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再不是青丘子民

  在此，我，青唯，與你們，與青丘，斷絕所有的關聯，今時今日，永生永世再不是青丘子民！

  ——更不是青丘帝姬！”

  她整張臉麵色蒼白，再抬頭時，飽滿光滑的額間逐漸浮現出一樣事物，細細去看那竟是一輪淡紫色的玄月！

  狐王狐後轉瞬倒吸口涼氣，他們怔然地看著她額上的東西，仿佛不敢置信一般。

  他們越是震驚，青唯越是笑得輕鬆，愉悅。

  “青唯……你……你……這是墮仙啊！你在想什麽！你心向何方！別被心魔控製啊！！！”

  兩人這般焦急的呼喚著，就像是站在井口的人，在對著境地掉下去的玉佩，對玉佩道：‘玉佩你快上來呀，你快上來呀……’

  可是玉佩呢？分明是他們把玉佩扔下去的，狠心忍下去的。

  卻在想要玉佩的時候，發現井太深……裏麵太漆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抖動著肩膀，望著蒼穹，那皎白的月光仿佛聖水一般傾倒在她身上，沐浴著整個人都神清氣爽。

  “——啊哈哈哈——哈哈！”

  兩人瞧了青唯這般毫不在意，還狂笑的模樣，他們更是焦急萬分。

  大聲厲喝：“青唯！你笑什麽！你很開心嗎你！”

  她的笑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嘲弄的模樣，反問道：“開心？我為何要開心？我又為何不開心！”

  這種似是而非的話語，像是一團團迷霧，更像是黑夜籠罩在男人與婦人身上。

  地麵還在持續的振動，一波又一波像漣漪似的猛烈發泄心中不平的怨憤。

  青穹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直直道：“——青唯，你瘋了！你簡直瘋了！”

  “不錯。”青唯高冷的頷首，眉眼輕輕地掃在他們身上，狂笑道：“我是瘋了！我確實是瘋了！我不瘋怎麽可能這般呢……這不是我啊……這不該是我啊！！！”

  “你們說我瘋了……說我瘋了？！可你們卻忘了……

  ——我、是你們逼瘋的！！！”

  她再度一灌輸入力，手中的長戟著力到地殼之中，將原本不平的土地崩得更加碎裂！

  那一塊塊飛濺起的石子，如同一塊塊沾染著鮮血的淚水！

  她曾經、她曾經回憶的畫麵在此輪回唱咒！

  青丘山的桃花，一片片點點雪白與桃紅，倏然染上沁入骨髓的妖冶之紅，像沙場上的戰歌，像眉間的鮮血！淋漓、飄飛！

  沒有人看得見！

  那一刹那，婦人心底仿佛失去了什麽，想要狠狠地去抓緊。可那事物就像手中的砂石一般，越是緊緊的攥住，越是拚命地逝去！

  心疼，劇烈的疼！

  “青唯……青唯……”

  仿佛此刻，才感受到了她的痛楚，卻不及她原本的萬分之一疼！

  青唯仰望蒼穹，高聲唱道：

  “1]傲盡嚴寒待沐春，

  豈料慕寒不待人。

  隻願葉碎花散去，

  我自逍遙定乾坤。”

  她神態冷漠，意誌卻分外堅定。

  仿佛是初春時，還夾雜著雨雪的桃花，本應被人嗬護，卻殘忍地拋棄到了寒冬。

  她的嗓音從來都算不得悅耳，總是有種低沉使人氣悶的感覺，此刻聽起來，那樣的委婉，如泣如訴。她那兒不想婉轉，那兒不想幽美。

  可惜一株桃花，生在了凜凜寒冬。

  唱罷，她從土地上緩緩抽出了長戟。

  那青藍色的光芒在地裏閃耀著，隨著她的抽離而逐步暗淡下去，就像一場喧鬧繁華終究都要結束。

  地麵也不再震動，

  霎時間都安靜下來。

  嗅不到花香，

  聞不到鳥名。

  ——這是青丘。

  “保重。”

  她似對他們，也似對這個生她養她的青丘道。

  ……保重。

  青葵在虛弱中緩緩地睜開眼，看著四處一片猩紅，仿佛整個空氣裏都充斥著鮮血的味道。

  然而這裏，

  沒有聲勢浩大的戰鬥，

  沒有激烈殘酷的廝殺。

  有的，

  隻是一個人的離去。

  青穹緊閉著雙目將婦人欲追上去的手給拉回，訓斥道：“——讓她走！”

  婦人望著青唯逐漸遠去，冰冷且決絕的背影，心痛如絞：“可她是我們的女兒啊！她當初那麽優秀，那麽聽話……”

  當初？

  聽到婦人嘶吼之聲，青唯冷笑，更加確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們愛的哪兒是她，不過是一個‘傀儡’。

  這樣強製枷在她身上的愛，她不要，也接受不起！

  她不欠青丘什麽，也不欠她們什麽！

  青穹全然聽不進去婦人所說的話，他冷冷地看著方蘇醒的青葵，狠心道：“是她自己要離去的！她這輩子都別想回青丘！

  ——她以為我青穹離了她就沒女兒了嗎？！

  青葵難道不是？！”

  “對啊！還有青葵，青葵不是嗎……”夫人豁然開朗，一拍腦瓜，整個臉又笑了起來，像極了厚實的牡丹。

  她又轉向青葵倒的地方，笑盈盈地跑過去，關切的詢問道：“有沒有傷著哪兒？——哦，真是的，青唯那臭東西——竟然！把你的手，你的頭發給傷著了。

  不過別擔心，青丘這兒啊，有六界最好的幻顏師。”

  “最好的……幻顏師？”青葵軟軟地躺在婦人懷裏，她虛弱地連說話都軟弱無力。

  青唯，她當初的姐姐下手著實太重了。

  她根本不是對手。

  婦人點點頭，麵容燃起笑意，寬撫道：“對，最好的幻顏師，還有昆侖山瑤池那的生肌水，你要的，都能給你求來。”

  青葵眸色有些暗淡，不太有力氣回話，隻有淡定的“嗯”了下。

  看著青葵多少還有些回應，婦人笑的更是開心了。

  “你放心，絕對不會耽擱你跟十三龍子的婚禮的！到時候這麽一聯姻，我們青丘一族，就是最壯大的了！嗬嗬嗬……”

  這樣的話語，今日聽起來總覺奇怪。

  青葵冷不丁地將被握住的手抽離，有氣無力地趴在地麵上，喃喃地念著一句詩：“……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

  看著這兩個女人的模樣，青穹憤恨又無奈地搖頭。

  再望向地麵，那些碎裂的痕跡，倒塌的桃樹……整個青丘祠堂一側就像是一片無人廢墟。多麽荒蕪。

  他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麽，又覺什麽都沒想。

  青丘，

  似乎變了。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呢？

  ……

  青唯打算從青丘離去時，不再像當初那般，別離青丘還會轉戰留戀幾番。她的心已經冷了，不能再冷了。

  青穹說的確實沒錯，這裏是青丘，是她的‘家’。

  她現在，放棄這個家了。

  甚至……

  初為墮仙。

  她並沒有直接走，而是來到了青丘中一塊偏僻的地方，這裏精致並不好看，也不會有什麽人來。她走了幾步，來到了一片有水的小潭。

  與其說是潭水，不如說是一塊坑窪汙濁之處。

  見著有水，她便撩起裙擺，靜靜地蹲下來，然後看著汙濁的水麵吹了吹。

  望著上邊一片片漣漪晃蕩後定下，自己的麵容緩緩地呈現在上邊。

  她笑，水中人也笑。

  她做鬼臉，水中人也做鬼臉。

  她又摸了摸額頭，裏邊的人亦是摸了摸額頭……上的月牙。

  真的，墮仙了。

  她不敢相信，亦不明白自己怎麽會有額間上月牙的，她甚至都感覺不到自己力量的晃動。

  青葵做了那麽多事，一度有殺了自己的念頭都未能成為墮仙，還是那麽清純如初，純潔無辜的麵對著眾人。

  而她，

  青唯。

  不過是與青丘斷絕一切關係，就這麽——誘發了心魔？

  心魔……心魔……

  青唯思忖著，忽而大笑起來！

  哪兒有什麽心魔！

  她不過是平靜，忍隱許久了，這樣的情緒積壓下來，並非一朝一夕。僅僅是這樣，她也錯了嗎？

  她哪兒有什麽心魔，她忍下來的罪惡才是心魔！

  ——哈哈哈哈哈！

  青唯想著，想著很想笑，可她卻笑不出來了。

  她在離得到族長之位最近時，她開心嗎？她在青丘當中開心嗎？她並不開心。

  她這副模樣，已經……無法更改了嗎？

  青唯想了想，其實心底並不高興。她看著額間的淡淡紫色月牙，心裏如同刀絞。這就像是一塊醜陋的疤痕印在了上邊，不像是嘴角、麵頰、帶塊麵紗就能遮住。

  她這樣的額上落了一道印記，實在是……

  太耀眼。

  她已經成了這副模樣，父君母君那番有一絲懼怕亦有一絲嫌惡的樣子，深深烙印在她心底。

  那麽七七……青溪……鳳鳩會不會嫌棄她呢？

  她真的好怕自己這副樣子再見到他。

  她好怕自己在他的眼裏會像是一團汙濁，衣衫上的灰塵，被拂離而去。她看看到他的嫌惡，怕看到他的不在乎。

  所以……

  仙桐林就別回去了吧，她想。

  “簌簌——”

  “簌簌——”

  像是灌木叢隨著風發出的巨大聲響，更像是……有什麽東西。

  ——難道是天界派來抓她的？

  畢竟她現在也算是個墮仙了，她當初如何去抓那些墮仙墮神，現在若是有人這麽來抓她歸虛空牢籠，她亦不奇怪。

  可是虛空牢籠那樣的地方，如同一個巨大的深淵，永無止境的墜落下去，聽聞不到任何聲響，也沒有誰的回應。

  身子隨著恐懼的黑夜一度沉沒。

  ——她一點、一點都不想去！

  所以，不管來的是貓是狗，還是什麽人，她定然不會放過！

  她心裏是這麽想著，同時暗暗攥緊了戟身

  她準備等那東西出來時一把攥住，再狠狠地將那東西軀體戳上幾個窟窿。

  反正她已是墮仙了，什麽也不怕，也無須畏懼什麽了。

  “簌簌——”

  越是靠近，那樣的聲響越是大了。

  青唯屏息靜神，想象著當初在沙場那般的鎮定，緩緩地靠近。

  在心裏對自己重複道：

  攥住——刺殺！攥住——刺殺！

  下手要狠，誰都不能留情。

  “噌！”

  某物迅速地從灌木叢裏鑽了出來，青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提著長戟就戳了過去，甚至忘了需要率先攥住，以防那‘東西’逃跑。

  “——錚！”

  是長戟戳中某物的聲音，而發出的回想像是與什麽東西狠狠交戰了番。

  青唯的麵色更加凝重了。

  以她多年的經驗來看，那一定是擊中了某樣武器。

  現在，她得快些許，趁著那人——不管那人是誰，有無發現自己墮仙的身份，務必殺死！

  快了、

  快了……

  就現在——

  那物猛地再竄出，然後轉身，眯眸而笑，金色瞳眸仿佛盛滿了溫柔的夕陽：“——噫，臭狐狸搞了半天你在這兒嗬！”

  青唯：“……”

  握草——！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這滿頭頂著枯枝落葉，一襲紅衣染成了褐灰色，還時不時泛著一股子奇怪的味道，像是掉落進了哪家水渠爬出來似的。

  可現在青唯沒有空思考這個問題，她整個人見了鳳鳩，如同老鼠見著了貓。

  渾身不自覺的顫抖，那種想要急切逃離的想法太過充足，她甚至——有些想哭。

  然而鳳鳩並未意識到這一點，他以為青唯是在看著自己……亦或是他自己本身就太在意自己的容貌形象了。他抖了抖渾是泥濘的衣衫，將那些大塊大塊不知何成分的泥巴給摔落下去。

  又拍了拍肩膀上的枯枝落葉，以及一些殘碎蛾子的翅膀。

  可是身上的衣物實在是太髒，就連他卷在肩側的披帛，都滾上了一大塊奇怪印子。極其像是他自己踩了一腳。

  他瞧了眼青唯，想著自己的模樣，霎時紅了臉。

  “你……你不許看本仙君！不許看！轉過去！聽到沒有！”

  青唯：“……”

  鳳鳩未等她回話，連忙轉過身去蹲了下來，借著灌木叢掩著身子。

  努力捋著頭發絲上的一撮撮樹葉，五指成梳時，還順道夾下某隻亂入的毛蟲。

  他笑，咧出七顆半皎潔的牙齒，笑容迷人；

  這毛蟲亦他笑，仿佛在這一瞬間沉浸在了鳳鳩的美色之中，它咧出參差不平的黃牙，然後……

  “勞資踩死你啊啊啊啊！——居然敢爬到勞資頭上來啊啊啊！”

  某鳳提著下擺，****著腳狠狠地將某毛蟲給踩成了肉泥。

  見拿東西不再動彈後，他淡淡長籲一氣。

  然後指尖撩起一側秀發，露出極為風流，風華蓋世的一麵。

  在讓人震驚之時，他哀歎道：“本仙君的美，偶爾也是一種罪過。落在本仙君手上，也算你死得其所。嘖嘖……”

  青唯：“……”

  她看著鳳鳩明明滿身汙穢，從來沒有這麽髒過，卻還強撐著笑意，對她道好。

  他自我安慰著話語，壓住內心潔癖與爆發的心。

  那麽溫柔的……