘有何偏頗，而是沙水珠的最大作用，便是控製一塊地域中的流沙與流水。

  青丘中雖然有些小河小溪流，水潭。但水占有域比較起來並不多。青丘最多的便是優渥的土壤，而沙水珠根本無法控製土壤。

  對於青丘來說，可以說根本沒任何用處！

  試問，這樣的一顆沒任何用的東西，青丘怎麽會……

  “——哈哈哈！沙狐一族當初亦是覺得不會如此。可是……”

  七七抬起頭，兩隻眼睛紅得像是被火焰灼燒過，那團灼燒的火焰帶著憤怒與悲涼，讓人不敢逼視。

  她靠近青唯，廝笑道：“事實就是事實，狐後為了給‘未來狐王大人’備出上好的嫁妝。十三龍子是東海之人，東海泥沙與水流是組合常態。

  試問，

  這樣一顆寶物，是誰人不覬覦的呢？！！！”

  “……”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沙狐長者不願將沙水珠交出，狐後便綁來了沙狐族人。

  一聲詢問，

  不交，

  殺一人；

  二聲詢問，

  不交，

  殺兩人；

  三聲詢問，

  不交，殺四人……”

  七七在控訴此事時，她含淚望著房頂，像是在看這昏暗的蒼天。她原本俏麗的嗓音，也淒厲十然。青唯無法切身體會到當時他們所承受的痛楚。

  她仿佛看到了遙遠的青丘，美麗的桃花似血一般鮮豔，被欲望與虛榮的的烈火灼灼焚燒著枝椏。逐漸枯萎的桃樹枝發出‘劈裏啪啦’的脆響，空洞且悲傷。

  桃樹下，殺戮聲起。

  沙狐一族不滿任人擺布的命運，奮起廝殺。

  換來的額，卻是更多的血淚。

  一具又一具無辜的屍體轟然倒在桃樹下，他們悲涼的鮮血從胸腔中溢出，滲入青丘的土地，又被桃樹貪婪地吸食。

  ……

  “……沙狐一族剩下的子民在逐漸的減少，沙狐長者於心不忍，狠心將沙水珠交出。然而……”

  青唯連忙追問：“——然而什麽？！”

  七七笑著閉上了眼，從她眼角滾落的淚水猶如鮮血般滾燙。

  “然而狐後已經殺紅了眼，他們說：‘青丘，從不需要沙狐，沙狐，也不該存在於青丘……’”

  青丘，從不需要沙狐，

  沙狐，也不該存在於青丘……

  青唯用唇形喃喃地念著，絲毫不敢相信這樣的話是從她母君口裏說出的。母君沒有那樣的權力殺人。

  唯有……

  得了父君的允令。

  “是啊……”

  七巧說，“我們本來就是外來者。天災人禍逼迫著我們翻越最可怖的荒漠，離開最愛的家園，向青丘而去，投靠青丘。”

  “呐，你知道嗎？那時的我還未出生……可我聽聞老人講，他們當時拋諸身上一切，向著傳說中……

  美麗、富饒、熱情的青丘前行，

  向往他們心中的桃園聖地，

  帶著一絲顫抖，一絲不敢玷汙的膜拜。

  他們走在路上，腳掌被泥沙磨得蛻了好幾層皮，腳趾陷入泥流之地。他們忍受著饑餓，困苦，顫抖著，顫抖著互相寬慰前行……”

  “……”

  “越過荒漠後，還需渡一片汪洋大海方可抵達青丘。沙狐一族，生活在大漠中，能見到清泉已是榮幸，哪兒敢跳入水中，用自己肮髒的軀體來汙染生命之泉呢？

  沙狐素不善水，甚至麵對這麽一望無際的汪洋時，心生懼意。

  他們怕啊！好怕這樣沉入水裏，就像陌生旅人墜入泥沙之中，永遠、永遠都起不來了！”

  “……”

  “可是，他們不能退縮，他們不能停滯不前。前麵——

  ——前麵可是他們心心念念的桃源聖地青丘啊！

  那裏，有漫山遍野的桃花，有碩大的果實，有甘露與清泉，有清流靈氣。

  隻要忍，隻要忍一忍就好了吧……

  過了那裏，活著渡過這片海。

  一切，

  一切都好了吧？！”

  七七遙望著當初，像一個生長在黑暗之中，時刻渴望，時刻祈求光明降臨的種子。若是有一點光，哪怕十分微弱，她也要破開泥土，一展衝天！

  “——可是！”她話鋒一轉，猛然睜開血腥的眸子，緊緊盯著青唯，胸膛不住起伏。

  她指著遠處，眼神如刀般鋒利：“那裏不是聖地！那裏……是比煉獄還難熬的地方！”

  “青丘素不設結界，固然有，也是偵查哪些人進入的存在。而不是六界大戰時，才會開啟的終極結界！”

  “他們對抗的不是敵人，不是妖！更不是魔！！！——是我們！

  一群窮凶苦厄的（），飽受苦難與創傷的沙狐一族！

  他們看著我們苦苦哀求著，拍打著結界，渴望被收留的模樣，沒有半分同情，反而舉著法器，對時刻跨越來青丘之人，一頓毒打！”

  青唯閉上了眼，七七口中說的這些她是明白的，當時她也在場，這些情況了然於心。如果不是看見自己青丘族人如此冷漠對對待他人。

  當時她也不會感到心寒，挺身而出。

  七七說著這話的時候，望向青唯，心裏多少還是存著感激的，她笑：“你們族人隻顧說‘青丘從不需沙狐’可你們哪兒曾切身體會過！！！

  ——沙狐何願背井離鄉來青丘！

  大漠不好嗎？大漠不美嗎！

  那裏有甘甜可口的香瓜，有晶瑩剔透的葡萄，有美麗的姑娘，還有……家人。”

  她狂怒，她嘶吼，她聲嘶力竭地咆哮：“——不是沙狐想來，是這世間逼迫著沙狐四處逃竄！

  ——沙狐，不願來青丘！”

  ……可他們，沒有辦法。

  青唯注視著七七波動的神情，心中百感陳雜，她理解那樣的苦痛，但她沒有切身體會，終究少了一份絕望。

  她無法想象沙狐一族逃離故鄉，來到青丘，本以為是桃源仙境，誰料比起人間的大漠一樣殘忍嗜血。

  唯一不同的是，

  大漠的嗜血，是生存之中為搶奪食物的鬥爭。

  青丘的嗜血，是冷漠權欲中的排斥。

  青丘並未比大漠好到哪兒去，在利益麵前，一樣無情，一樣殘忍。

  以前‘沙水珠’安然無恙，全是因為這東西對青丘沒有利益之處，可一旦有！便是狠狠地掠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